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狐星河回看身後的院門。
大門漆着紅漆,在幽暗月光下,那紅漆的顏色很深,像是凝固的血液,給人一種壓抑感。
院中雜草叢生。那些名貴品種的花卉在凄風苦雨中,疏于照料,凋敝衰敗。野草擠占了它們的位置,肆意生長。
這個庭院是宮中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亦是宮人避諱之地。
狐星河一瞬間明白自己來到何處,不是處死四個宮女的地方,就是砍死群臣之地。
此時月亮已升至最高空,夜已深。
庭院中風拂過,帶起一陣涼意,狐星河的耳朵裏忽然就傳來聲聲啼哭。這聲啼哭似在耳邊,又似在遠處。
狐星河靜靜站着,忽然笑出聲。
他身上的氣勢一變,一點看不出之前的軟弱可憐。就像是變了個人,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明明只是一張勉強算得上清秀的臉,此時卻妖異妩媚得讓人不敢直視。
那雙眼睛變成琥珀色,眼中有光芒流轉。
宮裏的傳言不錯,這處庭院的确是有冤魂作祟。
幕後之人将他引到此處,雖不知是什麽目的,但是想要吓唬他,确實萬萬不能的。
畢竟幕後之人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狐星河乃是天界狐仙,又怎麽會懼怕這小小冤魂?即便是他如今法力近乎于無,這些冤魂也傷害不了他一根寒毛。
“嗚嗚嗚……”風中傳來哭泣聲。
哭泣聲越來越大,逐漸變得真實無比。狐星河聽了會兒,認準一間屋子,推開了門。
狐星河的腳步頓在原地。
映入眼簾的是四個宮女死前的畫面。
屋子中點燃着昏黃的燭火,這燭火莫名陰森,如同幽冥鬼火。
燭火照出屋子中的幾道身影,那是四個滿臉驚恐留着淚水的宮女。她們彼此防備着,各自縮在角落,身上的衣裙破爛肮髒,身上的血跡半幹未幹。
這四個宮女如同四頭陷入絕境的幼獸,在開始的內心掙紮之後,終于認清現實,眼神變得恐怖起來。
她們彼此仇恨戒備,身軀緊繃,随時準備對對方發動致命的攻擊。
有人忍不住,對準受傷最重的宮女撲了過去,另外兩個宮女瞬間也明白形勢,一同撲過去。
那個宮女發出害怕到極點的慘叫聲,用盡全力在地上翻滾掙紮。
沒有武器,她們便用手指,接着用上了牙齒。這一刻她們已經全部變成真正的野獸,為了生存,抛棄最後一絲人性。
慘叫聲從高亢逐漸變得衰弱,最後只剩下拉動風箱般粗粝的聲音。
“咯咯咯……”鮮血從咬破的喉嚨湧出,染紅地面,第一個宮女死去。
接下來是第二個,第三個。
當最後一個宮女站起身,搖搖晃晃向着屋子外走去時,她的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努力張着嘴向狐星河走來。
她的模樣在不斷變化,開始是身體出現血洞,然後是臉出現齒痕,走到狐星河面前時,已經是一副鮮血淋漓,殘破不堪的模樣。
她跪在狐星河面前,雙目泣血,無聲道:“救我……”
天明的曙光照進這座陰暗的庭院,那宮女深深看了狐星河最後一眼,消失在第一縷光線中。
狐星河深深嘆了口氣:“各有各的緣法,你們遇上我,也算是有緣。等我再恢複一些法力,一定讓你們轉世解脫。”
……
乾清殿,太後寝宮。
蕭舒顏恹恹地坐在塌上,聽着身邊侍女的禀告,嘴唇帶着冷冷的笑意:“他果真進了那禁地之中?”
侍女點頭:“您安排在狐公子身邊的宮人一将狐公子關進院中,就來禀報了此事。庭院外我也找人盯着了,确保狐公子出不來。”
蕭舒顏斜睨了眼侍女:“那宮人了?”
侍女道:“已自行去炎帝跟前認罪了。他的家人都是太後護着的,不敢有二心。”
蕭舒顏這才展顏一笑,身子懶懶地側躺在塌上:“事情過了,你差人給那宮人家裏送些銀兩。為本宮做事的人,本宮絕不會虧待。”
侍女行禮道:“太後仁善。”
蕭舒顏眯眼道:“那禁地是炎帝的心病,那小男寵自己不長眼入了禁地,只怕失了寵愛不說,小命能不能保都不一定……”
侍女想到往先那些私入禁地的宮人的下場,身子一哆嗦,應聲道:“狐公子恐怕是活不了了……畢竟入了禁地,就是惹怒了陛下。”
“呵,陛下啊,就是沒心的人。再寵愛的人,只要觸犯到他的禁忌,就會翻臉無情。”蕭舒顏道。
她的思緒已飄遠,眸光幽幽,似乎在回憶一些往事。
……
天元殿,炎帝寝宮。
一個宮人戰戰兢兢來到寝宮門口。當值的侍衛認出了這個宮人,問道:“你不是狐公子身邊的宮人麽?來此作甚?”
那宮人嘴唇嚅嗫着,在侍衛耳邊耳語。
那侍衛的表情逐漸變得驚訝凝重,轉頭進入寝宮,将事情禀告給炎帝身邊的寺人何雙。
過了一會兒,宮人被宣進殿中。
他不敢擡頭看炎帝的臉,顫顫巍巍跪倒在地上:“小人……小人叩見陛下!”
他感覺炎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在一瞬間,他好像從裏到外被看了個透,不知不覺冷汗已打濕衣裳。
舒曲離手指叩着案,一下一下,聲音在安靜的寝宮顯得格外明顯:“說吧。”
宮人咽了咽口水:“小人領着狐公子回寝宮,途徑……禁地……狐公子非說好奇,想要進去看看,小人阻攔,但是根本攔不住狐公子……眼睜睜看着狐公子入了禁地,小人自知失職,所以來向陛下請罪。”
舒曲離的眸光一下落在那宮人臉上,眸光似刀,冷厲無比,要将人血肉挖出一般。
在這樣的注視下,宮人眼神閃躲,根本無法直視炎帝的眼睛,身體如同篩糠般抖起來。
舒曲離忽而笑了:“你知道寡人為何不讓人入禁地之中麽?”
聲音很輕,如同鬼魅。
那宮人搖頭:“小的……不知……”
舒曲離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等他宮人被帶下去之後,何雙小心翼翼問舒曲離道:“陛下,那狐公子……”
何雙不知舒曲離會怎樣處置狐星河,且不論狐星河是不是被人設局,狐星河進入禁地是事實。但凡私下進入了禁地的,沒有一個人能活着。
進入禁地,本就是死罪。
舒曲離眉心微蹙,想說話,額頭已沁出豆大的汗珠,霎時臉色蒼白無比。手扶着案桌,整個人已幾近暈厥。
何雙急忙扶住倒下的舒曲離,沖外面叫道:“快傳太醫,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
天微微亮,屋內的幻象消散。
狐星河走出屋子,卻發現庭院大門依舊禁閉,被人從外面鎖上,根本打不開。再看周圍也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攀爬出去。
狐星河無奈,只好又回到院中。
轉身沒走兩步,狐星河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接着是開門的聲音。禁閉的大門終于被打開。
狐星河眼睛一亮,望向大門,一眼就看到了炎帝。
炎帝站在大門口,臉色蒼白,眉目陰翳,在鮮紅衣物的襯托下,炎帝的膚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炎帝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嘴角緩慢勾起。
在見到炎帝的一瞬間,狐星河噤了聲。炎帝此時的狀态十分不對,雖是在笑,但那笑容卻讓狐星河渾身不自在,本能感應到危險。
而且他還看到,炎帝的額頭纏繞着黑氣,這是冤魂纏身才有的體現。
“陛下。”狐星河小聲喚道。
舒曲離的視線跨過狐星河,落在衰敗的庭院中,額頭上青藍色的青筋明顯地抽搐了一下,手指痙攣。
接近這座庭院,折磨了他一夜的頭疼又開始發作。
他的手指捂住臉,明顯感受到頭部傳來的劇烈陣痛,像是有人拿着鑿子一下一下在鑿他的腦袋。與此同時,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呼聲,像是有許多鬼魅在他耳邊柔聲喚道:“陛下……”
“陛下……”
“陛下……”
聲音一聲比一聲凄厲,舒曲離閉上眼睛,似乎看到幾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像他撲來,駭人至極。
舒曲離忍不住後退兩步,叫出聲來:“給寡人滾開!”
他記得這幾個宮女。
十年來,每到月圓之時,或有人闖入禁地之後,他的夢中都會出現這四個宮女的身影。
這四個宮女或以生前的面目出現在他眼前,像生前一樣服侍他,給他端水更衣。但下一刻,這些宮女就會纏在他身上來,抱着他的腿或者背,将被咬得鮮血淋漓的臉湊上來,露出醜惡迷醉的表情喚道:“陛下……”
每每從夢中驚醒,舒曲離都會感覺胃部抽搐,下一刻幾乎要将內髒吐出來。
這四個宮女都是從小照顧他的宮人,他将其視作母親姐姐的存在,卻在他母後的安排下,做出對他下藥的事情來。
他痛恨這幾個宮女,恨不能以天底下最惡毒的手段用在她們身上。她們玷污了舒曲離內心裏唯一一塊幹淨的地方,讓舒曲離的感情遭遇了最嚴重的背叛。
他從未想過從小照顧他長大,被他視作母親姐姐的存在,會對他産生如此惡心的欲|念,更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幸而那時候舒曲離身邊已經培養出自己的親信,讓舒曲離及時得救,否則……
周圍的宮人因為舒曲離的呵斥吓得噤若寒蟬。狐星河看得清楚,心中已确定炎帝是被冤魂纏上了。
舒曲離強忍住頭痛,命人将狐星河帶走。
他喘着氣,額頭有豆大汗水滴下。
何雙小心道:“陛下不如先回寝宮歇息吧。”
他昨夜一直守在舒曲離身邊,舒曲離一夜未眠,他擔心舒曲離身子撐不住。
舒曲離搖頭,腳步微踉跄,在宮人的扶持下坐進轎子,手指按壓着額頭,從齒縫裏擠出聲音:“無妨,去陰坤殿。”
陰坤殿是另一處禁地所在。
他這頭疼,不殺上一兩個人是好不了了。
狐星河被人帶着,心中一時間也忐忑起來,他見帶着他的侍衛臉色陰沉,心裏頓時起了不詳的預感。炎帝這是要做什麽,難道要處決他麽?
狐星河一時間思緒紛亂起來,思索着要如何擺脫困境,轉危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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