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上騎都尉

七月的熙州,暑氣正盛。

臨近黃昏, 晚霞的餘晖一縷一縷撒在這座古城建築之上, 填滿灰瓦紅牆的縫隙, 像是給它們披上一層輕柔的薄紗, 遠遠看去竟似只在夢中出現的美景一般, 迷蒙中帶着淡淡的神秘, 讓人忍不住心神向往。

這座有着六百多年歷史,經歷了三個朝代更替的古城,在這個特殊的時刻, 正散發着獨有的厚重與魅力。

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 今日的熙州除了濃厚的歷史氣息, 還多了一絲新鮮的活力。

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 黃昏的街道來往的人群非但沒有因晚霞漸落而減少,反而随着夜幕的降臨熱鬧了起來。

當晚霞的最後一絲餘光從這座古城上方消失的時候, 真正熱鬧的時候終于來了。

夜晚的熙州如半老的徐娘, 自有一番獨特的韻味。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 雜耍藝人引來的陣陣喝彩聲, 不絕于耳, 正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花光滿路,簫鼓喧空,幾家夜宴。

這是西北十二州獨有的熱鬧, 每年臨近乞巧節,整個西京北路都會取消宵禁。

從七月初一到七月初七,整整七天每夜都會如此,來往旅人,商販雲集,熱鬧非凡。

喧鬧聲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城中央寬闊的街道上,疾馳的馬車駛過街巷,馬蹄急奔,踏過青石板的路,破開暖熏的夜風。

“讓開,快讓開……馬失控了……快讓開!”

那叫喊因為太過驚慌已經破了音,在叫喧嚣聲中顯得尤為突兀與刺耳。

聽到聲音引得兩旁的百姓驚慌避讓,街道旁的一些個商販更是連銀錢都來不及收,就趕緊拉着客人往後一推躲了起來。

可這叫喊聲并沒有傳到主道旁的小道上幾個嬉戲的孩童耳朵裏,正在追逐打鬧他們全然沒注意到危險的接近。

“呀……孩子孩子!”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伴随着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幾個玩鬧的孩童從街口沖了出來,其中一個蒙着眼睛,正直愣愣的朝着街道的中間走去。

“孩子,快救救孩子……”

“快拉住他他……”

車夫見狀也驚詫不已,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的拉住缰繩,馬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老長的嘶鳴,前蹄高高揚起。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馬蹄漸近,一旁的焦急的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馬蹄在夜色中投下一道陰影,印在那孩子稚嫩的臉龐上。

那是死亡的印記,索命的鈎鎖。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仿若神祗一般從天而降。

來人身形疾如閃電,足尖輕點那人飛踏過馬車的車頂,以令人驚詫的角度越過高昂的馬頭落在了馬車前方,長臂一攬将小孩兒從馬蹄之下撈了起來。

“呀!小心馬蹄!”

一旁的小販剛驚呼出口,那人卻已猛的一轉,長長的衣擺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圓弧,落地時已離了好幾丈遠。

飛身、救人、落地,從頭到尾一氣呵成無一絲猶疑。

那人出手太快,衆人只覺眼前晃過一道殘影,揉揉眼,再想看個清楚時,已經見小孩兒已經安全站在了小夥伴的身邊,正拉開眼前蒙着的布巾,迷茫的看向四周。

不遠處的大道中央,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正站在馬車前,一手輕撫馬頭,另一手則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兩個松子糖,遞了上去。

先前失控的烈馬一聞到松子糖的味道便兩眼放光,湊上去想舔上一舔,可那男子偏偏不讓,馬頭向左他便向右,直饒了幾圈才将糖送進了馬嘴裏。

失控的烈馬就這樣被馴服,緩緩的刨動着馬蹄,仿若認錯一般,乖巧的低着頭噴着鼻息。

危機解除,這時衆人才終于借着夜色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是一個身着輕胄軟甲的年輕男子,明明是武将的裝束,卻生的一副清俊的面容,書生氣十足不說,眼眸還澄澈如清泉,一見便讓人心生好感。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男子的眼角處卻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從眼角直至耳後,讓本應該完美無瑕的臉有了一絲殘缺。但不知為何這道疤在男子的臉上,非但沒有破壞原來的美,反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感,讓人見之便難以忘懷。

“多謝這位軍爺救命之恩,多謝軍爺。”驚魂未定的馬車夫匆匆從車上下來,手腳發軟的他,跪在男子面前一面千恩萬謝,一面不住的磕着頭。

若不是男子出手相助,今日可不止馬蹄之會新增冤魂一個,就連他的小命兒,也難保了。

而那個男子卻面容淡然,像是早已習慣了此種場面,将車夫扶起,他低頭溫和一笑,說了幾句話之後就離開了。

男子走的毫無留戀,卻不知他轉身之後,馬車車廂一側的窗簾恰好拉開半幅,一張清麗卻略有些蒼白的面容出現帷幔之後,一雙秋水剪眸看着男子遠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男子并未走遠,只回身走了幾丈,而後便從街角裏牽出一匹精壯的駿馬。那馬兒通體烏黑,也就四只馬蹄帶有雪色,一見便知不是什麽凡品。

“喲,好俊的馬!”

一旁傳來一聲驚呼,那馬兒仿似也聽懂了一般,打了個響鼻,而後高傲的揚起了頭。

男子無奈的一笑,拍拍馬頭安撫兩句,又賞了幾顆松子糖之後,那馬兒才乖乖的挪動尊蹄,跟着男子走了。

可一人一馬沒走幾步,就見不遠處的閣樓的窗戶突然打了開來。

随即,一道清亮的聲音從窗戶裏傳了出來:“這位軍爺好膽識,在下這裏剛沏了一壺好茶,不知這位軍爺今日可有空,上來坐坐,品鑒一二?”

說話的是個俊俏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杏仁兒大眼眨起來忽閃忽閃,像似将整個熙州的星辰都藏了進去。但最是惹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對淺淺的酒窩,一笑嘴角便高高翹起,露出嘴角的小虎牙,可愛的模樣讓人見之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可沒成想,他話音剛落,另一道略微有些嘶啞的聲音就從他隔壁的傳了出來:“軍爺莫要理這黃口小兒,恁大點小屁孩兒懂什麽茶?在下倒是剛開了一壇子美酒,不知軍爺今日願意賞臉,共品佳釀?”

說這話的是三十來歲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他眉目輕挑,嘴角微揚,看向男子的眼神贊賞中帶着一絲玩味,一副風流不羁的模樣。

兩人一個天真,一個輕浮;一個年少,一個已過而立,乍一看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可有心人若凝下神來仔細看卻又會發現,那中年男子與先前的少年眉眼間竟有着兩分相似,只是比起少年的天真,男子眼角的皺紋雖然不深,卻多了幾分歷經塵世的滄桑。

“嘿,你這人……明明是本公子先請的軍爺,你何必橫插一腳?”虎牙杏眼的少年被橫叉一杠,氣的瞪大了眼睛:“沒聽過君子不奪人所好嗎?”

“聽是聽過,但這位軍爺又不是什麽什物,哪來奪人所好值這麽一說?”黑衣男子倒是沒生氣,甚至揚起了嘴角朝着少年笑道:“再說你這小兒毛都沒長齊,與軍爺能有什麽可聊的,還不如早些回家,伺候家中老父的好。”

“你這是強詞奪理!”少年氣憤不已,但轉頭看向樓下男子的時候卻又換了副表情,“軍爺不要理他,還是上我這兒喝茶吧,上好的雨前龍井,口感鮮爽,清香撲鼻是難得佳品。”

“茶有什麽好喝的,寡然無味。”黑衣男子說着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朝樓下舉杯道,“軍爺可聞問到一股酒香,在下手中可是剛開壇的枭花堂,醇香濃烈,後味無窮,保準讓軍爺一品難忘。”

“軍爺別理他,喝酒傷身,咱們還是飲茶的好。”

“你這話說得,在下與軍爺一見如故,酒逢知己千杯少,碰上知己自然要多飲兩杯才是。”

“誰跟你一見如故了……”

“又不是與你,你這般激動作甚?”

…………

兩人說着說着,就隔着窗戶争吵起來,聲音遠遠的傳了開去,惹得過往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瞧了瞧一點兒也不在乎身份,公然在樓閣上争吵的兩人,男子簡直哭笑不得。

他很想當什麽都沒瞧見一樣,轉身走人。可一想到回府後可能發生的情況,只得搖頭作罷。

将牽着的駿馬交給酒樓小二,吩咐小心照看,喂足草料之後,男子一邊無奈的搖頭輕笑,一邊朝着樓上走了去。

甫一進門,就見一輕盈的身影撲了過來。

男子躲閃不及,登時被來人撲了個滿懷,連着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沒被撲倒。

而那個撲向他的虎牙少年,則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繞着男子的胳膊躲到男子身後,少年一邊哭,一邊委屈不已的道:“嗚嗚嗚……婁都尉,婁都尉,舅舅他欺負我!”

原來來人竟不是別人,正是剛從十二洲巡防回來,西京北路上騎都尉——婁琛。

作者有話要說: 高顯:皇兄走了,阿琛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啊~~ 要親親要抱抱,要舉高高!~~~

高郁:來人,把我四十米的長刀拿來!!!老子要你看好嫂子,不是要你監守自盜的!

高顯:w(?Д?)w 阿琛,皇兄他兇我!

婁琛:………………簡直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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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琛這麽溫柔,不懂得拒絕,以後卻唯獨對高郁鐵石心腸,哈哈,我怎麽一點都不可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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