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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霁果斷搖頭,後退,用手按住鬥笠,一氣呵成。
白雲闊自然不會放過,他一向溫潤的嗓音壓得很低:“是師兄自己照做,還是師弟代為動手?”
白雲闊嘴上這麽說,手裏可毫不留情,根本不給花雨霁思考的機會,并指一劃,直接将鬥笠掀開了。
那張足足折磨了他七年日夜的臉,露了出來。
不再是一觸及散的幻影,而是真實的擺在他面前。
白雲闊心中激蕩,是喜悅更多,還是怨恨更盛呢?
他的眼圈在一點一點被染紅,一向溫柔待人的他,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鸷。
花雨霁:“……”
完犢子了。
白雲闊逼近一步,目光如烈,神色如火:“師兄可真會裝啊!”
花雨霁暗暗咽了口唾沫。
回想自己和白雲闊的那些恩恩怨怨,長達七十年的愛恨糾葛,那些血與淚,足夠凡界說書先生絮叨十年不重樣的。
如果他是白雲闊,他也恨死這個黑心蓮師兄了好吧!
“說話!”白雲闊失去耐心,他伸手撐住樹幹,将花雨霁鎖在那方寸之地,“為何詐死,為何裝成尹天楚,還有,為何假裝不認識我?”
花雨霁心中一亮,他下意識後退,剛好撞上樹,眼見退無可退,他幹脆一曬,唇角扯出一道事不關己的笑容:“白公子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咱倆萍水相逢,你這又是逼問又是抓人手的,不太好吧?”
白雲闊銳利的目光出現一剎那的破碎:“你說什麽?”
“我是花雨霁,但我不是你師兄。”
白雲闊:“你……不認識我?”
花雨霁笑的人畜無害:“你認錯人了吧?”
白雲闊怔鄂,緊握着花雨霁手腕的手好像被毒蛇的利齒咬到,讓他本能的往回一縮,惶恐的望着花雨霁那陌生而謙和的眼神。
熟悉的面容,陌生的态度。
白雲闊心底震顫,暗紫的眼眸中盛着焦灼的火焰:“師兄是在假裝嗎?”
花雨霁掙了掙被白雲闊鉗制的手臂,沒掙動,吊兒郎當的眉眼染上幾絲溫怒:“道友,我不是你的師兄,我也并不認識你,莫要再糾纏了。”
白雲闊怔怔的呆立着。
怎麽會這樣?
他絕對是師兄沒錯,可為什麽不記得自己了?
裝的嗎?花雨霁的演技有多好,人有多皮,整個六界都是見識過的。
為什麽要裝失憶?
因為不想認自己嗎?
他在省悔崖上控訴了心中不滿,控訴了這些年有多怨他,師兄恨他,所以不想面對他?
白雲闊不知道,他的血液涼了,凝凍成冰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花雨霁恨他,盡管約戰起來拼個你死我活,何必要裝失憶呢?還裝的這麽像……
該不會是真的失憶了吧?
這也不無可能,花雨霁死裏逃生,能從省悔崖下逃生本身就是個謎,其中定遭受了外人難以想象的傷痛,傷了頭導致失憶,也說得過去。
白雲闊垂在身體一側的手下意識攥緊,語氣凝重和嚴肅的問:“你不認得我,那你還記得什麽?”
花雨霁輕聲冷笑道:“你怕是誤會了什麽,我的記憶沒有問題,是你認錯了人。”
白雲闊心底一驚,也就是說,花雨霁什麽都記得,唯獨忘了他!
心口沉悶,略微絞痛。
這種程度的失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在修真界根本不算什麽離奇。聽聞魔修有一種功法,可以抽取人的記憶,封印或是損毀;在蒼雲山更有一口紅塵井,飲下井水可以洗掉指定的記憶,比如一段往事,或者一個人。
花雨霁是因為神魂受創失去了記憶,或者他飲下紅塵井水,了卻紅塵,洗掉了有關他白雲闊的記憶。
各種推測在白雲闊腦海中渡了個來回,他暫時敲不準花雨霁究竟是真的忘記,還是裝的失憶。
畢竟他這個師兄詭計多端。
白雲闊雙拳緊握,咬牙問道:“既然你都記得,那麽你可知雲頂之巅?可知破軍長老?”
花雨霁眉間微緊:“師門和師父,當然記得。”
“很好。”白雲闊心有餘悸的呼出口氣,又道,“七十三年前,破軍長老回到火離宮,懷裏抱着一個孩子,他将孩子交給你……”
“沒有啊。”花雨霁打斷白雲闊的話,一本正經的說道,“第二天剛好是執法長老的壽辰,整個雲頂之巅忙的焦頭爛額,我作為大師兄,被逼着去監工,忙到子時才有空喝口水,哪有時間管小孩?”
白雲闊怔然,他難以置信道:“六十一年前冬季,那天初雪,院子裏的梅花開的正豔,你執筆揮墨,為我取了表字。”
花雨霁一頭霧水:“不曾,我從未給人取過字。”
白雲闊額間陰雲沉沉,似有雷霆浮動:“那四十四年前,你和我入淩霄湖秘境,血戰上古妖獸,你暗中做了手腳,讓古往今來葬身秘境的冤魂邪祟攻擊我。”
花雨霁心虛的看向別處:“有這回事嗎?我記得自己至始至終都和路一之在一塊的啊!”
白雲闊的五指恨不得把樹幹摳個窟窿:“你當真不記得?”
“诶!”花雨霁沉重的嘆出口氣,他伸手拍拍白雲闊緊繃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你這師兄得有多混蛋啊,勞你這麽惦記他,都魔障了。”
白雲闊怔鄂後退,渾身冰涼。
真的,不記得了。
白雲闊需要冷靜,他的心裏亂成一團,那股被他壓制再壓制的魔氣得到滋養,又開始犯上作亂。
白雲闊閉目調息,也不知打坐了多久,等他再睜開眼,發現花雨霁剛好坐在他對面五步遠的位置,也在盤膝打坐。
确定花雨霁沒有入定,白雲闊開口問道:“為何“出賣”十九?”
猝不及防話題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花雨霁一個激靈,愣了一愣才說道:“出賣他人者,也會被他人出賣。雖然十九被迫在霧臨古道開黑店,但于他來說沒什麽損失,更何況樹妖實實在在的庇護了他這麽些年。他迫于咱倆的淫威之下,不僅招供了樹妖的道場,還躲在暗處要置樹妖于死地,這種忘恩負義的奸佞小人,不殺掉留着過年嗎?”
白雲闊欲言又止,無言以對。
“你沒有阻攔我,說明你和我想的一樣。”花雨霁似笑非笑道,“十九有心投靠你,不過嘛,就他這樣的人,難保哪天再被別的什麽人挾持,反過來出賣你。白公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哦!”
白雲闊的目光沉了沉,道:“寧願錯殺,不可放過,倒是符合魔修的做派。”
“承讓承讓。”花雨霁一臉疲态,懶洋洋的朝白雲闊揮手道,“你請便吧,我小睡一會兒。”
花雨霁說完,也不管白雲闊怎麽樣,自己閉上眼睛就入了定。
白雲闊沒再打擾。
他從小是被花雨霁帶大的,相處近百年,可謂了解頗深,何嘗不知花雨霁是個打碎了牙和血吞的狠茬,死不服輸,絕不服軟,一旦“哎呦啊呀”的賣慘,那多半是裝的。
像這種故作無事漫不經心的态度,那就有九成幾率是真的了。
天罰,墜崖,和樹妖殷九娘開戰,白雲闊不知道花雨霁此時的身體狀況是什麽樣。
天色逐漸暗下來,月光皎潔,灑落一片清輝,照映出花雨霁略見蒼白的面容,幹淨,純澈,如昆侖雪巅之上的美玉。
白雲闊心底微顫,竟被這突如其來的悸動給吓着了,不知為何就想起了殷九娘的幻術。那個冒牌花雨霁勾住他的脖子,緊貼着他的肩膀,夕陽餘晖之下,他那雪玉一般的膚色近乎透明,有些晃眼。
喉嚨發幹,心裏發慌。
糟了。
白雲闊趕緊閉上眼睛凝神定氣,将體內那蠢蠢欲動的魔氣強行壓制下去,默念了數十遍清心經。
白雲闊從生下來開始就自帶魔氣,心魔随着他的成長日益壯大,攪的他不得安寧。他是不祥之物,遭受仙魔兩界唾棄,只因他的生母是魔修,還是焚血宮的護法,而他的父親則是一個凡人。
生母在臨盆之際難産,又因為先前魔界內亂,生母身受重傷,不僅神魂受創,更衍生了心魔。她發了瘋,親手殺掉了白雲闊的父親,吞噬了他的魂魄,吸幹了他的精血。
她殺了自己的丈夫,就像母螳螂為了孕育後代而吃掉公螳螂一樣。
魔女殺了丈夫誕下了魔嬰,連同心魔一并傳給了自己的孩子。
那心魔便是殺戮,血腥,暴戾和吶喊的集合體。從白雲闊有記憶開始,心魔就伴随着他,每晚午夜夢回,生母創下的血債都會在腦海中反複上演。
師門中人人都說,掌教帶回來的孩子怎麽那麽能哭,每天晚上子哇亂叫,吵得整個山頭不得安寧。
愛睡覺的破軍長老不厭其煩,好幾次想下個消音決讓他永生閉嘴,都被花雨霁及時發現并攔下,耐心的抱着他滿山轉悠,想方設法的哄他逗他。
誰人知道呢,他并非愛哭,只是年僅三歲的他夜夜看到血肉橫飛的一幕,害怕罷了。
被生生撕裂魂魄的慘叫聲,被活活拔出頭顱,殷紅的鮮血濺了滿牆,無數冤魂惡鬼爬出墳墓,無數魔物分食着腐肉和枯骨。
每當他受心魔折磨之際,就有一個聲音穿透層層陰霾呼喚他:“小屁孩又做噩夢了,趕緊醒醒。”
他受心魔摧殘渾身發抖之時,就有一個懷抱緊緊摟着他,嘴裏嫌棄着:“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手下卻不斷的為他輸送真元,以渾然仙氣強行壓制作祟的心魔。
本以為這心魔會伴随他一輩子,卻不料,心魔後來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白雲闊嘴上不說,心裏可無比慶幸,一晃過了七十年,相安無事,本以為未來的日子就會這樣平逸安樂,沒想到……
蒼雲山,鬼界,秘境,魔道,萬殊樓,看似瑣碎的事件連在一起,矛頭直指花雨霁。
在花雨霁承受天罰的那一刻,心魔再起。
在花雨霁于省悔崖自缢的那一瞬,心魔重生。
這一回,心魔不再是生母的,而是屬于他白雲闊自己的。
心魔由心而生,因花雨霁而起,可這起因究竟是恨,是怒,是悲,還是怕呢?
有很多疑問白雲闊想不明白,至少花雨霁的所作所為他不理解,壓在花雨霁身上的那些污名,白雲闊抱有懷疑。
花雨霁做出的事情細究之下,漏洞百出,根本不符合邏輯。
白雲闊心境有些亂,他勉強自己清空大腦不去想,睜開雙眼看見花雨霁正試着将七百年妖丹分解融入神魂,他不敢打擾,揮手設下一道結界将二人圍住,潛心為花雨霁護法。
妖修的內丹有助修煉,更是修複創傷的良藥。将樹妖的妖丹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融入體內,幹枯的內府被清潤的甘泉澆灌,奇經八脈都跟着順暢起來,一直堵在心口的悶痛緩解了七成,花雨霁呼出口氣,睜眼看見為自己護法的白雲闊。
诶,主角的事兒也不能不管。
按照設定,白雲闊不能入魔,必須走正統仙道,飛升成神,途中不許有任何污點。
在這個世界,劍氣,魔氣,靈氣,均有個統一的稱呼:真元。
甭管怎麽修煉,甭管走仙道還是魔道,最終這股力量皆被稱之為仙力,都會飛升成仙,再渡劫成神,最終的歸宿都是一樣的。
所以就算白雲闊入魔了,只要能挨過天劫,也會晉升為散仙的。
可惜啊,原著規定不可違抗。
那坑爹的系統翻臉不認人,花雨霁已經做好這輩子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準備了,好歹在這裏呆了兩百年,比起二十一世紀,早把故鄉當他鄉,他鄉當故鄉了。
為了自己今後的日子好過,也為了彌補白雲闊,花雨霁是不能坐視不理的。他要見證白雲闊飛升,目送白雲闊成神,所以這第一步就是要清除白雲闊的心魔,讓咱們的龍傲天主角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
看來得去蒼雲山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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