31 我真沒哭
梁似燭心下已經猜到了個大概:“嗯。”
于是他故意着去問燕随之:“要是……我說要是,我好不起來了怎麽辦?”
燕随之沉默了好久也不應聲,直到梁似燭以為他不會說了,才聽見了一個極其低微的聲音:“我實在……不敢想這個假設。”
聽過燕随之此番回答之後,梁似燭覺得實在是虧欠良多,本着假死之後莫讓他太過不去,于是裝着托付遺願一般地說道:“燕三……我是說三王爺,無論我最後落個什麽下場,都是我自個兒心甘情願的,你切記不要将所有事全攬着,把苦痛都歸咎在你自己身上。”
“我希望你好好地,無論我在不在了。”
“我要你活着。”
梁似燭見燕随之垂着頭,好像也沒什麽反應似的,擡起腕子去撩開他額前碎發,就見着了燕随之猩紅的眼。
梁似燭自己也不知為什麽,不想看燕随之此般模樣,于是伸手遮住了他的雙眼。
掙紮了好久還是哀嘆出聲:“燕三不要再哭了好嗎?”
燕随之的聲色仿佛籠中困獸一般,帶了點他平日并不會有的凜冽:“我真沒哭。”
“我只是後悔沒能……”
沒能站得起來,沒能護得住他。沒能一早就懂得道理:就算他想偏安一隅,也總要有人找上門來。
梁似燭心裏內疚橫生:“求燕三別這樣了,我最見不得你哭。”
哭得他心抽搐着疼,卻還是自己造的孽。
梁似燭想:定然是燕三平日總把他引為知己的緣故,才教他聽得多了也深受其蠱惑轉了心思。知己怎能看對方難受而不動容呢,梁似燭為自己的搖擺遲疑找了個好借口。
想着想着腦仁就又痛了,或許因着是藥效的緣故,梁似燭覺着困意來襲:“燕三放我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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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随之也不再在耘書齋裏頭了,生怕一點聲息吵鬧着梁似燭。他絞着輪椅離開屋門,殘陽漫上了他背影。梁似燭腕子耷拉下來半垂在床榻邊,落日的紅從窗外流瀉着蔓延進來,套的銀镯子上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這邊梁烯腳踝上的銀镯子叮當着響,她心下盤算着離藥效發作的時日,不由得肯定就帶點歡暢了,但這欣悅還得硬生生地給按回去藏着,難免要假意做出一番哀愁的姿态來。
梁榆覺着看梁烯日日消沉低落,嘴笨也不太會說什麽話去,想着溜出去尋些小玩意兒,就算不能拿來逗梁烯開心,擺放在屋裏也是一個點綴裝飾啊。于是趁着晌午頭裏梁烯躺床榻上,眯縫着眼午睡的那幾個時辰的空閑,悄悄地溜出紅袖招想到市集看看去。
老鸨路過時看見了梁榆不在梁烯門前,卻也沒曾想過再去搭理着問個究竟。本來梁榆剛來紅袖招的時候也不太樂意,後來發現這大塊頭幹活挺利落的而且沒啥心眼,除卻像個木頭樁子不言不語不理人之外,是從頭到腳也挑揀不出來更大的毛病了,這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讓梁榆在紅袖招裏頭跟着梁烯了這麽長時候。
梁榆走在繁華熙攘的永安街頭,想要去珍味樓裏去買屜蒸槐花。珍味樓可是皇城裏頭有名的食肆,尤其是各種花樣點心簡直堪稱一絕。而況現下正是吃槐花的好時候,最近這幾日梁烯的食欲胃口都不太好。
梁榆剛踏進珍味樓裏,就聽見鄰桌的客人叫喊,他本不欲聽他人碎嘴閑話,可那幾位的聲響未免太大了些,那些交談順着風就溜進他耳朵裏了。
背刀壯漢嚷着:“怎會有人心腸如此歹毒?”
“紀風堂是何種地方?想老堂主一生善事,竟到頭來被賊人暗算!”
旁邊的老翁也嘆氣:“那老堂主的小公子,至今還都下落不明呢。”
後頭有尖嘴猴腮的人笑道:“這又有什麽難想通的?無非就是樹大招風嘛!”
“他紀風堂在江湖獨占鳌頭多久了,輪也該輪得到我們分分羹了吧!”
“難不成武林盟主就他當得,我們就只能當個走狗嗎?”
壯漢一看就沉不下氣,把刀往身前一橫:“你算個什麽東西?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這猴樣兒的瘦子瞬間跳腳:“這還不能讓人說說嗎?連句話都聽不得了!”
後來像是想通什麽似的,咧着嘴陰狠地笑起來了:“你在這裏與我置什麽氣?紀風堂閣主……已經死了!”
壯漢一聽見這話,掄起刀就往地上劈,引得一衆人上前圍觀,都覺着要有熱鬧看了。
掌櫃的連忙過來拉架:“大家都是過來吃飯的,哪能只三言兩語不對付,就動真仗勢掀了我屋頂呢?”
“各位都且往後退個一步,就算是給我珍味樓個薄面。”
那壯漢又瞪了挑事兒的幾眼,又都換了個遠點的飯桌去,算是避免了一場禍端發生。
梁榆只覺着紀風堂聽起來甚是耳熟,卻也怎麽都想不起來與自己有何瓜葛。直到鑽牛角尖一般頭痛欲裂,才盡量着轉移神思掂了屜蒸槐花走了。卻不知後頭的邊角疙瘩裏頭,有個粗布衫的人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梁榆從珍味樓回紅袖招的路上,那粗布人就一直在後頭跟着他。市集上人頭攢動的哪能有所注意,這便讓那粗布人一直跟到紅袖招門口,一直看他進去才肯罷休轉頭就走了。
梁榆倒是一直被“紀風堂”困擾,沒分出精力去察覺到被人追蹤。回到紅袖招裏頭才發覺,自己出去竟只帶回來一抽蒸槐花。
梁榆給梁烯遞上去:“給你。”
梁烯也是剛醒過來,打開後瞥了他一眼:“你是又出去了嗎?”
梁榆低垂着頭,半響憋出一句:“嗯。”
梁烯恰巧也是覺着有些餓,畢竟許久沒好好吃東西:“那看在你倒是一番心意上,坐下來和我一起吃吧。”
梁榆也不出口否認但也不就席落座,就像他一直所做得那樣直直地杵在那裏。
梁烯倒也不勉強:“你要是不覺饞的話,願怎麽着怎麽着吧。”
說着話語間已是舀了一勺蒸槐花送到口中。
這蒸槐花清香爽口,梁烯只一勺接一勺,卻不低頭去瞧着看,只是不住地往嘴裏喂。
梁榆眼見這槐花竟都快要見底,也沒見着梁烯要停勺的意思,舀了個空勺就又收着要進嘴裏。
梁榆于是出了聲:“空了。”卻也不見梁烯去回應搭理他。
原是梁烯已是早都神游物外了:似燭假死之後又能去哪裏?得先讓他全須全尾地放棺材,找個荒無人煙的地兒給埋了,然後不能讓他在裏頭悶太久,得去再請個靠得住的人,去趁深夜裏頭刨墳讓他扛到馬車,趕緊着起碼得離皇城遠些再遠些。
于是梁榆又重複着說道:“這勺子已經是空的了。”
梁烯這才像是驚醒一般:“我竟是不知覺吃了那麽多!”
梁榆像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卻還要按捺着嘴角似的,卻已是遮掩不住快活氣息。
梁烯覺着好笑,開口去揄揶道:“看我吃槐花你就這般開心?”
梁榆依舊是一句話都不說,卻仿佛眉目都舒展開來了。
梁烯于是說道:“那你明日就再跑一趟吧。”
“這次可以多帶些回來,我分給姐妹們同吃。”
“我給你每月的小用錢可還夠使?”
“這筆支出你全可向我另讨要的。”
自從梁榆用了她給取的名姓後,便不明面着說也是她的人了。再加上本來除卻她梁榆也不和他人言語,梁烯使喚他便使喚地越發理所應當了。後來紅袖招要有什麽地方需要着他去的,老鸨與梁烯商量一聲他也去全數聽着照辦了。所以着每個月梁烯都會從自己的錢袋子裏,給梁榆些平日花銷的小用錢供他自己支配。
梁榆依舊不回答她,只是神色有些落寞。
梁烯于是笑道:“你若是存的錢留下還有,我倒巴不得你自個兒買呢!”
說罷又覺着像是小孩子心性:“你現在可是能回憶起什麽?”
梁榆于是狠狠地皺眉,像是猙獰一般的模樣。
梁烯立馬轉口:“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了。”
“現下在我這裏不是過地也不錯。”
“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
梁榆看着像是緩和了許多,于是梁烯就嘆着氣說道:“你且先去屋門外頭候着。”
“方才吃槐花的時候,一時竟沒有注意到,想來口脂都該花了。”
“讓我對着銅鏡補補。”
梁烯拿出了鏡匣妝奁,打開了蜂蠟脂盒,是頗為淺淡的檀色。已是下半晌時候了,今個兒也沒她的客,就随便蘸着取點塗即可。梁烯看着四方鳥獸紋鏡裏映出的臉,忽地感到莫名其妙的悲哀湧進心頭。
因着這張還算上乘的臉她也沒少沾光,可是誰又能說得清比起禍端哪個更多?她身邊來客匆匆皆是如帶假面,或許她這一生都不能遇着什麽真心。所以她才越發想要梁似燭能夠逃離,掙脫這一出生就差不多注定的可悲命運。寧願着去做一個普通平凡人家,也不要淪為上位者的手中利刃。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小茉莉俺也饞蒸槐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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