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恢複

“小琛,你很快就會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小琛,姨姨要是生個弟弟就給作兄弟,生個妹妹就給作媳婦好不好?”

“小琛,這是小逸,以後他就是你弟弟了,快過來抱抱他。”

“小琛,你小心點,哎,當心摔着了!”

…………

“阿琛,做我的執劍,好不好?”

“阿琛,母妃,母妃薨了……”

“阿琛,從今以後,我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阿琛,快跑,別管我!”

“阿琛,這天下也有你的一份。”

“阿琛,別管外頭那些風言風語,你知道的,朕從來沒有輕賤過你。你要是不愛聽,朕就下令全國禁言,從此以後誰再提這事兒就以辱皇族罪論處!”

“阿琛,等你回來,朕就把皇位傳給智兒,再不管那些破事兒了。”

…………

“婁将軍,你們梁朝人心不齊,皇後一族短見薄識,從來只知眼前利益,為了一己私利壞你名聲,将你打做佞幸不說,還謀害忠良逼你帶傷出戰。”

“婁将軍,你死後即使立冢供奉也逃不脫佞幸媚之名,這濁世污名,你婁家是洗不掉了。”

“婁将軍,你的忠心用錯了地方,你忠心為國,你的國家你的陛下可曾為過你?如此愚忠……南梁可受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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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郁,永別了……

婁琛再次從一片迷蒙中醒來的時候,天際已經只剩下一抹殘陽,落日的餘晖灑落在大地上,帶着日暮西山的悲壯。

夢中初遇的美好與訣別的悲壯猶萦繞在心頭,婁琛愣愣怔怔的睜着眼,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我死了麽?

不,我還活着……

可我為什麽沒有死?

神思飄離,婁琛目光渙散地看着床帳頂,糾結了好半天之後才從那種難以言語的空虛與迷茫感中回脫離出來,接受了現實。

他動了動手指,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從手臂傳來之後,終于抑制不住的低吟了一聲。

“唔……”

一旁守候多時的人聽到那細微的聲響,立刻緊張的上前詢問道:“醒了?是哪兒疼麽?怎麽不說話?”

婁琛愣怔的看着面露焦急的舅舅,好半天才輕輕的搖了搖頭,滿心愧疚地道:“沒有,就是有些懵,可能是魇着了。”

“不懵才怪,你這一覺可足足睡了兩天兩夜。”婁烨輕嘆一聲,替婁琛擦掉額頭上的汗珠,仔細查看确認繃帶上并沒有血跡滲出之後才放下心來,略帶責備的低聲道,“小琛,以後再也不可如此魯莽行事了。”

也許是訓斥的話太過“嚴厲”,也是那雙帶着薄繭的手太過“粗糙”,婁琛也不知怎的,眼眸一瞬就紅了。

兩世為人他何曾見過向來風光霁月、隽逸灑脫的舅舅這般模樣——眼下青黑,胡渣拉碴,一身衣衫還是進宮那日所穿,發髻也有些松散,仔細一看更是可以發現,那雙平日裏精神爍爍的雙眼裏竟滿是血絲,面容憔悴的厲害。

想來為了照顧他舅舅這兩日應是不眠不休,從未離開過。

婁琛愧疚難當,好多話堵在喉嚨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思來想去,他只壓低了聲音,認真而謹慎的說了三個字,只是那帶着濃濃鼻音的腔調,一開口就洩露了他此時的情緒:“對不起。”

對不起,當年沒好好聽您的話。

對不起,辜負了您的期望。

對不起,污了婁家的名聲,成了千古罪人。

前一世沒來得及說的,悔恨的,想要忏悔的,婁琛都深深的藏在了這一句“對不起”裏。

“怎麽說你兩句就又哭起鼻子來了。”婁烨不知婁琛話中有話,只以為他知道犯錯了,誠心認錯的同時也覺得委屈,所以雖然說着道歉的話,卻同時哭起了鼻子。

婁烨對着這個突然愛撒嬌,又愛哭鼻子的外甥全然沒了方寸,他這輩子流血可以,卻最見不得人留淚。

早年那人就一直拿捏着他的軟肋,一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就裝哭耍賴,非得逼的他退讓不可,而偏偏他就是這套,吃軟不吃硬,每次到最後都認輸。所以此刻也是,手足無措的婁烨只好投降道:“好了好了別哭了,舅舅也不是怪你,只是比武雖然重要但卻比不上你的身體,輸了還可以跟着舅舅回邊疆,最差不過從小兵開始積累戰功,不用這般拼命。你還小,有的是機會。”

這話雖然明顯只是哄小孩兒的,但對于此刻情緒到達一個臨界點,急需依靠的婁琛來說卻極為受用。

聞言他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我沒哭,就是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看着眼眶還紅彤彤的外甥婁烨有些無奈,他也不是想責罵婁琛,只是一想到婁琛當時倒在血泊中的模樣,心裏就一陣後怕。

他至今尚無子女,以後說不定也不會有。

婁琛是他一手養育成人的,他們雖然是只是名義上的父子,血緣上的舅甥,但卻比親父子感情還要深厚。平日裏該訓的時候也會訓,但若真哪兒磕着碰着傷着了,比起其他家父親來,他的心疼也只多不少。

“好,沒哭,我婁家子孫流血不流淚,哪兒是能随便哭鼻子的小屁孩兒。”輕嘆一聲,輕輕的揉了揉婁琛的頭頂,婁烨溫柔道:“不過知道錯長次教訓也好,這次是你運氣好只是骨折,沒有傷着筋脈,以後要是這樣不管不顧不要命,看我不收拾你。”

“以後不會的……”婁琛擡頭倔強的咬着唇,淚珠子在眼眶裏打了兩三轉,就是不肯掉下來。

婁烨哼笑一聲,不想再争論這個問題,調轉話題問道:“對了小琛,你要是可以,現在不妨試試運轉一下內力,看看怎麽樣了。”

“內力?”婁琛有些莫名,但還是聽話,試着運轉了一下體內的內力。

可不試不要緊,一試之下婁琛卻驚訝萬分。因為他赫然發現,之前凝而不發的異樣已經全部消失了,而且不僅如此體內,那些原本稀薄的內力比之從前也渾厚了許多,好似将上輩子幾十年的功力還給了他一樣。

“怎麽會這樣!?”

婁琛驚訝的眼神給了婁烨答案,他點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其實婁琛昏迷的時候,婁烨就已經替他檢查過好幾次,起初他發現比試之後婁琛的內力竟然消失了,體內空蕩蕩的,仿佛從來沒有過內力一樣。

但就在他想要求助那人的時候婁琛的身子卻又起了變化,原本空蕩蕩的經脈突然臌脹起來,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那些內力竟越積越多,最後充滿了整個身體。

婁琛只是睡了一覺,就憑白多了二十多年的功力。

思以至此,婁烨眼神微凝:“小琛,你老實告訴我,之前是不是遇到過什麽人,練過什麽功法?”

婁琛錯愕,雖然愧疚但仍然搖頭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婁烨低頭凝視:“我知道了。這件事你先別管了,舅舅處理。”

婁琛快被心裏的愧疚給淹沒了,聞言點點頭,只想趕快含混過去的他,趕緊調轉話題道:“對了,比武……”

“早比完了,江州司馬的兒子拿了頭籌。”說到這孩子,婁烨也是頗為欣賞,“武功不錯,人品也不錯,謙遜而有禮将來必不比他老爹差。”

“那擇劍宴……”

“推遲了。”

比武結束之後,皇帝通常會在次日開一場“擇劍宴”,除了嘉獎那些在比武中表現出色的世家子弟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為皇子們選擇執劍了。

宴席上,按照長幼,皇子們可以依次從候選人中選擇自己中意的執劍,向他贈劍。

可婁琛倒好,一昏就昏了兩天,這下別說“擇劍宴”了,不休個十天半個月恐怕連床也下不了。

不過還好聖上仁慈,格外開恩。而且比武都延期了一年,一場酒宴延期個把天也算不了什麽。

聽完舅舅解釋,婁琛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還怕因為受傷之事耽擱了“擇劍宴”,卻不想蝴蝶翅膀扇動之下,世事的軌跡早就因他的行為産生了變化。

不過想想也是,時光回溯之後,還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呢?

然而比武的魁首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因為舅舅所說江州司馬的兒子,正是上一世因為被偷襲錯失機會的少年。

他全然沒有預料到,改變比武策略這一小小的舉動,最後竟然帶來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思以至此婁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如果他的決定會改變之後命運的軌跡,那他和高郁……

“好了,不說那些了,醒了就好,你先躺着我去請太醫過來看看。”婁烨不可謂不慶幸的道,“算你小子運氣好,竟然得了皇帝禦賜的‘天香斷玉膏’。這等接骨續肉的療傷聖品,從前我也只能聽聽,這回倒是跟不要錢似得,賞了你跟盧家的小子一人一罐。”

婁琛笑笑并不多話,別的也就算了,這“天香斷玉膏”他可以親眼見着婁烨房間裏放着好幾罐的。

小時候他貪玩跑到舅舅屋裏把這膏藥當泥巴一樣玩,後來才知道那些被他當做泥巴一樣揉捏的,竟是千年難買的療傷聖品。

舅舅只當他年紀小不記事,即使依稀知道有這麽個事兒,也記不得“天香斷玉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卻沒想他把這些小事兒記得一清二楚,在舅舅西去後的幾年裏,每每思念之時他就會去舅舅屋裏坐着,一遍遍的整理那些遺物,一遍遍的回憶幼時那些珍貴的記憶。

至于那藥膏是誰給舅舅的,又為什麽舅舅從未用過,他也已經不想追問了。

可是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這輩子舅舅都用不上那藥膏,一輩子都無病無災,平安到老。

有了聖上禦賜良藥與禦醫聖手的幫助,婁琛恢複的很快,五天之後婁琛就已經能下地行走,又過了五天骨肉也已經長的差不多,除了仍然有些行動不便之外,已無大礙。

而時間也剛剛好,“擇劍宴”也定在了兩日之後。

兩日後,婁琛坐着馬車又一次來到了宮裏,他們來的比較晚算是踩着時間點到的,只為了避開那些前來示好的氏族,讨個清淨。

卻不想兩人剛過了宣德門就被人攔了下來,而攔下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日主動提點他們的二皇子——高郁。

身着绛色四爪銀龍長衫的高郁被厚實的禮服包裹的像個剛煮熟的小粽子,肉嘟嘟白嫩嫩,喜感十足。

而此刻這個小粽子正邁着小短腿,緩步朝婁琛走來。

起初時他還走的一本正經,禮數十足,但走到半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瞧了眼西斜的夕陽後立刻呼哧呼哧地跑了起來。

一邊跑還一邊還像是怕婁琛兩人跑掉一樣,全然不顧皇子的身份,帶着幾分興奮幾分欣喜地叫着:“婁将軍,婁将軍,可算見着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媽呀,越寫約覺得小攻小包子時期好萌,這麽萌的小包子,上輩子為什麽要作孽,為什麽要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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