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唐姑娘的補刀(下)
若雲其實不必那麽擔心。
唐辭從來沒打算弄死明光,或許她經常有想把他弄死的沖動,但經過無相大師提醒,唐辭深思熟慮後覺得,這種人,根本不怕死。即使用最惡毒的方式去折磨他,讓他死,他也不害怕,頂多厭惡,頂多證明自己不是他以前的主子。
那他根本就不怕,自己一個人玩,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又不是真正熱愛殺人的人,她也不喜歡一個人玩游戲,她想要互動啊。
據唐辭觀察,明光這個人,最大的缺陷,其實就是她。或許以前明光無所謂,可他現在分明喜歡自己嘛。喜歡就很好辦了,讓他難受讓他痛苦,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然後他會不會死,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一個不聽她話的玩具,再喜歡,唐姑娘也不高興。
進來拿酒菜的明光,精神壓力其實已經快到一個界點了。先是因為他的原因,讓姑娘在地牢受那麽多天的罪;然後唐姑娘在地牢跟他決裂,他悔恨得簡直想死去;出來後又受一場刺激,姑娘居然被人玷污了而他一直不知道!
那個心理壓力大的,他還無處排解。
明光看到唐辭,心就開始抽痛,就開始責罵自己。唐辭體質本就是一點傷在她身上都會放下無數倍,可她現在的傷,明光恨不得替她身受啊。
他心裏都決定,即使姑娘不懲罰他,他也要自己懲罰自己。
他竟然讓姑娘受了這麽多傷害!他劈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要如何接受,自己最關心的、捧在心尖的姑娘,受到的最大傷害,居然是來自于他呢?
就是在這種重重壓力下,當唐辭請明光喝酒時,明光并沒有拒絕。唐辭眨眨眼,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明光卻按住她的手,“你不能喝酒。”
他目光沉痛,“姑娘……你懷孕了。”
唐辭道,“可是聽說借酒消愁,我心裏很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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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幾乎不敢看她的目光,垂着眼啞聲,“若是能夠,我願替姑娘身受所有的苦。”
唐辭呵呵一笑,“姑娘?誰是你姑娘?你家姑娘不是被我抛屍了嗎?我是個冒牌貨啊。”
這一刀補得幹淨利落,明光的臉色煞白,他低着眼,根本不敢看唐辭的目光。
唐辭靜靜看着他,“那明侍衛就替我喝這杯酒吧。”
那聲“明侍衛”叫的,青年的臉色更白。
明光端着酒,一飲而盡。
唐辭托腮看着他,突然開口,“明侍衛,我從來沒想過,陪我一起長大的你,居然會懷疑我呢。”
明光咳嗽,他擡頭看唐辭,“我……對不住姑娘。”
唐辭唇角含笑,目光飄渺地看向虛空,“對不住有什麽用呢?明侍衛,我再也不信你了。”
又是狠狠一刀。
明光寧可她給他一巴掌,或者直接給他一刀。他僵坐着,不知道該如何補救。唐辭本來和他并不親密,如果一直不冷不熱下去,他也不會有多大感受;可自她被擄後,她和他的關系好像突然間拉近了數倍。
她的笑容純真,她的眼眸澄澈,她做的事正邪難分,她全身都有一種吸引他的魔力。她是罂粟,美得驚心動魄,卻碰不得。
這樣的她,已經不想信他了嗎?
他又要回到一開始和她冷冷淡淡的狀态了嗎?
明光吸口氣,雖然心裏發苦,卻願意接受這個代價,“我會退回自己該退的位置,不會打擾姑娘。”
唐辭笑着看他,“明侍衛,你不懂。”
她為他倒上酒,送入他口中。
“你能夠一手壓下下面所有的人,将我關入黑牢卻無人覺得奇怪。這樣的你,光是存在,就讓我害怕啊。”
明光手顫,他望着唐辭,他有預感她要說什麽。這預感真可怕,讓他周身忽冷忽熱。他猛地起身,跪在唐辭面前,“姑娘,我做錯了事,您随便懲罰。是我不對,但請不要、請不要……”
唐辭目光哀傷,“明侍衛,請你離開我的身邊,好麽?”
明光如墜冰窟,他呆呆地看着唐辭。他跪在她面前,她也不想接受他的存在。她要他離開,她是真的怕了他吧?
他是有多壞,讓姑娘連看到他,都已經是一種壓力了呢。
明光低下頭:他怎麽能離開唐辭呢?從來,他的所有,都是為了她。她不需要他了,他該怎麽辦?離開她,他能做什麽?
明光低聲懇求,“可不可以……”
唐辭柔聲打斷,“明侍衛,我特別害怕你又自作主張,你知道嗎?”
“不,不會的,我再不會……”明光向她保證。
可是她難過地看着他,“可是我無法相信你了,你知道嗎?”
明光怔忡,心如千斤重,他心痛如麻,卻不知道如何挽回。
她蹲□,與他額頭相碰,氣息纏綿。她輕輕親吻他的唇,那分明是他一直渴望的,此刻卻讓他更加痛苦,“我歡喜過你的,你明白嗎?我曾經很喜愛你。”
“你寧可相信別人的話也不問我,打着忠誠為我好的名號讓我這麽傷心,以為做法事就是對我好……我從不需要人給我自作主張。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個侍衛而已!”
“我、明、白、了,”這個可憐的侍衛,他聲音顫抖,他痛苦卻不能說,他想求她的諒解又怕她更加傷心,他想她很好很好,可他做錯了,“我明白的,姑娘。”
唐辭柔聲,“那麽,明天起,就離開我身邊,好麽?”
“……好。”他知道,一切要結束了。
唐辭希望他離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吧?他怎麽會相信若雲的話,以為姑娘是個殺人魔頭呢?就連背叛她至深的他,她都僅是讓他離開啊。
他後悔得沒辦法,不過那也沒用。
如果她能忘記這一切重新開心,他的離開,是應該的。不過走之前,他要替姑娘把一切都鏟除了。那個若雲、無相大師,還有遠在嘉定可能守着一個秘密的唐婉……只有這些人都消失了,才沒有人會傷害唐辭。
這是他能光明正大見姑娘的最後一晚了。
唐辭根本不用勸酒,他自己就開始喝了。
一杯接一杯,一壇接一壇,喝多酒的男人,也終于肯說心裏話了——
“我不是想傷害姑娘,只是姑娘你,必須是以前的你。若你是假的,那不僅傷害你自己的性命,你身邊所有人都要跟着受傷。”
“可是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鏟除一切。姑娘,不管你遇到什麽,你都不要去輕易相信……連我都會背叛你,還有誰值得你相信呢?”
“我心裏是十分願意代你承受傷痛,可我到底是做錯了。你需要的僅僅是侍衛,不是我這樣的。魏雲也會保護你,但是只有在生死關頭,他才會出現。我一直怕他來不及。”
“姑娘,我心裏……真是十分難過,我錯得太多了。可是……”伏在桌面的青年露出澀然的笑,“你露出的破綻,從來不少啊。”
“好在,只有一個我。只要我走了,沒人再會質疑姑娘。”
“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可是那都無所謂了,如果你不是姑娘……你就逃得遠遠的吧,不要讓我知道。唐家女這個身份,不能随便用的。”
……
唐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停地喝酒,絮絮叨叨,本來想陷害他殺了若雲的心卻頓了頓:咦,明光似乎知道什麽關于她的秘密?
可是再問,明光就不說了,鬧得她都有點好奇了。
唐辭撇了撇嘴:管他呢,最讨厭這種秘密只說一半的人了。不告訴她秘密,她就想辦法讓他說!
哼,不是說她不是唐辭嗎?她就讓他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唐辭!
還有啊,若雲可是有戶籍在身的,恐怕還被唐婉派人監視着,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了,唐婉肯定不會放過的。
人性的掙紮啊。
他不是很掙紮嗎?那就繼續去掙紮吧。
唐辭同情地拍拍他的頭,“你不是一直問我是誰嗎?我就給你個選擇的機會。選不好,你就去死吧。”親親他的額角,自己說得開心,“我們先說好,選錯了,死之前,我會把所有故事告訴你,你會喜歡死我的,哈哈。選對了,你得告訴我一個秘密,好不好?”
唐辭丢下那個獨自喝酒的男人,哼着歌走到了床前蹲下,将若雲的身體拉出來。在若雲控訴的目光中,她拿小刀,就着一個布囊,開始取血……
救命!
傍晚時她那麽折磨若雲,若雲的血都流了那麽多,現在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她居然還要取血!
反正若雲在她眼中,恐怕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如今不過是廢物利用。
唐辭悄聲笑,“你再瞅明光也沒用,他已經醉倒了。”
唐辭取來酒壇,一壇酒澆下去,燈罩一掀,手輕輕一抖,燈火落入酒水中,旁邊是飛舞的紗幔,再旁邊是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若雲……
明光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聞到煙味,猛地醒起,就看到視線模糊中,唐辭站在火光中,沖他笑得快活。
明光的腦海一下子清明,可他還很遲鈍,被她笑容迷惑,只呆呆看着她。
她問他,“是誰殺了若雲?”
明光看到她腳下是若雲的身體。
他身子僵住,看她一步步走向他。
他又開始糊塗,這是夢嗎?她到底是誰?若雲死了?發生什麽事了?
他強迫自己清醒,心底冰冷,“……是你。”
你是誰?
他出手如電,掐住唐辭的脖頸。
偏唐辭還側頭對他笑,吐氣如蘭,“不錯,是我。”她低聲道,“即使你醒了,也要記得,是我殺了若雲。你不是讓我逃得遠遠的麽?如果我殺了人,還要不要逃?”
“你到底是誰?”他頭痛欲裂。
“我是唐辭啊。”她笑得古怪,她一聲哼笑,推開門,将紗幔扔到外頭,将酒撒到外頭,讓這場火越燒越大。
……
明光醒來,他被關在牢獄裏,因為殺人嫌疑。
他想起夢中種種,心中一時冷一時熱,他有些分不清了。他想辦法問獄卒,“我家姑娘還好嗎?”
獄卒漫不經心道,“那姑娘和你一樣,因為殺人嫌疑被關起來了。不過她不如你醒得早,可惜。”
獄卒呵呵笑,“嘉定唐家姑娘殺人啊,這名頭有些意思。”
殺人?
他頭磕在膝蓋上,難道夢是真的?
可他記不清了,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無相大師來看他,神情一如既往地陰暗,“我道觀被燒了個幹淨,你或者唐姑娘,總要站出來一個負責的。”
明光低聲,“你希望我說人是我殺的?”
“随你怎麽說,”無相大師無所謂地笑,“那個叫若雲的丫鬟死了,我觀中也死了不少人。殺人償命啊。”
他低頭看青年,“我覺得是唐姑娘殺的,你覺得呢?”
明光冷目看他,“胡言亂語。”
無相大師聳肩,“所有人都希望是她殺的,只有這樣才轟動。不如你成全她的名聲?”
明光低眼許久,“我不會傷她第二次。”
無相大師笑得陰風陣陣。
“我要見她。”青年頭疼,“起碼有一個人,肯告訴我為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又怎麽想得到,他即将見到的唐辭,已經不是這兩天他重新認識的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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