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狐星河硬着頭皮看着擺放在面前烤得焦香四溢,金黃流油的雞腿,咽了咽口水,艱難地轉過腦袋。

邬易烈那厮還在驚奇:“怎麽不吃?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麽?”

狐星河在心中默默流下眼淚。

一聲輕笑自舒曲離的方位傳來,舒曲離雪白的臉頰在中午陽光的照耀下,蒼白得近乎透明,那雙眼眸卻如陽光也照射不進的深潭,幽深黑暗。

他對邬易烈道:“其實我也養過一只小狐貍。”

邬易烈的眉頭一下皺起,點在狐星河腦袋上的手指停頓一下,而後幹脆整個手摸在狐星河的腦袋上,從腦袋一直摸到屁股,摸得狐星河身子如過電一般,差點跳起來。

狐星河此刻又緊張又害怕,他不知道舒曲離為什麽會這麽敏銳,一下子就懷疑到他身上,不過事到如今狐星河也只能裝傻充愣。

邬易烈只是冷笑,并不搭話。

舒曲離自顧自道:“那只小狐貍也喜歡吃燒雞,頓頓都要吃,寡人為了他,特意換了一個燒雞做得絕佳的廚子。”

狐星河:難怪我後面吃了那麽多只燒雞,還是覺得炎國王宮的燒雞最好吃……

邬易烈冷淡道:“炎帝還真的是好耐性。”

邬易烈說這句話時毫不心虛,殊不知自己在某方面比舒曲離更加好耐性,不僅與一直狐貍同吃同住,還差點就讓這只狐貍爬到自己腦袋上來了。

舒曲離只是一笑:“寡人待他并不好,不然他也不會離開寡人了。”

邬易烈嗤笑:“我怎麽聽着你說的更像個人?”

舒曲離眸光微動,再次開口時,語氣多出幾分莫名的意味:“是狐貍還是人,如今寡人也分不清楚了……”

狐星河聞言,整個身子都變得僵硬起來,若不是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只怕此刻渾身的毛發都倒豎起來。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舒曲離他果然猜到了!

邬易烈聽到這話時,心中的驚訝并不比狐星河更少。

在他看來,舒曲離對他身邊這只小狐貍的态度實在太過奇怪。從見到這只小狐貍開始,舒曲離就對他的狐貍抱有極大的好奇,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詢問有關狐貍的信息。

到今天更是說出這麽一番駭人之語!

什麽叫是狐貍是人,如今他也分不清楚?難不成這狐貍還可以變成人不成?

等等,狐貍變人?

邬易烈腦海中念頭一閃而過,如同驚雷劈下。他的錯愕只有片刻,很快收斂情緒,不讓舒曲離看出異樣,內心卻琢磨起這件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若是昨夜沒有做那個真實的夢,即使舒曲離說出那些話,邬易烈也根本不會聯想到其他。但是在做夢之後,再聽到舒曲離的話語,兩者一結合,讓邬易烈輕易推斷出一個結論。

昨夜見到的根本不是夢境,他撿來的這只小狐貍真的變成人了!

邬易烈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還一副平靜嗤笑的模樣,像是在不做聲地嘲笑舒曲離的說法,對其不屑一顧。

舒曲離深深看了邬易烈的方向一眼,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此時兩軍已經各自排列好隊伍,分別站在訓練場的兩邊。

第一輪比試就要開始。

狐星河見舒曲離與邬易烈兩人都将視線投向訓練場,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就感覺到邬易烈的眸光向他投來。

邬易烈自上而下地看着狐星河,深藍近黑色的眼眸帶着灼熱的溫度,像是要将狐星河從裏到外的看個通透。

狐星河:“……”

默默地低下頭用爪子扒拉着雞腿,他只是一只弱小普通的狐貍,他什麽也不知道。

第一輪比試比的是射箭。

兩軍分別派出一人進行比試。

在一百米外的地方分別放着兩個用稻草紮着的假人,以射中假人頭部者技藝為佳。若是兩人都準确無語射中假人的頭部,便将假人往後拉開五十米,再進行比試。

狐星河處于高臺上,視野開闊,能夠将下面的場景都收入眼中。

炎國那邊派出的是一個身材瘦弱身高中等的士兵,可以看到士兵的胳膊要比其他人更長一些,喜歡抓耳撓腮,看上去就像一只瘦猴。

而邬易烈那邊則走出一個身姿矯健的英挺青年,這青年闊步向前,沖對面的瘦猴抱拳行禮道:“請賜教。”

那瘦猴撓着後腦勺:“賜教賜教!”

兩人分別背上箭袋,取了弓箭。

那瘦猴拿到弓箭時,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不再嬉皮笑臉,眼眸有光。他緊緊盯着前方百米處的草人,像是要把草人頭部的位置記在心中。

而那英挺的青年見到瘦猴的姿态,眼眸閃過一絲驚訝,跟着也嚴肅起來,緊抿唇部,眸光如電般盯向他遠處的稻草人,緩慢有力的舉起弓箭,開始醞釀着攻擊。

邬易烈用手指點了下狐星河的腦袋,問狐星河:“你覺得誰會贏?”

狐星河眼角抽搐,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把頭埋進尾巴裏。他只是只狐貍,放過他吧!

邬易烈卻饒有興味地給狐星河解說起來:“那個瘦弱得不堪一擊的小兵擅長的是心射,箭随意動,心意指向哪處箭便射向哪處,練成者能夠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邬易烈又指着那個明國的士兵:“這個擅長的便是力射,射出的箭矢若無阻攔能于三百米外穿透敵人的身體。”

狐星河不知不覺也被邬易烈的解說勾起興趣,他耳朵動了動,腦袋從尾巴裏轉出來,趴在案幾上眺望着試煉場的比試。

邬易烈分析完兩人各自的優勢,自信地說出判斷的第一輪結果:“第一輪兩人都能射中百米外的稻草人。”

邬易烈說完,便見到試煉場上兩人的箭矢同時射出,似兩條飛蛇,先後穿透了前面稻草人的頭顱。結果與邬易烈預料的一模一樣。

邬易烈又道:“第二輪兩人也是平手。”

試煉場上,那兩個稻草人被往後挪動了五十米,瘦猴與青年再次比試,結果又與邬易烈預測的一樣。

賽場的人繼續把稻草人往後移動五十米,這個時候賽場的氣氛緊張而凝滞,兩國的将士們都目不轉睛盯着兩人的比賽,渴望自己軍隊的人能夠勝利。

邬易烈沒有絲毫緊張,仿佛對結果已經了然于心。只是在這最緊要的關頭,邬易烈卻沒說出自己的預測,似乎再等狐星河開口催促一般。

狐星河轉頭看邬易烈一眼,視線不經意間又與舒曲離的對上,被那雙情緒不明的幽黑眼眸一驚。舒曲離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濃烈得讓人心驚的情緒,這抹情緒稍縱即逝,快得讓狐星河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狐星河不自覺往邬易烈的身側湊近,企圖用邬易烈的身子擋住舒曲離的視線。

這樣的舉動看上去就像是主動在親近邬易烈一般。

邬易烈話語頓了頓,嘴角悄然翹起,又繼續道:“第三輪就是決出勝負的一輪,擅長心射的小兵氣力不夠,雖然能夠射中草人面部,但是卻紮不進去。而那擅長力射的将士因距離太遠,失了準頭,只能紮進草人的腦袋下兩寸的位置。”

咻——

兩支箭矢幾乎同時飛出。瘦猴小兵射出的箭矢逐漸緩慢下來,落後另外一根箭矢,最終撞在稻草人的面部,箭矢落地。而那矯健小兵射出的箭矢餘力不減,快那瘦猴小兵的箭矢一步,紮進稻草人胸腔位置,箭矢尤在震顫。

果然又與邬易烈所言的分毫不差!

這邬易烈果真乃天生的殺星,戰場的殺神,在這方面的天賦和造詣已經到達一個境界,即便是那些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将都難以望其項背。

舒曲離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聽不出是何語氣:“明帝的箭法造詣果然極深,寡人佩服。”

邬易烈獵豹似的濃黑眼睛直勾勾盯着遠方的那兩個稻草人,來了興致,一邊回舒曲離道“射箭有什麽講究”,一邊命人取來箭袋和弓箭。

弓箭取來,邬易烈接過在手中掂量掂量,“啧”的一聲:“太輕。”

他起身拿起弓箭迎空一拉,隔着衣裳能看到手臂的肌肉微微隆起,還未發力,那木弓便似不堪重負一般發出痛苦呻|吟,“咯吱”一聲崩斷。

高臺的底下的嚴清雙看到這一幕,暗自贊嘆一聲“好臂力”,匆忙讓人把自己所用的弓呈了上去。

邬易烈接過弓在掌心掂量一番,仍舊是有些不中意:“勉勉強強吧。”

選好弓箭,他又命人把原本就距離高臺三百米的稻草人往後移動了兩百米。那稻草人遠得幾乎看不見,仿佛羊皮地圖上的一只螞蟻。

這下所有人都驚訝起來,這、這稻草人都快要看不見了還怎麽射?

就連狐星河都微微睜大眼眸有些驚訝,邬易烈只是凡人之軀,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邬易烈從箭袋中取出一支箭矢架在弓上,充滿野性的濃黑眼睛微眯瞄準遠處。就在衆人屏息之時,邬易烈突然轉頭逗弄狐星河:“小狐貍,你說我能射中不?”

狐星河将頭埋在爪子裏,簡直想直接從這裏消失

舒曲離的臉色在邬易烈說出這句話時,驀地陰沉幾分,他拿眼神望着狐星河,活似個妒夫一般,眼神幽怨。

“看好。”

邬易烈低沉道。

他的手臂舒展,呈現出流暢有力的線條,姿态挺拔,雙腿似紮根地面的頑石,不動如山。

咻——

狐星河只能見到箭矢如電光飛出,帶起破空之聲呼嘯着射向遠方。

接着邬易烈飛快取出第二支箭矢、第三支箭矢射出,三支箭矢先後消失在衆人眼前,快如天上流星。

好一會兒,那個五百米外的稻草人被士兵搬了回來。稻草人只餘身體不見腦袋,一同取回來的還有一團稻草和三支箭矢,其中一支箭矢完整,而另外兩支箭矢活似被什麽東西從中間劈開,整齊地分開成兩半。

那士兵聲音在顫抖:“射中了,第二支箭矢穿透第一支箭矢,将其破成兩半,第三支箭矢又從第二支箭矢中間射出,将第二支箭矢劈開成兩半。而第三支箭矢餘力不減射在到草人頭上,直接将草人的頭顱射爆開了……”

衆人驚駭!

這遠超常理的力量真實無比展現在衆人眼前,讓衆人內心翻騰起驚濤駭浪,一時間只覺得精神都有些恍惚。

邬易烈将弓箭還給嚴清雙,嚴清雙從士兵手裏接過弓箭時,兩只手都在顫抖。

舒曲離面容帶笑,但那笑卻融不進眼裏,更像是為了遵循表面的禮儀:“明帝好箭法,寡人實在是佩服之至。”

“也就一般吧。”邬易烈道。

一旁的狐星河看得着實無語。舒曲離與邬易烈兩人明明同為武睿帝君的轉世身,兩人之間的交談卻始終夾雜着□□味。

邬易烈重新入座,神态帶了三分自得,問狐星河道:“本王方才那手可還行?”

狐星河此時很想回邬易烈一句,也就一般吧。

在比試完箭法之後,兩軍之間又進行了騎馬和搏鬥的比試。好在後面那兩場比試,邬易烈沒有心血來潮下場。最終明國這邊贏了射箭與騎馬的比試,炎國這邊贏了搏鬥的比試。

之後便又是一同用晚宴。

其間狐星河一直小心翼翼,放低自己的存在感。不過他的身份已經暴露,再怎麽隐藏低調始終都避不開舒曲離的眸光。

那眸光總是若即若離,仿佛怕驚擾了狐星河一般,總是不輕不重落在狐星河身上,又很快移開。只是那眸光中偶爾會似浮光掠影般,劃過一絲濃烈的情緒。

這一日狐星河都如坐針氈。

等坐上回去的馬車,狐星河本以為能松一口氣,但馬車上邬易烈一直緊盯着狐星河,帶着強烈壓迫感的眼神探究般地落在狐星河身上,眼底有着強烈的興味。

下了馬車之後,狐星河不敢入邬易烈的帳篷,而邬易烈的大手一撈,直接不容反抗地将狐星河抱在了懷中,将滿心不情願的狐星河撈進了帳篷中。

入了帳篷,狐星掙脫着從邬易烈懷中跳出,一雙琥珀色的狐貍眼警惕地盯着邬易烈,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想拿他做什麽。

邬易烈大步走向床榻,指着床榻目光灼灼:“昨夜不是夢對吧?你到底是什麽?狐妖?”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狐星河說不出話來。

邬易烈外表豪邁,卻心細如發,更有種野獸般的敏銳直覺,一般人想要騙到邬易烈,不比騙到舒曲離更輕松。

有了上午那一出,狐星河早該知道邬易烈會猜出真相。

狐星河輕輕吸一口氣,鼻尖皺了皺,突然跳在案幾上,嚴肅起來,口吐人言道:“我不是狐妖,乃是天界上仙。”

邬易烈看着狐星河,眼眸看不出什麽情緒,聽到狐星河話語時,顯得極為平靜,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只挑了挑半邊眉毛,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一點:“舒曲離跟你是什麽關系?”

邬易烈睫毛濃黑的眼眸壓了壓,聲音沉沉,每一句都直擊重點:“據我所知,一年前舒曲離身邊莫名其妙多了一個男寵,而這個男寵後面被景帝用二十座城池換回了景國。那個男寵是你?”

狐星河低着頭,一時間竟被邬易烈的眸光看得不知如何回應。不過這些事情已經無法隐瞞,邬易烈不是傻子。

即便他能短暫消除邬易烈的記憶,但他不可能将邬易烈一天的記憶都消除,邬易烈遲早都會推斷出真相。

狐星河只能點頭:“是我。”

當這兩個字說出來時,邬易烈的眼神發生變化,更加低沉,隐含躁動,仿佛天邊滾滾席卷而來打着悶雷的烏雲。邬易烈的聲音自上方傳來,顯得極冷極平靜:“為什麽接近我?”

現在邬易烈完全可以肯定,他追擊景帝時暈倒在山林喪失記憶一事,與眼前這只紅毛狐貍有關。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只紅毛小狐貍并沒有跟着景帝一起離開,反而重新回到山林,以狐貍的形态接近他的身邊。如果說狐星河接近他沒有目的,他就把腦袋割下來裝酒。

一條脈絡在邬易烈腦海中形成,讓他推測出更多的東西。從炎帝,到景帝,再到他,這只小狐貍游離在三個帝王間,是不是說明他下一個接觸的人便是月帝?

短短時間,邬易烈分析出很多東西。

而這個時候,狐星河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到極其危險的一步。

舒曲離猜到他的身份,接着是邬易烈,如果這兩人不瞞着這個消息的話,很快紀昱也會知道。

舒曲離已經知道他入夢時說的話都是謊言了,若是紀昱也知道了……

狐星河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似寒氣從腳底起,逐漸蔓延至頭頂。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應付邬易烈的盤問。他費盡心思連撒兩個大謊才接近邬易烈,要是在此時因為應付不當而功虧一篑的話,狐星河幹脆在外面找棵歪脖子樹吊死好了!

狐星河腦子裏紛紛亂亂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他靈機一動,選擇了一個還算穩妥能自圓其說的說辭。

狐星河擡眸看邬易烈一眼,忽然嘆口氣道。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十一點第二更哦~

小狐貍掉馬之後就是血雨腥風的修羅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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