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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滄對氣運的敏感, 讓他瞬間察覺到琳琅的悲傷。

那種壓抑在溫柔慈祥光芒下的遺憾, 隐約有着歷經歲月,仍無法磨滅的悵惘。

然而, 她始終微笑,并沒有在面上展露出一絲一毫。

“與逝去的人有約定”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滄不禁慎重起來。

他問道:“您和去世的人約定了什麽?”

琳琅眼神中閃過詫異, 微笑着說:“對你們來說不是什麽值得聽的約定, 只是約好了年底這場《敦煌飛天》的演出而已。”

“什麽時候約好的?”若滄追問。

這一問,琳琅都愣了, 她視線變得悠長,滿是懷念的說:“十五歲。那時候我還在飛天舞蹈團當學徒。”

琳琅溫柔的聲音,講述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故事。

她從小加入了飛天舞蹈團, 刻苦的練習敦煌舞蹈, 只為了能夠和團員一起登臺跳舞,哪怕只是做個伴舞, 都令她充滿期待。

飛天舞蹈團專注于敦煌舞蹈。

出過《絲綢之路》《莫高窟》之類的經典舞劇。

而琳琅這次想要演出的《敦煌飛天》,是當初的團長編排的新舞。

分為《出使》《夢回》《極樂》《飛天》四幕, 講述了一行途徑敦煌的使團,因風沙迷失方向,性命奄奄一息時夢回故土, 卻被極樂世界神使喚醒, 放下了恩怨愁苦,與飛天共舞的故事。

然而,這幕嶄新的編排, 并沒有成功開演。

因為舞蹈團在前往首演的路上,發生了慘烈車禍。

唯獨年紀太小,不能随團出行的琳琅,成為了唯一幸存者。

琳琅的臉上沒了笑意,她的右手扶住左手空蕩的手腕。

“那串福運琉璃珠是團長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她那時候才十五歲,還是學徒的年齡,“團長送它給我的時候說,等我十六歲,就能給她伴舞,一起跳《敦煌飛天》。”

琳琅的笑容慘淡又滿是懷念,“其實沒有人跟我明确的約定過,只是我每一次以飛天裝扮登上舞臺,我就會想起她說的話,就會想到無法成功演出的《敦煌飛天》。”

“團長送我福運琉璃珠的時候,馬上要慶祝她自己五十歲的生日。明明我知道五十歲的女人不再年輕美麗了,可我這麽多年只要夢到她,團長還是舞臺上飛天的盛裝打扮,像仙女一樣。”

聽完故事,若滄不會再勸。

因為,琳琅不會聽勸。

她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六歲。

而她馬上就能等到五十歲。

最後的一場演出,是她銘記在遙遠記憶裏,從未在觀衆面前表演過的四幕劇。

舞蹈動作和三十多年前的不同,登臺的更不是同一批舞者。

但是對于琳琅來說,意義非凡。

單純的舞蹈,夾雜着逝者留下的回憶,成為了她的精神支柱。

約定是雙方的事情,她卻默默的一個人承諾了三十多年,決定在今年實現它。

“我跳舞,真的不太行……”

若滄回憶起自己準備《山河千年》時候的痛苦,坦白的說道,“我的舞蹈功底肯定比不上您舞蹈團的精英。”

琳琅以為他拒絕了,神情說不上的落寞。

誰知若滄真誠的說道:“所以,我想進您的舞蹈團,好好學習一段時間敦煌舞,您再确定我能不能幫上忙。”

琳琅失落的視線驟然綻放光彩。

若滄眼睜睜的看着這位大師渾身的柔和氣運,熾烈萬丈,籠罩了整個廳堂。

“感謝感謝。”琳琅緊緊的握住若滄的手。

年長他幾十歲的長輩,方才回憶時候沒有落下來的眼淚,淺淺的流了下來。

“哎呀,我真是……”琳琅赧然的擦掉淚水,“我真是太高興了。”

琳琅仍有着少女般的單純直白。

她單純的感謝着若滄沒有拒絕。

也直白的表達出她的激動。

若滄的愧疚更甚了。

他跳舞真的真的太菜了,舞蹈老師都會嫌棄他身子骨太硬,無法展現出舞蹈的柔美。

作別琳琅大師,若滄還在憂郁。

去學習是真心的,但是會不會被人嫌棄死,連累大家懷疑琳琅大師眼光有問題?

若滄的小憂郁寫在臉上。

杜先生若有所思,低聲問道:“你可是擔心琳琅?”

“對。”若滄凝重的點頭。

擔心琳琅大師因為他被人質疑眼光。

杜先生皺着眉,摸了摸胡須,說道:“我功力低微,只能看出琳琅的氣運中暗藏風險。你……你說她演出完會癱瘓,是真的,還是……”

杜先生的擔心溢于言表。

若滄的語氣非常坦然的說:“癱瘓是假的。”

杜先生還沒能表達慶幸,若滄補了刀,“她會死。”

氣氛忽然凝重,歐執名都詫異無比。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若滄恢複了他一貫的直白。

他說:“琳琅大師執念太深,可以說她一生為了舞蹈,舞蹈卻是為了實現這個約定。”

三十多年前的故事雖然輕描淡寫,但是刻在她靈魂裏的堅定不移,已經能稱為信仰了。

若滄說:“她信佛,恐怕也是因為希望死去的人,能夠早登極樂,輪回轉世。這場演出結束,她放下了繃緊的精神,身體會瞬間垮掉。”

癱瘓不過是身體垮掉的一種極其微小的表現形式。

若滄深深覺得,琳琅完成了《敦煌飛天》的四幕劇,就會失去活下去的精神支撐,微笑赴死。

杜先生複雜的神情透着糾結,親眼見證自己的友人欣然走向死亡的模樣,不會好受。

最終,他嘆息一聲,“天命如此,琳琅不會放棄的。”

若滄點頭,“對,永遠不會。”

連癱瘓都不怕的舞者,又怎麽會畏懼死亡。

普通人無論如何也想茍且偷生。

但是,對琳琅這樣的舞者而言,能夠為了信仰舞蹈至死,恐怕是此生獲得的最高榮譽與嘉獎。

回程路上,若滄都在想琳琅所說的車禍。

自己親如家人的團長團員,懷着期望出去演出編排好的新舞劇,卻傳回了喪身的消息,對年幼的琳琅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心理陰影。

他答應要學習,自然得真心誠意,才能對得起大師的執念。

于是,車子開進了市區,若滄就讓歐執名去浩渺集團。

歐執名半句話不多說,掉轉車頭,謹遵吩咐,十分有專業司機的氣魄。

眼見着公司臨近,若滄終于擔心的問:“你說我跟學哥講這件事,是騙他好呢,還是實話實說好呢?”

歐執名笑出聲,“我還以為你只是去通知他。之前你說自己想去學習的篤定氣勢呢?”

“被學哥的唠叨吓跑啦。”

若滄手肘撐着車門沿,“仔細想想,去人家舞蹈團學習,是不是很不符合我的職業身份?估計我會被學哥罵得狗血淋頭。”

如果不是在開車,歐執名一定伸手揉亂若滄的頭發。

這種莫名其妙的小煩惱太可愛了一點。

他是不是不知道,他這個地位的明星,在經紀人面前才是老大?

然而,歐執名理解若滄。

一直這麽聽話乖巧的人,懂得身邊人誰是真心誰是虛情假意。

于是,歐執名笑道:“說實話吧,敖應學一定不會罵你的。”

敖應學覺得,每天都是新驚吓。

若滄親自回公司,就為了告訴他:“我要去琳琅大師的飛天舞蹈團練舞,參加琳琅大師的演出。”

“練舞?琳琅?”

這種突然跨界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敖應學不得不确認到,“是哪個電視臺的安排?”

他以為只有電視臺才會搞出這種跨界合作。

若滄卻說:“琳琅大師邀請我的,應該不是電視臺的表演。而是在正規的舞劇演出。”

正規的舞劇演出,聽在敖應學耳朵裏無非一句話:沒什麽人看,還排練得很辛苦的高雅藝術。

高雅藝術與流行文化突然碰撞,敖應學糾結又為難。

若滄的實力,他絕對相信能夠配得上琳琅大師。

他不懂舞蹈,也看得出若滄能在《山河千年》一舞驚人,必然不會因為參與大師的合作,毀掉聲譽。

敖應學沉思許久,視線往歐執名身上瞟。

為了不顯得那麽周扒皮,他溫柔的問道:“那麽……有出場費嗎?”

藝術是無價的。

但是明星有價。

琳琅大師名氣再大,也是小衆藝術家。

小衆到敖應學哪怕從小聽着她的名字長大,都從來沒有想過,要花時間買張票去看敦煌舞演出。

若滄是明星,去什麽場合、拍什麽戲、參加什麽活動,都得經濟合同一份一份的簽。

首先費用和酬勞就是最重要的!

然而,若滄聽完,眨眨眼,“我有錢啊。”

敖應學看他像看一個傻孩子。

“你有錢那是你的錢,跳舞這種演出,又不是随便走走場子,排練的時間比上臺的時間還多。”

敖應學皺着眉說,“你知道自己現在出席一場活動的身價嗎?”

雖然比不上鑽石胸針,但也不便宜!

若滄不明白裏面的門道,歐執名一清二楚。

歐執名忽然出聲說道:“琳琅大師這次邀請若滄參加演出,有贊助。”

敖應學立馬放棄傻孩子若滄,看向懂行的大佬,“贊助多少?”

歐執名說:“一千五百萬。”

業務熟練的經紀人立刻把價格換算成代言費用、電影片酬,覺得大師不愧是世界級大師,出手真是大方。

若滄聽完,卻詫異的看向歐執名,“這錢……誰出?”

敖應學:???

歐執名笑了笑,“我啊。”

慈善拍賣沒花出去的錢,終于加價五百萬,成為了若滄的新合同。

合約履行到年底演出結束,期間不允許任何的商業活動、片約廣告耽誤若滄練習。

一切要求以若滄意願為準。

敖應學捧着合同,盯着歐執名一陣感慨。

歐導這是自己掏錢幫若滄養團隊了,還讓所有人為錢閉嘴,操作無比之騷,敖應學都要說聲佩服。

既然有了金主爸爸,那麽敖應學就沒有什麽不樂意的。

然而,收下合同,敖應學狀似無意的問:“若滄這次排練和演出,不知道會不會耽誤《關度》開機?”

催電影的最高境界,也就敖應學這樣的了。

歐執名沉吟片刻,雖然劇本還沒寫完但是他很有信心。

于是他貸款說道:“若滄演出完,剛好能進組。”

安排得妥妥當當。

敖應學終于安心了。

只要歐導能保證若滄進組《關度》,那太好了,去練舞吧,演出結束前都不參加商業活動都行!

得到了經紀人的“同意”,若滄走出公司有些想不通。

“其實你不用花這麽多錢。”若滄說,“我好好跟學哥講道理,他還是會同意的。”

“雖然他會同意,但是你去練舞的期間,肯定還會給你安排活動和廣告宣傳。太累了。”

歐鹹魚就是因為累,才退圈不玩了的。

他端着業內前輩資深大佬的态度,給若滄科普,“公司畢竟是盈利機構,你簽的合同上都寫明了權利和義務,沒那麽自由。”

若滄聽着他過來人的感慨,頭頂問號,“我沒簽過啊。”

“嗯?”

歐執名上安全帶的動作都僵住,“怎麽可能?”

“我下山的時候,順手救了彭總一命,所以過來當愛豆也只是一份工作。如果練舞耽誤了學哥和公司的工作安排,我可以離職的。”

若滄把自己退出娛樂圈的事情,說成離職養老一樣簡單。

歐執名都聽愣了,多少年才能出一個明星爆成若滄這樣,身上不知道背着多少人的期待和未來。

結果,本人一點偶像包袱都沒有。

歐執名想了想自己退圈時候的盛況,無奈的表示,“我還是覺得這一千五百萬花得值。”

若滄:?

“保住了你背後團隊的飯碗,還保住了萬千倉鼠小妹妹的少女心。”

要不然,若滄忽然離開浩渺,又好幾個月不出現,粉絲們怕是要哭翻天。

多沒良心啊。

于是,有良心的操作總是盛大且隆重。

當浩渺公司與飛天舞蹈團宣布,琳琅大師将與若滄一起攜手公益慈善義演的時候,驚起了網絡一灘鷗鷺。

看到消息的倉鼠變成土撥鼠,上去就敲出群衆的問號。

“哥?你怎麽總搞這種驚天動地的事?!”

參加一個密室逃脫綜藝吧,密室逃脫變成武俠。

接拍偶像劇這種爛片吧,偶像劇變成了高分懸疑。

參演一部恐怖電影吧,電影爆成了推理之光。

他們就不說若滄神奇的插隊,拍攝的《山河千年》和千萬級別的慈善胸針了!

怎麽每一次看到哥哥的官宣,都那麽出人意料!

琳琅大師!

敦煌飛天!

明星若滄!

擺在一起都不怎麽搭調,好像又有明星在狂蹭高雅藝術立人設似的奇怪!

跨界跨得粉絲震驚。

群衆更震驚。

若滄大家都認識,他是演員啊是愛豆啊是明星啊,怎麽突然就陽春白雪、高山流水、渾身仙氣,還和世界聞名的敦煌飛天聯系到了一起?

藝術無價是真理。

哪怕網上天天爆料明星片酬千萬,票房過億,也改不了大衆心裏“舞蹈家”這個詞的神聖不可侵犯。

大家、大師、大能,稱呼的就是琳琅這樣的舞蹈家。

哪怕人民群衆都認識若滄,認同若滄,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會跳一點舞的明星,怎麽能跟世界級舞蹈大師一起攜手演出呢?

若滄又不會唱歌!

難道跳舞啊?

這種消息傳得特別快,不過一天時間,整個舞蹈界都在讨論這件事情。

大部分人都聽說過爆紅得格外奇特的若滄。

也有人在《山河千年》裏見識過書墨舞。

但是他們聊起這件事,都以一種客觀公正的專業眼光,懷疑若滄有沒有那個實力。

有懷疑,就會有論證。

以舞會友的人,評判世界的标準總是簡單明了。

你跳舞讓我服氣,我就服你。

幸好,履歷一片空白的若滄,還是有點底子。

書墨的視頻,《山河千年》的節目,在網上一搜就是。

當初哭着喊着鬼畜着說若滄不是人的舞蹈up主,再次被舞蹈界作為了理論依據。

“這舞真這麽厲害?”

靈魂拷問,再度重出江湖。

無數舞蹈專業的人,懷着前人的困惑,點開書墨,持杆模仿,擡腿轉身。

差點累斃。

都不說拿一模一樣的筆了。

就是拿着一根趁手的長杆子,他們也做不到若滄這麽幹淨利落的騰空回旋!

專業人士再次有了新的定論。

“若滄這不是舞蹈,這是武術。”

“他底子不錯,但是殺氣太重。”

“雖然他人的氣質看起來清雅脫俗,但是落筆的動作狠厲,實在是不适合敦煌舞。”

敦煌舞要的是什麽?

要的是妙曼秀麗,慈悲端莊,哪怕是金剛力士,也該讓人感受到威嚴肅穆。

絕不是嗜殺。

外人沒法從舞蹈動作完美的領會到舞者心情。

敏銳的舞蹈專家,能從若滄動作裏的細枝末節,感受到掩蓋在浩然正氣之下的煞氣。

他們不信琳琅感受不到。

畢生追求着敦煌飛天舞蹈真意的琳琅,一定比他們的感受更加清楚。

然而,她還是選了若滄。

舞蹈界的問號,不比外界的少。

可惜官宣若滄參與之後,并沒有多少風聲透露琳琅大師的心路歷程。

沒等他們找個熟人旁敲側擊,更為爆炸的新聞出現了——

第一電視臺表示,全程直播本場演出,為觀衆帶來最好的觀賞體驗。

直播?

直播!

不管是不是舞蹈界的人都再次爆炸。

舞蹈這種視覺藝術,一向是買票進場。

特別是琳琅大師這種級別的舞者,當然是親臨現場才能體會到舞蹈帶來的震撼。

然而這次居然直播?

鏡頭切得過來嗎?舞臺效果展現得完嗎?第一電視臺時間能給足嗎?

全國最頂尖的電視臺,都因為琳琅大師遭到了質疑。

主要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第一電視臺,單獨為一場敦煌舞騰出節目時間!

敖應學提前休假,正在吃瓜。

看到消息都吓死了,趕緊給若滄打電話。

“你們演出上第一電視臺直播?!你早說啊!你早說我一定不收歐導的錢!”

第一電視臺這麽好的宣傳機會,還是全程直播,若滄能夠多練練上去長臉,也算是又一次國家級大合作了。

當然,話是這麽說,錢已到位肯定不退。

若滄在那邊,呼吸悠長,沉默許久才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不是演藝中心的舞臺演出,是琳琅大師跟第一電視臺商量的直播表演。之前第一電視臺沒确定好能不能挪出時間。現在定了。”

“那怎麽辦?我敲詐歐導一千五百萬,會不會被歐導記仇?”

敖應學還是很怕的,之前那些寫通稿貶低歐導一千萬的營銷號,這幾天又沒動靜了。

看起來就跟一群人現實遭難似的可怕。

“不會。”若滄言簡意赅,“他不缺錢,累死了我挂了。”

說完若滄就挂電話,任性無比,懶得多說。

敖應學:???

若滄在做什麽,他居然會覺得累?!

還累挂了!

琳琅大師的舞蹈室,鏡子裏倒映着若滄身影。

短暫休息之後,他再次向高難度動作發起沖鋒。

他手臂挽着長帶,一個連續旋轉之後,果斷接上舞蹈動作,還要怒目而視,步履堅毅。

若滄正在練習怒目金剛的舞姿。

自由散漫慣了的若滄,不僅要把動作學标準,還要記住琳琅所說的故事。

“這一段,是你滿含憤怒的舞蹈,那種狂躁不堪的情緒,一定要表達出來。”

琳琅老師聲音再溫柔,也避免不了她的高要求。

“怒目金剛,從出場就籠罩着烈焰濃煙,你身上的飄帶必須肅飒!”

若滄可以持巨大的毛筆恣意舞蹈,但是改成軟噠噠輕飄飄的天依,他已經感受到了女性舞者的不容易。

這麽長,這麽輕的東西,要舞出造型,表達情緒,絕對比他拿筆寫字更困難。

累,真的很累。

不過是在琳琅大師的舞蹈室,學習幾個舞蹈動作而已,若滄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壓力。

琳琅大師編舞的《敦煌飛天》,有着與其他舞蹈不同的深意。

若滄是迷失在風沙中的使者,更是滿腔怒火嫉惡如仇的金剛力士。

琳琅看中的,就是他力道裏的殺氣。

性情暴躁、脾氣剛烈的金剛力士,是保衛極樂世界的天神,出聲雷鳴叱咤,動手山搖地動。

金剛渾身的殺氣與憤怒,便是若滄要表現出來的舞意。

終于,若滄完美的展現出了憤怒使者到怒火金剛的轉變。

琳琅坐在椅子上都忍不住站起來鼓掌。

“太好了,太好了。”

大師的誇贊總是發自內心,“這一段舞蹈,是《極樂》章回裏的高潮。伴舞的柔美與你的憤怒,會形成最為震撼的對比。”

極樂世界不止是無憂無慮的歡笑,安寧穩定的背後,仍有金剛力士雷厲風行的護衛。

琳琅的編舞比起虛無缥缈的歌頌,帶上了一絲人性化。

她眼神變得悠遠,仿佛看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

她說:“等你學會這些動作,我就可以放心的把你介紹給我的團員了。”

“他們可是很兇的。”

若滄擦了擦汗。

他覺得琳琅大師已經是兇狠之最了,那一身苛刻嚴格的氣勢,哪怕語氣溫柔,都氣息熱烈得想要吃人。

不愧是福運琉璃珠曾經的主人。

他在舞蹈室裏,簡直是被綁起發條的鹹魚,在大師的鞭笞下,噠噠噠飛速成長。

琳琅大師帶着的飛天舞蹈團,歷史悠久。

經歷過三十多年前的車禍,差點散團,又慢慢的由琳琅大師一點一點的帶出來。

裏面的舞者,有從小進團的學徒,也有頂尖的敦煌舞蹈家。

每一次大型演出,琳琅大師都會根據不同人的性格與優勢,編排不同的敦煌舞蹈。

飛天的生命力與活力,在這樣的新編裏煥發。

所以琳琅無比清楚團裏每一個人的風格。

“若滄,他們如果有惹怒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

琳琅視團員如同孩子,在領若滄進去之前,歉意的說道:“他們有些人脾氣比較急躁,不善于表達情緒,做錯了事情也不懂得怎麽認錯。所以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讓他們好好道歉改正。”

若滄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他脾氣好,見過大場面,輕易不會被人惹怒。

于是,他寬慰琳琅大師道:“我知道了,我會跟他們好好相處的。”

誰知,大師看他的視線充滿慈祥,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

若滄看她氣運,并不明白她的擔憂從何而來。

等團隊舞蹈室大門一開,他踏進去。

瞬間明白了。

近四十多名舞者,身姿端正的站在室內,視線齊刷刷的看向他。

忽然,若滄感受到一股……昂揚激烈的鬥志!

裏面的氣氛熱烈得不适合鹹魚待下去。

不過是安靜的視線矚目,若滄覺得自己已經被這群人裏裏外外拆解幹淨,連他走路的動作符不符合标準,他們估計都做出了評判。

不愧是琳琅大師靜心培養出來的舞蹈團,氣勢與琳琅如出一轍。

敬業程度絕對不輸給他們的團長。

每一個人的氣運糾纏在一起,簡直像一團盛大的火焰,熊熊燃燒。

燒得若滄真的很想席地而坐,耐心的給他們講一場《清靜經》,讓他們心平氣和,不要對他有莫名的鬥志。

畢竟,他真的很菜很鹹魚。

于是,若滄走進去,做了一個标準的拱手禮。

語氣平靜的說道:“初來乍到,請多關照。”

一句話一個禮,把舞蹈團的人看愣了。

想象中的明星都眼高于頂,桀骜不馴,更何況若滄這種名氣大的。

他們做好準備,一致對外,保證要把若滄治得服服帖帖。

畢竟都是驕傲的舞者,用舞蹈壓制一個門外漢,輕而易舉。

結果若滄氣質寧靜,舉止得體,還有着意料之外的溫柔。

哪怕是有點敵意的人,都對他充滿了好奇。

好奇這麽一個氣質溫和的人,怎麽演出兩個變态的?

誤會非常容易透過劇本人物産生。

大部分人對若滄的認知,都是優雅變态秦潇然,和恐怖變态宋凄。

以至于琳琅宣布若滄加入的時候,大家都很排斥。

排斥外人進入這個大家庭。

更排斥這個外人,是網絡上浮躁變态的明星。

大衆對明星的偏見,不會輕易改變。

現在,若滄态度出乎他們的意料,偏見便少了一點點。

琳琅了解她的孩子們。

都是一群單純表達情緒的舞者,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有時候也會因為對方的舞蹈出衆,瞬間把讨厭變成喜歡。

她笑着說:“今天開始,若滄會跟大家一起,排練《敦煌飛天》。”

話音剛落,一個站在隊伍前排的男性,粗聲粗氣的問道:“老師,他跳什麽位置?”

琳琅微微一笑,“是主舞的使者和金剛力士。”

大家早有預料,畢竟邀請了大明星來,總不能只是讓人伴舞當噱頭。

然而,剛才提問的人,視線如刀一般紮向若滄。

“我不服!”

三個字,引發了團隊的騷動。

所有人的視線閃閃發光,充滿了對他的欽佩。

室內都是眼神交換,甚至還有人給那人悄聲加油打氣。

好像他扔出的是一封戰書等着若滄去接。

若滄瞬間感受到,整個舞蹈團氣勢更盛。

熾烈得仿佛一缸鬥魚,擺出自己烈焰般的魚鳍,随時要對他發起挑戰。

如此團結的隊伍,其實很有意思。

別人都是一家人,只有若滄是外來者。

琳琅卻語氣嚴肅說:“周帆,如果你不服,那我只能請你退出這場《敦煌飛天》。”

剛才大家只是悄悄的支持周帆。

但是琳琅一發話,聲響頓時大了起來。

“為什麽啊老師,周帆肯定跳得比他好。”

“周帆的金剛力士是最有力量的,老師你親自點評的啊。”

“老師,我也不服,憑什麽呀。”

團結的隊伍,團結起來一致對外,一聽就知道平時的琳琅非常民主,尊重所有人的意見表達。

若滄忽然懂了,為什麽琳琅大師要專門把他關在舞蹈室,反複要求他跳好《敦煌飛天》的關鍵動作。

因為,面前這些人不會服氣的。

不服一個外人随随便便侮辱他們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特別是周帆。

這位身材高大,氣勢強硬的陌生人,站在人群之中,自帶金剛般的狂躁怒火。

他是一群鬥魚裏,脾氣最為狂躁不安,更最為外放的鬥士。

難怪啊難怪……

若滄回憶起琳琅大師進入舞蹈室前的話。

不愧是最了解自己團隊的人,應該早就料想到會有周帆這樣的人,出言挑釁了。

大家的叽叽喳喳并沒有平息。

哪怕琳琅大師沉着臉,他們都在為了自己的同伴争取機會。

不服輸不認輸的氣勢,像極了一顆顆福運琉璃珠,伴随在琳琅身邊,成為她的助力,也會成為她的阻礙。

若滄看得刺目頭痛,無奈出聲道:“你好周帆,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是,我覺得我比你适合主舞。”

激化矛盾就是若滄這樣的。

輕描淡寫,戳中人家肺管子。

周帆視線裏的憤怒,簡直化作實體,想要把他捅出窟窿。

周帆說:“我不信。我們比比!”

若滄沒說好,沒說不好。

周帆卻果斷直接的走出兩步,在寬敞的舞蹈室踏出了敦煌舞的第一個動作。

那是《極樂》篇章裏金剛力士初登場的選段,剛剛褪去了使者外衣的亡魂,在一群飛天接引下,目睹了普照的佛光。

金剛力士帶着肅殺之氣,迎面而來,吓得使者瞬間慌亂。

周帆顯然是技巧精湛的舞者,每一個手臂揮擡的動作,與腿上功夫無比契合。

金剛力士該有的莊嚴威武,他展現得淋漓盡致。

為了炫耀技巧,周帆還特地在結尾的地方來了一個示威性的擰頸曲臂三圈旋轉!

他的旋轉一起,周圍稱贊的聲音就發自內心的響了起來。

“果然周帆是跳得最好的金剛。”

“氣勢足啊,身體太瘦的人根本跳不出這種氣勢!”

“我一直覺得他能主舞,不知道老師為什麽不提他上來。”

贊揚和困惑随着周帆的示威,穩穩停下。

他收起舞蹈姿勢,擡手沖着琳琅作揖告罪,才怒氣沖沖的跟若滄說:“明白了吧。我才是最适合《極樂》的金剛力士。”

若滄溫柔笑着,沒有任何表示。

他看了看現場,轉身走向舞蹈團裏一位女性。

他伸出手,禮貌地說道:“借一下你的飄帶。”

飛天總會攜着飄帶登場。

那位女性舞者愣了愣,趕緊抽出飄帶,卻在遞給若滄時,回神般左右看了看同伴。

沒有人反對,她才把飄帶交出來。

太團結了。

難怪飛天舞蹈團在世界上廣受贊譽,沒有這種團結的氛圍,根本不可能走得更遠。

若滄覺得,如果他不好好跳舞,自己一定會被趕出去。

還會被舞蹈團的人表上微博,成為“明星碰瓷舞者”的典型。

絕對慘不忍睹,被敖應學叨念死。

若滄開始感謝起琳琅大師的嚴厲教導。

他邁步走到離周帆兩三米外,随手撒了撒軟綿綿的飄帶。

“他要跳飛天的飄帶舞?”

“可那是女舞啊!”

低聲讨論還沒結束,若滄驟然揚手,飄帶一揮,堪堪在距離周帆鼻尖的地方發出破空清響!

周圍發出一聲驚呼,連周帆都吓得往後一躲。

來勢洶洶的飄帶,根本是人間兇器,沒等他們回過神,若滄已經手持兇器,原地起舞!

周帆的舞蹈讓人驚嘆。

若滄的舞蹈讓人窒息。

那種憤怒、殺意,能讓任何心懷邪念的人望而生畏。

本該屬于飛天柔軟的飄帶,在若滄手中成為了一種馳騁殺伐的武器,唰地清響,随着他的轉身,不需要刻意擺出大力金剛的姿勢,也能讓人心驚肉跳!

沒有人能夠回憶起若滄最初的溫柔一禮。

更沒人想得到這會是笑容和煦的若滄。

他渾身的殺氣,随着動作愈加濃烈,即使穿着襯衫長褲,也無法阻止看到這段舞蹈的人,腦海裏浮現出怒目金剛的姿态。

短短一段,很快結束。

然而,室內一片寂靜,不同于之前誇贊周帆的和諧氣氛。

大家沉浸在金剛怒火之舞的震撼餘韻裏,惶恐的凝視着若滄。

這人的舞蹈,像極了他飾演過的角色。

會殺人!

“這場《極樂》原本沒有金剛力士。”

橫空傳來一聲清冽的女音,喚回了所有人的神志。

琳琅大師神情肅穆的說道:“因為若滄,我才覺得應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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