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上弦月。

一輪彎鈎似的月亮懸挂在雲海間,散發着清冷的光輝。一座峰頭似一個孤島,靜靜紮根在翻湧的雲霧中,接受着月光的沐浴洗禮。

這座高聳的山峰,正是被月國奉為神山的玄武山。傳言玄武山上有仙人居住,有人曾見到白衣飄渺的仙人腳踏虛空而行;還有人曾攀登上玄武山的頂峰,望見這蒼茫的雲霧和那高懸的明月,頓感醍醐灌頂,從此隐居玄武神山,常伴這雲海與月。

玄武神山的頂峰,有一道觀,名為玄武觀。

傳言玄武觀中有一得道的老道,通曉陰陽,可稱之為仙人。無數人慕名前去拜訪,然而卻始終找不到道觀所在。只有寥寥幾人心志堅定,與道有緣,才最終找到了這處玄武觀。

真正讓月國人知道玄武觀這個道觀的原因則是,月帝之子辛清夢被玄武觀的仙人帶走。

在辛清夢三歲之時,玄武觀的老道人親自來到月國的王宮,說服了月帝與月帝的王後,将辛清夢帶到了玄武觀。

從此辛清夢便跟随在老道人身邊日日修行,這一修行便是二十二年。

玄武神山頂峰,望月亭。

望月亭下雲霧翻湧,遠處是蒼茫一片的雲海與懸挂天際的彎月。從望月亭中望去,雲海與彎月盡入眼中。

此時望月亭中正坐着兩人。

一個清癯瘦小卻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頭上紮着一個道士發髻,如一棵入定的蒼翠勁松,眼皮因為松弛而垂下,但擡眸時眼中的光亮卻仿佛能望進人心裏。

一個穿着靛青色道袍的年輕男子。男子正俯身跪拜在那老道人面前,看不清容貌,單看其背影也定能想見男子不俗的相貌。

男子的聲音如月下的清泉清越溫和,磕着長頭對老人道:“弟子辛清夢叩謝師父多年的養育之恩,如今師父讓弟子下山,弟子不敢違背師命,若弟子能平安渡過此劫,一定回到師父身邊,侍奉師傅頤養天年。”

老道人嘆口氣。他看上去已經垂垂老矣,須發皆白,長長的胡須垂在胸口随風輕搖,看上去就像老人參成了精。

他看上去比民間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還要老上不少,無人知道這位老道人已經是一百五十歲的年紀了。

二十二年前,老人親自下山拜訪月帝,帶走了這個年紀只有三歲的孩子。自此以後,這個三歲的孩子便跟在他身邊日日修行道法,背誦抄寫着那玄之又玄的經書,從不輕言苦累。

這次讓辛清夢下山,老道人又何嘗舍得?他已經一百五十歲的年紀,随時可能駕鶴西去。辛清夢這一走,可能連他最後一眼也不能見到了。

老道人眸光垂落在辛清夢身上:“無需挂念師父,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應劫之年已到,該是下山的時候了。”

老道人眸光望向天邊的那輪彎月,陷入回憶中:“當年我帶你入山,便是推算到你我的緣分。你我有師徒之緣。你命格太重,這副身子根本撐不住你的命格,如果不是進山得到神山庇佑,只怕活不過五歲。”

辛清夢俯身又是一磕長頭道:“弟子知道。”

老道人道:“可是這神山也只能庇佑你到二十五歲。你命中注定有一大劫,正好應在二十五歲這一年。這幾乎是必死的一劫,連神山也庇佑不了你,唯有下山才能有一線生機。”

老道人的神色鄭重無比,有種肅穆的意味,他用手指掐着指節,為辛清夢推算,忽然眸光閃過一絲詫異,他“咦”了一聲,接着道:“我看到這線生機已悄然來臨,且茁壯無比。清夢啊,造化啊造化!你這次注定能逢兇化吉,你的命定之人已經出現,只要找到此人你就能平安度過此次劫難!”

辛清夢遲疑道:“命定之人麽……”

老道人點頭,因為推算出好結果,他的眼眸浮現出喜悅,真心實意對自己這個一直看重的弟子道:“你記住,這個命定之人是一男子,水命,相貌年輕。”

命運的線總是藏一截露一截,偶爾讓人窺見一點,卻又始終隐藏在白色的迷霧中,讓人看不真切。

老道人從推算中窺見一點命運,想再看清楚一點,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了。命運的白色迷霧籠罩在他的眼前,讓他不得不停止推算。

老道人将他推算出來的事情都告訴了辛清夢,最終看着辛清夢跪拜的身影,那雙飽經世事的眼眸閃過一絲不舍:“去吧。”

老道人再一次重複道:“該是你下山的時候了。”

聽到這句話,跪拜在地上的辛清夢身子一顫,他重重磕了一個長頭,溫和的嗓音帶了一絲哽咽:“弟子這就走了。”

那身穿靛青色衣服的男子站起身,露出一張眉目疏朗,俊美出塵的面容來。他身上的氣質溫和而堅定,如山間拂面而過的夜風,如月光下潺潺流動的清泉,又如同懸挂在天際那一輪皎皎的彎月。

辛清夢轉過身,借着明亮的月光,漸漸消失在這山間的雲海之中。

……

狐星河将那一看就心懷不軌的男子踹出客棧之後,又讓店小二送了只燒雞到他屋子裏。上樓時,狐星河的眸光不經意一撇,瞥見角落中端坐着一抹身影。

滿大廳都是年輕的男子,有長相俊美的也有長相平庸的,狐星河還是一眼就望見了角落裏那人。只因那人身上的氣質實在是有別旁人,讓人一眼望去,輕易地就把他與旁人分別開來。

那人身穿靛青色的衣裳,沉默地坐在角落中,桌上放着兩碟素食。他頭上戴着鬥笠,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白皙的下巴。

那人坐在那裏,仿佛自成一片天地,讓人一見到他心裏便感到說不出的寧靜,如同山間的一抹清風,月光下婆娑的竹葉,寧靜而悠遠的夜色。

狐星河看不清那人的面頰,但直覺地感應到那人也在看他,他嘴角一勾,眼眸閃過一絲亮光。

在見到這人的一瞬間,狐星河放在金剛镯中的玉佩竟然發燙了!

于是狐星河叫住店小二,對店小二道:“燒雞別給我送房間,一會就送到大堂來吧。”

店小二自然是點頭應允。

這店小二就是之前被王恒刁難的那個。狐星河把王恒踢出客棧外,替店小二出了一口惡氣,再加上狐星河皮相生得好,店小二對狐星河有着說不出的好感。

狐星河對店小二一笑,轉頭朝着角落走去。

興許是狐星河的目光太直接,角落裏端坐的那人微微低下頭,目光從狐星河身上移開。

狐星河走上前,用手指敲了敲案桌,問那人道:“公子是一個人?我能否與公子同坐一桌?”

那人沒有說話,他似乎是極少與外人交流,在面對狐星河這樣的直白時,顯得有些無措,他沉默一會兒,終于點頭“嗯”了一聲。

狐星河這才注意的,眼前之人的聲音十分好聽,與他的氣質一樣,有種溫潤的感覺。

狐星河自然而然地撩開衣擺,跪坐在那人對面,與那人面與面相對。

從狐星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沒被鬥笠遮住的下半張臉頰,白皙潔淨,下颌骨的線條流暢,嘴唇厚薄适中,給人一種幹淨溫和之感,讓人不禁心生好感。

想到兩人是第一次見面,狐星河也不太好意思流露出本性,他努力端坐着身子,不讓自己顯得那麽懶散跟沒骨頭一樣。不過坐了好一會兒,對面之人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在這尴尬的氣氛下,狐星河找了個話題:“你也二十二歲?來王城參加國君近侍的挑選的?”

那人下意識搖頭,卻在搖頭到一半的時候猛地想起什麽,從搖頭的動作變為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過後又是漫長的沉默。

就在兩人尴尬的時候,狐星河的燒雞端上來了。色澤金黃的燒雞一擺在案桌上,便散發出了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狐星河猛地吸一口氣,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他伸出爪子,想直接抱着燒雞就啃,突然意識到這裏還有另一個人,他鼻尖皺了皺,沖對面的人燦爛一笑,收回爪子道:“兄臺你吃燒雞麽?”

狐星河分明念念不舍,眼神一直在那只燒雞身上打轉,偏偏又要忍痛割愛,一時間臉上的表情格外糾結,讓任何人都能從狐星河的表情上讀出他的想法。

對面那人像是被狐星河的表情逗樂,發出一聲笑聲,這笑聲一下就收斂。那人像是因為自己的失禮而不好意思一般,破天荒地搖頭多說了一句話:“我不吃,我從小就吃素食。”

“從小就吃素食?”狐星河瞪大了眼眸,看向對面之人的眼神多出幾分同情。對他來說,一頓不吃肉都是無法想象的事情,更別提二十多年不吃肉了。

狐星河忍不住為對面之人感到遺憾,畢竟這麽肥美的燒雞無法享用。不過這樣也不再顧忌,狐星河直接撕下一個雞腿來,一口叼進嘴裏。讓人奇怪他這麽小的嘴,怎麽能吞下這麽大一個雞腿的。

只見狐星河的嘴動了動,雞腿取出來就只剩下一根啃得精光的骨頭。

狐星河邊吃邊問對面的人道:“兄臺難道是個小和尚?”

那人搖搖頭,輕聲道:“受師傅影響,故不食肉。”

狐星河點了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沒有問對面之人的名字,一直兄臺兄臺的叫着,便問道:“兄臺叫什麽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你兄臺吧?”

對面之人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狐星河,過了片刻那人才道:“在下名為夢清。”

狐星河張口剛想報出自己的名字,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躲藏的狀态,眼珠子一轉,嬉笑道:“我名為星狐。”

等到狐星河啃完燒雞,那人也将素食吃得差不多了。那人對狐星河點了點頭,如一抹清風般起身離開,狐星河突然叫住那人道:“夢清等等。”

狐星河:好不容易遇到最後一個轉世身,他怎麽可能輕易放他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只有3400,不過後面兩天有萬字章節哦~

辛清夢出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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