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書人弄假成真

話說北宋政和年間,東京城桑家瓦子裏頭,提起清風八詠樓那場決鬥,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夜勾欄裏頭,一群人圍着個說書的,屏息凝聽。說到精彩處時,衆人一同驚嘆,說到悲傷處時,衆人又一同嘆息。

只見那說書的說的口沫橫飛,抑揚頓挫,好不入戲:「話說那兩個少年人,生的一般高,一般壯,一般英俊,好一對人中龍鳳!上得場時,那兩人同對方着好防具,一派勢在必得,手腳亦極麻利。準備得當,便各自執劍退開三步,擺開個陣勢來。」

「裁判的弟子一聲令下,兩個便劍拔弩張,往對方殺将過去。浮笙的招數靈動,沉魚的卻更沉穩些,可任這浮笙如何變化萬千,卻連沉魚衣服都碰不上。好比鳥兒打王八,這怎打的入手?那浮笙看似束手無策,卻突然面露喜色。再看這沉魚,本來占上風的,卻突然渾身一顫,手也軟了,直成了一只待宰羔羊!」

「羊」字剛落,頓時鴉雀無聲,都屏息等着下文。正是衆人聚精會神之際,路過一個黃頭漢子,背着個藥簍子,滿頭大汗,聽那說書人講的繪聲繪色,居然一臉鄙夷。

只聽那說書的又道:「原來沉魚患了頑疾,若不服藥,便會渾身酥軟。沉魚本要比武前服藥的,卻教這浮笙偷換了小食,如今看他面色,好似行`房到一半,就被拖出來比武,那裏還有氣力?只見他滿臉是汗,防禦錯漏百出,一時無心應戰,只好兵來将擋,擋的一招是一招。」

「這浮笙看準了時機,一招趁火打劫,劍尖刺到沉魚腕上,挑斷了他手筋。那沉魚握不住劍,脫手跌落,頓時洩氣了大半,慾火又教他雙腿發軟,便跪倒在地。那浮笙更是得寸進尺,把劍架在他頸上,喝道:『師兄真是不知羞恥!難不成床笫之事,還比性命重要?』那沉魚望望傷處,跪着默然不語。」

「說時遲那時快,那浮笙突然丢了劍,當着師門中人的面,抓進沉魚裆中,害的那沉魚當衆求饒!那些個女弟子見此,都羞的滿臉緋紅,扭過頭去不看。」說到此處,那說書的演起口技來,一時間呻吟聲,喘息聲,當是酥麻入骨,教人欲罷不能。那說書的意猶未盡,又道:「若我是浮笙,同如此尤物演活春宮,當是三生有幸,那會肯停?於是衆目睽睽之下,那沉魚咬牙要忍,卻終究忍不住失态,敗下陣來。 」

「那沉魚洩了,渾身無力,手腕這才覺痛,半卧在浮笙面前,也知道羞恥了,低頭不看浮笙。浮笙玩弄罷了,把手上精兒往沉魚衣上一抹,又拾起劍指着他咽喉,喝道:『師父在世之時這般愛惜你,你為何不知自愛?當真愧對他在天之靈!』沉魚一咬牙,便要撞上劍尖,浮笙卻猛的收劍……」

那黃頭漢子聽到這裏,只覺甚不合理,便沒再聽下去,徑自回家了。這人叫凱爾,是沉魚的同門,沉魚同浮笙的性子,他比說書的清楚多了,見那說書人吹的天花亂墜,也不去點破他,只是報以一笑。這兩個打完不過一夜,便成了茶餘飯後談資,當中又教那說書的添油加醋了不少,真教他哭笑不得:「兩個打架而已,有甚趣味?打的贏了還好,輸了還要我醫。」

凱爾回到家中,熬好草藥,便去與沉魚外敷。遠遠見他坐在窗前,喚他也不應,只道他心灰意冷,進得屋來,只見那沉魚不過傷了手腕,也未如說書人所講一般傷到經脈,從背後看來,卻整個都萎頓了,簡直似斷了命根子。凱爾便上前安慰道:「師兄,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傷心?」

沉魚左手動彈不得,右手拿了個茶杯,彎下`身子啜飲,望着窗前的五弦阮,想起浮笙所作所為,恨得他心中波瀾,久久未能平伏,好久才淡淡應道:「放心罷,我想得通,只是有些累了。」凱爾覺他淡定得不妥,又問:「師兄,聽說你患了頑疾,方才診脈咱家又診不出來,卻是那裏不适?」沉魚微笑道:「師弟莫要擔心,那是訛傳而已。」

凱爾見此,也放下心來,暗自又罵了一句那說書的,拿了燭臺到身旁,便低頭同他敷藥。塗到他斷筋處,那沉魚一聲不響,忍着痛楚,盡量放松了手腕,當作若無其事 。凱爾看他滿臉是汗,生怕他堅持不住,問道:「師兄,要綁起手麽?」

那沉魚一臉沉靜,望着藥液滲進傷處,似乎毫不覺痛,輕描淡寫道:「不必。」塗到一半,凱爾只聽他呼吸漸速,又看他面上發紅,額角冒汗,咬唇一臉痛苦。凱爾只道弄痛了他,忙松開手,卻看他褲裆頂起一片,還生怕凱爾發現,忙用上衣遮醜,卻是欲蓋彌彰,衣料碰到那頂端上去,害的他一顫,不覺的輕吟了一聲。

凱爾見狀,驚道:「師兄你怎突然間……」只見沉魚皺眉閉眼,面頰微紅,口裏一邊喘道:「莫問,我難受的緊。」凱爾又望望沉魚腿間,褲子已經濕了一片。雖然緣由不明,但見他已興起了,凱爾便說了一句:「師兄若忍不住了,便先用手弄着罷。」沉魚忍住慾火,咬牙說道:「這樣成何體統?」凱爾無言以對,只得說是,又低頭同他上藥。

凱爾同他包紮穩當,卻見那沉魚教慾火燒的難受,臉上漲的通紅,還在閉眼咬牙死撐。凱爾一放開他手,他便下意識的探到腿間,卻剛擡起手便痛的放下。又怕凱爾笑話,右手卻不敢弄,死死握住扶手,似要掰斷椅子。凱爾想起剛才那說書的話,再看沉魚神情,似乎另有內情,急問:「師兄你怎變成了這樣?」

原來凱爾同沉魚分別多年,只記得幼時於濠境時,父親去佛朗機經商,托付他與清風八詠樓照料,便識了沉魚浮笙等人。初識沉魚,發覺這人認真嚴謹,做事一絲不茍,是個循規蹈矩的家夥。幼時用餐,凱爾同浮笙食飽便走,唯是那沉魚總把飯粒夾了個精光,若飯粒跌倒地上,那沉魚也撿來食,若是髒的實在入不了口,總要難過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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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一行人離了濠境,回到端州,凱爾也随了去。輪流打掃庭院時候,那沉魚總要把落葉掃個一乾二淨,一塊也不留。深秋時分,他剛掃淨,晚風吹過,又瑟瑟的落葉,沉魚卻不厭其煩,又把落葉掃了一圈。

又過了些時日,沉魚開始習阮,一絲不茍的性情,更是變本加厲,獨個兒練習時候,只要有一個音兒不對,他寧願整首曲子重彈,也不願續着錯下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練的十個指頭都破了,那沉魚從不叫苦,正是憑着這股勁兒,很快便出類拔萃,勝過浮笙,做了首席弟子。

凱爾那時雖立志日後行醫,可他畢竟年幼,言行吊兒郎當,挨了沉魚不少責罵。之後受沉魚教訓多了,自己也曉得守規矩。在那沉魚家中住了三年,直至十二歲父親歸來,送他去醫家葉氏門下,他才和沉魚分別;但他對沉魚敬重依然,仍以「師兄」相稱。

長久以來,沉魚於凱爾心中,就如淨水浮蓮,可遠觀不可亵玩焉;如今他這般出格,教凱爾不知所措;見沉魚痛苦不已,亦顧不得尊卑,同他下火不提。

凱爾這日上山采藥回來,本想同他敷好藥便去休息,教他突如其來的一番折騰,也是筋疲力盡,坐到一旁休息了許久,總算喘順了氣;又見沉魚累得昏倒在地,便同他收拾乾淨,又把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放了帳子,這才嘆了口氣,只怕這傷易治,病難治了。

轉瞬三年過去。沉魚手傷倒是漸漸好了,那奇疾卻毫無起色。凱爾只覺沉魚的病事有蹊跷,四處同他尋醫問藥,都不得其法;凱爾還不信邪,又翻遍了醫書,見到類似症狀的,都伴着腰酸背痛口乾舌燥,那沉魚不發病時,卻無絲毫不妥,探他脈息也無大礙。便更是摸不着頭腦,只好有求必應,勞累得緊。

這沉魚在凱爾家裏,足不出戶,銷聲匿跡了三年有餘,只盼桑家瓦子時移勢易,不再是清風八詠樓的天下,便趁手傷初愈,阮也沒帶在身邊,故意穿了件破衫,戴着個滿是補丁的頭巾,待夜色降臨,便去瓦子試探形勢。結果逛了一圈,雖然不見浮笙,卻全是熟面孔,害他躲躲閃閃,若教人認出來,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其實清風八詠樓裏,那弟子表面上服浮笙管,背地裏嫌他陰險毒辣,都想法子排擠他;那日見到沉魚,看他衣着潦倒,表面假裝不認得,心中卻暗暗可憐他,也無一人告訴浮笙他的去向。

這沉魚走遍了瓦子,還不信邪,又裏裏外外走了一圈,無論是樂坊戲班,還是雜劇說書,到處是當年同窗,滿目是如今陌路人。無可奈何,見東京最大的瓦子都教浮笙的人馬占了,只好另尋他處,白手起家。正要離開,不覺撞到個人,那沉魚連聲道歉,卻見是個二八少女,濃妝豔抹,高髻步搖,着件藕荷色的長褙子,背着張琵琶,便是那清風八詠樓之人。不等沉魚反應,那女子卻掩口笑道:「官人當真大意,走路小心些哩!」便翩然而去。那沉魚見對方明明認得自己,卻若無其事的走了,感謝之餘,又恐是計,怕浮笙在暗處監視,殺他個措手不及,便不久留,急急離開瓦子。

回家寬衣上床,衣襟裏掉出張字條來,正是方才的女弟子塞進他懷裏的。那沉魚一看字條,方知自己才是人心所向,頓時茅塞頓開,想出條財路來,還可順便挫挫浮笙的銳氣,正是一舉兩得!這便借燭燒了那紙條,撫了撫床邊那阮,整個人頓時有了朝氣,三更半夜的,反倒睡不着了。這沉魚因何如此興奮,比房`事還心馳神往?下回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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