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沉冤昭雪
燕随之聽完只低斂着眉目,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了。紀息直聽得要雙目猩紅,像是要目眦欲裂一般了。脖頸上符文也若隐若現着了,擡起的手是青灰泛白的顏色,竟是就要向孫可心擒去了。
“冷靜!”燕随之擡臂擋住,被刮出了血痕來,“按照大吳律法來!保證會處置好她的!”
紀息似乎是被激到了,一時呆怔着一動不動。燕随之趁勢上前強抱住他,将他整個人桎梏在懷裏。紀息逐漸地平靜了下來,脖頸上符文也到底隐去了。紀息癱軟在地,虛靠燕随之懷裏,肩胛骨急劇顫動着,像是蝶翅欲掙脫一般。
終于還是平息下來了,蝶翅無力地攤平在蛛網,浴光璀璨的顏色也黯淡了,是宿命使然終将歸于沉寂。那些不甘心的,不服氣的,難以啓齒的,終将會被磋磨着,然後淹沒在歲月中。
突地有寒光掠過空中,竟從孫可心鬓角擦過,直直地插進牆中數寸!孫可心的發髻被硬生生削斷,掉落的頭發幾乎鋪地滿地都是。孫可心餘下的頭發極其短,只能是堪堪到耳邊而已了,邊緣處竟還都是參差不齊的。原顧上前拔了赤霄劍出來,反着又對準孫可心咽喉。
“我生平最憎惡蠅營狗茍之輩!”原顧怒罵道,“淨是使了些下三濫的手段!江湖人就該身正影直的!”
“她可不是江湖人,暫時還得留着她。”燕随之斂眉,“我們得揪出來王責。”
“不!不!不!”孫可心驚恐搖頭,“你們這是想要我死!若是……若是動了王責,那我怎能還會有活路的!”
“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原顧嗤笑,“你當時怎麽沒想過,今天會不會有活路?!!”
孫可心起了心思:若是她将這罪責,全都推脫在那人身上,說不定還能僥幸逃脫。畢竟着她當時,撐死算煽風點火,所有的謀劃計策,還都是王責搞出來。她只是引了個頭,怪不到她身上的了。
“我怎會有這等本事?都是那王責幹的!”孫可心計上心來,“你們也是顯貴人家,我可以供出來王責來,你們得讓我保下命來!”
孫可心琢磨着,這該就是三王爺。就算王責是禦林軍統領,可是三王爺若是肯護她,她到底着還有幾分勝算來。順帶着還能踩上這負心漢一腳,出口心中積怨已久的惡氣。
“你倒是心安理得。”紀息眉眼陰鸷,“就算是你不想說話,我也能撬開你的嘴。”
“能保你不死。”燕随之出聲,“本王應允你。”
到底按大吳律法說,這罪責也不至死的。燕随之只管一口應允,卻也不會真的包庇。如此算來的話,倒也不是撒謊了。燕随之揪住紀息衣袂,以免他心生怨怼了。
紀息卻也是明白,故而不再做多言。他看着燕随之的指尖,覺得燕随之揪得他心癢。劉懸壺那小老頭的藥,還不如燕随之好使的。他得把燕随之囚在身旁,以免他哪天就犯起病來。
“我孩子呢?!!”孫可心嚷着,“你們把她關哪裏了?!!”
紀息越發覺這人厚顏無恥的,竟是将他們也看作下流之輩,紀息眼底幾欲要染紅了。
“我們不是你這種人!”紀息脖頸符文閃爍,“若是你不說實話,那孩子也要遭殃!”
“禍不及老小。”燕随之溫煦,“你不是壞人。”
燕随之看他竟将要失控,将手順勢探進他廣袖裏,便與紀息十指相扣起來。便是這雙手,将他從萬丈深淵拉出來,教他從煉獄蝰蛇爬向了人間。就算是為了自保,紀息心想,他也得抓緊這只手的。
這手很涼,燕随之整個人都很冷,紀息想着便不由得晃神了。明明是如春風般溫煦的人,偏冷地像塊經年寒玉般,那公子如玉定不是這般如的。紀息不由得又攥緊了些,企圖能捂熱這塊寒玉了。燕随之覺得這掌心溫熱到灼人,竟将他連心肝都跟着顫了下。
許久之前,也有一個人,似是烈日驕陽般,只是往那裏一站,便有三千桃夭灼華。燕随之總是恍惚,數次将紀息看錯成那人。有什麽相似之處呢?燕随之不由得想,卻愈加理不通順了。那人是天遍皎皎月華,是心口沉疴般朱砂痣。他大概是想人想到瘋魔了吧。
原顧将女娃子送回到卧虎寨,佯作自己是大門戶跑腿的,她上一次打探消息時候,還裝作是紅袖招舊人呢。只說孫可心去姐妹家敘舊,拖延些時日便又會回去的。竟是無人看出來她模樣,原顧慨嘆着自己易容越發上路了。
送之前将女娃子恐吓了一番,直讓她涕淚橫流這才罷休。其實就算女娃子供出來也沒什麽可怕,到底着這卧虎寨找不着三王府的。至于這女娃子,到最後會怎麽樣,便是她自己命數了。到底不是二幫主親生,若是孫可心長久不歸,如何待她還要看這幫人自己。
都是在塵世苦海泅渡的微末凡人而已,是不能将自己當作誰都相救的菩薩的。泥菩薩過河啊,是會自身難保的。
将孫可心帶到城郊提刑司,再讓雜役也給押上來了。便如此般幾人對簿公堂,沒一會兒便将事情理清了。可究極這事牽扯到禦林軍統領,提刑司諸人無一敢去審問的。
“三王爺!”雜役痛哭流涕,“我多財村的老娘,她還在不在了啊!”
燕随之确然讓人去過,可早些年老人便病死了。那屍體也并無人收斂,放茅草屋裏幾乎發臭。燕随之遣人好生給安葬了,還将房舍去整理幹淨了。多財村普遍窮困,衆人都說老人好,卻并不去幫忙埋葬。實則也是合理,連吃飯的銀子都沒,又怎會再去關心他人事?
好了一生,直到死,也頭來,也只落了個好字。
“不在了,早幾年就不在了。”燕随之說道,“不過給安葬好了,老人家應該能走好。”
雜役像是等到了早知的結果,也不再去叫喊着嚷嚷吵鬧了。這沉默地過于詭異了,未待大家反應過來,他撲到了孫可心身上,倆手掐緊了孫可心喉嚨,其力道簡直讓人不可置信。衆人反應了過來,趕緊上前去拉住了。孫可心脖頸上一圈紅痕,竟是快要窒息而死了。
燕随之叮囑過讓倆人分開關押,又反複強調保證倆人的安全後,才又和紀息回了三王府去了。燕随之心想:這到底事關重大,他還得進宮一趟去。畢竟着……這王責身份特殊,怎麽着都得先通報一聲。
燕随之收拾收拾便進宮了,便直接去往了勉知閣,燕顯奉果真就在裏面。身着彈花暗紋錦服,側立在窗前拿着把刻刀,正在雕刻手中小人的眼,清花梨木架幾案上幾排成型小人。燕顯奉酷愛雕琢木石,常常還因此耽擱了朝政之事。
現今與北狄的戰事膠着,他竟還絲毫不慌亂,仍沉溺在手中小人身上。燕随之不禁有些好奇,就往小人多看了幾眼。那清花梨木幾案上,摞着好幾層的成型小人。這一細看,可将燕随之驚栗住了,這小人的眉目竟是!竟是有幾分肖似尚和郡主王胭!
“聖上。”燕随之說道,“梁烯之案有眉目了。”
“這都過去了多久了?”燕顯奉放下小人,有些不滿被人打斷,“朕明白三哥還惦念着,可到底人應該向前看,這案子不是早都已經結了嗎?天災人禍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案子又重新翻出來了。”燕随之解釋了前因後果,“還請聖上能夠主持公道。”
燕顯奉沉默着,實際在大多數時候,燕顯奉都荒于朝政,定多算是個擺設了。原先唐太後在世還好,有人能夠垂簾聽政扶持着他。現在呢?禦史大夫宋斂譽,本家舅爺太尉唐勒,這倆人幾乎平分秋色,相互拉扯着就能把持朝政了。
“王責算是唐勒的左膀右臂了,除掉他對唐勒是致命一擊。”燕随之又煽風點火了,“而況着,這王責,和王家的周姨娘,都不是什麽善茬的。”
燕随之此番說的這席話啊,算是掐準了燕顯奉心思了。宋斂譽此人霁月清風,是不屑于使陰招的。此人确實對權勢錢財都不上心,坐到此等的位子只是為民謀福。但是唐勒呢?早在唐太後掌權的時候,就對她這個胞弟唐勒縱容過甚。燕顯奉起初奪權之時,便覺唐勒是一大阻礙了。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唐勒依舊卻是屹立不倒。
燕顯奉也曾想過,将宋斂譽收入囊中,可宋斂譽此人,卻是個油鹽不進的了。好歹着,這人兩袖清風,只是一心為民罷了。唐勒仗着自己國舅爺的身份,行事竟是越來越猖狂了的。讓燕顯奉時時覺着,他要比自己還高出一截來了。
至于着這個王責,左右是個禦林軍統領,若是能将他給除去了,再安插自己的人上這個位,豈不是快哉美哉了?而況着這王責和周姨娘,便是在王家宅院裏面,對王胭也算不得親近的。便是不用讓他,算成王胭的弟弟的了。燕顯奉如此想着,放下了手中小人,赫然就是王胭模樣。
“這件事三哥你盡管去辦就行了。”燕顯奉笑着,“若是有什麽事,全算到朕的頭上。有朕給你撐腰,你什麽也不必去擔憂。”
燕随之心想這話說得倒是極其好聽,面上卻也只恭謹着客套之後就告退了。這便把授權給了大理寺丞去,沒過多久就将王責抓起投獄中了。這屆的大理寺丞算是辦人事了,比上往時的酒囊飯袋之徒好太多了。
沒過多久便定罪了,在燕随之疏通之下,要把王責流放戍邊去,孫可心則在獄中十年,并不會去牽連王家其他人。期間燕随之帶着紀息,到獄裏面去看了看王責了。燕随之是打點過的,故而獄中沒有雜役。
“爹爹!您是我爹爹!”王責爬了過來,“您幫幫我!這不是我想的,我一時鬼迷心竅了!”
“誰是你爹爹!”紀息唾罵,“甭在這膈應人!簡直要夭壽了!”
“你知道什麽?盡管說出來。”燕随之道,“我可将你換出來,不必去受戍邊之苦。”
“我是受人蠱惑啊!壓根不知梁烯何種模樣!”王責哭喊道,“那唐太尉一直在耳邊說,說着這梁烯千般萬般好!直教我說得……說得犯了糊塗!”
“你竟是敢推責唐太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燕随之故意套話,“沒人摁着你非得怎樣,罪責都是你自己犯下的!”
王責說道:“王家宅子,就……就我那個卧房,案幾下面的暗櫃裏,放了他結黨營私,勾連外人,貪斂稅賦的證據!”
“那唐勒不會放過我!我定會死在流放路上!”王責叩頭,“求三王爺護我!我已經全然……全然告知您了!”
“又不是我們強着你說的。”紀息推着輪椅,“誰又知你話中是真是假了。”
說罷就不再回頭去看了,只推着燕随之往回走去,後面王責的辱罵聲越發不堪,紀息想順手捂住燕随之的耳,不教他聽見此般的污言穢語,卻發覺自己竟是沒有空閑的手了。
“燕三……三王爺。”紀息自覺說錯話,立馬遮掩過去,“我是說,多謝你了。”
“是我多謝你。”燕随之像是沒聽到似的,“下面呢?你要回紀風堂嗎?”
紀息挑眉:“三王爺這是要趕人走嗎?”
“我是說……”燕随之隐約聽到句話,卻有些不敢去确認,他想要多些時間,讓自己能夠判斷,“你能留下來嗎?”
“好,紀風堂雜務繁多。”紀息笑了,“容我在三王府再偷會兒懶。”
落日餘晖灑落在燕随之發梢,紀息從上至下順着他的散發,竟是覺着自己仿佛捉到了光。
作者有話要說:
梁烯姐姐可以阖眼了。
小茉莉今天差點日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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