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魔身佛像

“四王爺信不信得過我,這可不由得我說了算的。”紀息輕笑,“畢竟當時在紀風堂,四王爺也不想認出我。”

紀息于是将手一擡,便去下了鐵皮面具了。燕季從容地把酒盞放下,掀起眼皮子去打量紀息。紀息依舊很美,卻到底不一樣了。

燕季還記得在春獵時,他在宴席之上只漫不經心,面前歌舞皆不能映入他眼中。他像是骨頭軟似的,總靠在三哥身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像是在攀談着什麽。偶爾就眼波流轉間,自成了那一派風流。

可現在呢?紀風堂打磨了他,洗去了從前的他了。他縱使摘下了面具去,容顏相貌沒有什麽變化。可多了些殺伐果決,到底是不容人小觑。若是之前的魅惑是想讓人垂涎,那麽現在的凜冽讓人不敢直視。

燕季笑了,他原來很想知道,讓自己三哥那等神仙,能夠舍身下凡嘗情/愛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他當時為何不想去認紀息呢?燕季就覺着:左右是三哥的家務事,再者他與三哥不算熟撚,何必要自己去沾惹是非呢?

但現在他起了好奇心思:紀風堂無論怎麽着,也不會去跟他翻臉的。他樂得作壁上觀,去看個熱鬧而已了。既然如此,那就推波助瀾一番,也算是去等一場好戲。聽說三哥在朝中,已然有了動作了。無非着紀息的假死,是那最根本的誘因了。

燕季還不願讓紀息死,一則紀龐的段位,紀息死着着實有點可惜。二則若是想着紀風堂,紀息倒可去委以重任的。三則……他想看看當三哥知道此事之後,紀息将會成為他能與其談判的籌碼的。

“我最近要遣人去中原辦事。”燕季笑了,“可以順勢去将你們安插進去。”

“四王爺這是……”紀餘驚喜,“肯幫我們了嗎?”

“大概是從來的本錢很少,我從不做賠本的買賣。”燕季挑眉,“我只擔保你們能安全到中原去,到時候你們紀風堂的腥風血雨,我就不必要伸手再去摻和進去了。”

紀息算是明白了:這四王爺本就不是善茬,是想看着他們龍争虎鬥,從其中判斷值不值得。幫一把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豈能直接自己将事情全都料理?如此這般的話,恐怕也不能歷練紀餘。

“多謝四王爺。”紀息客氣,“剩下的事情,就不勞煩您操心了。”

“你們趁今夜就走吧。”燕季說道,“和我要運的貨物一道,我會讓人叮囑他們的,你們抵達中原時,定然能夠安然無恙的。”

紀餘聽懂了:當時他還遠在京都之時,紀風堂的眼線都能夠到。這江湖武林之大,都是藏在暗地裏的,不是他能輕易躲過去的。也是他自己當時愚蠢,接手紀風堂那麽長時候,也不曾真的了解其範圍。

“四王爺好心。”紀餘道謝,“我們省事不少。”

燕季起身,拂袖的時候酒盞灑落。紀息眼眼疾手快,一個箭步穩當地給接住了。

“好身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燕季話外有音,“本王困乏了,大半夜的,從床榻上起來,不得已才借酒消愁了。”

紀息不由得好笑,竟是為這點事,要去借酒消愁?燕随之和他還是不同的,若是這般關乎生死大事,燕随之定然會施以援手。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在燕随之那裏,已經是屍骨一具了,紀息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算了算了,多大點事。在鑽進貨物堆裏頭的時候,紀息覺着,方才那點多愁善感,全都能給貨物壓得一點不剩。燕季為何要去中原運輸貨物,是想發展這地方的貿易的嗎?可這卻沒有多少道理,應該是和周邊地區發展才合适。

紀息在心裏頭盤算着:燕季這藩王當得實在憋屈,這是什麽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想要百姓不去多生事端,得先保證住他們吃飽穿暖。說到底人是可以教養訓化的,只有先過活地差不多了,才能跟他們說法理道德。

中原多糧!紀息忽地想到了,打着商販的旗號,去以貨物交易糧食,就算只是先囤放起來,也能預防住将來不時之需的。燕季是有野心的,這狼崽子,被流放到邊遠之地,說不定不會被蟬食吞噬,還會能成為一匹惡狼的。

一路颠簸,算是不少苦頭。吃飯的時候,只能半夜裏有人來送,還都只是冷卻馊掉的。成天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能從裏頭出來透個氣。大多時候,也是不敢攀談的,實在閑得慌的話,倆人竟像小孩子似的,都一起玩起來手語了。

直到有人輕叩:“到紀風堂了!倆位請出來吧!”

這才極其狼狽地,從其中鑽了出來。這時已然是深夜了,馬車正停在路旁邊。燕季的人與他們道過別,就上了馬車逐漸消失在黑夜。紀息擡起來頭去打量,縱使并不能看得太清楚,這紀風堂也氣派上了很多。

紀息暗自惋惜:他那裏的紀風堂啊,可遠遠比不得這個。蹭個便宜左副堂主,就沒幾天的功夫,好處倒是沒占上一點,反而都去給掏心掏肺去了。就這般的盡心盡力,還被趕出了紀風堂。

“我們怎麽辦?”紀息問道,“就這樣進去嗎?”

“紀龐這人好面子,總想當個僞君子。他必然不敢大張旗鼓的,将這事完全去捅出去。”紀餘思索,“大祖母曾經說過,只要這紀家令牌在手,即使全然是個陌生人,那也便是默認算是堂主。”

紀息好奇道:“當夜圍剿的時候,怎得不将令牌拿出?”

“那些人早已投靠紀龐。”紀餘無奈,“就算是拿出令牌來,他們也是不會認的。”

紀息接道:“反而若是一時失手了,還将會把令牌拱手讓人。”

紀餘點頭:“趁夜裏,敲門吧。”

中原的紀風堂,門也建地雄偉。紀息使了點力氣,才叩響了這大門。

“不接客!不接客!”守門人眯縫着眼,打着哈欠說道,“這都多晚了?竟是不睡覺的嗎?”

紀餘拿出來紀家令牌,在守門人眼前一晃悠。守門人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是堂主嗎?您怎會親自過來?”守門人打着顫,“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要事在身,切莫聲張。”紀餘解釋,“這是左副堂主。”

紀息也拿出來令牌,赫然是一般模樣,只是體型稍微小些。

守門人聲音越發弱了:“小人……小人……”

“莫要說了,領路去吧。”紀息嫌他啰嗦,“這祠堂是在哪裏的?”

守門人往上空一指,紀息就擡頭去看。空中赫然有個半身人像,這人像竟是建地極其高,硬生生将祠堂的頂層撕裂開來。紀息竟是覺得,這不是俯瞰衆生不悲不喜的佛,這該是嚣張恣意随心所欲的魔。

武林盟主,江湖傳奇,供奉的,竟是頭魔像。這人世間,多的是好玩的事。

“你且回去。”紀息招退守門人,“還去幹你的活吧。”

待守門人稍微走遠後,他們倆便進了這祠堂。這人像頗是奇特,竟是觀音坐蓮般,也雙腿盤起,下盛着千瓣蓮花。紀息左右環顧,這香火倒是鼎盛,卻也不知,到底遂了衆人心願沒?紀息攀上人像,到了祠堂頂時,才發覺竟是嚴絲合縫,并不能順着上去了。

“我們還得出去趟。”紀息跳下來,“從祠堂屋檐攀上去。”

倆人略施輕功,便飄到屋檐處。竟是剛及落腳的時候,檐上瓦發出極大動靜來。紀息心上一慌,扯着紀餘,就先淩波微步,飄到人像上,唯恐再觸及瓦礫了。這人像實在太高了,攀着該是費勁,可他們不敢耽擱,唯恐天會亮起來。

落腳處倒是安穩地,可這人像,竟是身披金絲禪衣,這絲也兇殘,竟是刮皮現血的。紀息嗤笑,什麽禪衣?分明是要人命的!這于紀息有些難,對紀餘倒還尚可。內功心法修煉夠火候了,便是能在夜間視物的了。

紀餘攙着紀息臂膀,就将他整個人提起,這般旋了有好幾處,皆是單腳掂足站立,恰好卡在絲的空裏。待攀爬地再高一些,紀息這才能看清楚了,這人像竟是一手把持淨瓶,一手撚起楊柳枝的姿态。這般的兇神惡煞,裝什麽觀世音菩薩?!!

紀餘将紀息放下,紀息癱在楊柳枝上,離那人像的手只幾步之遙了。紀餘便接着往上攀,待到人像臉龐時候,便不由得給吓了一大跳。這人像雕刻地渾然天成,卻有一種張揚的媚态,這媚态倒也奇怪得很,竟是有暗藏殺機的凜冽了。

紀餘不敢去多看,急忙去找倆眼處。剛開始的時候,看了許久也沒見血痣,紀餘不敢亂碰,唯恐扭錯了眼珠子,再給不小心什麽機關來。又跑去另一邊的眼,竟是也不曾見着的了。

可能是這麽多年,風吹雨打的,就算是嘔心之血,也終将要消磨的,這不由得讓人心生唏噓之感了。弟子當時自刎于人像旁,現在不但自己已然風幹,就連這最後的血痣,也随着時間消散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紀息:“這幾日真不好受,可把爺給委屈的。”

小茉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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