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琳琅對舞者的更換挑選, 就是飛天舞蹈團的标準。
她一向溫柔, 此時說話的神情卻嚴厲無比。
周帆輸得徹底。
他站在原地,還沉浸在剛才若滄帶來的殺氣之中, 肩膀繃緊,緊咬牙齒。
連小腳肚都處于高度緊張之中。
若滄能将柔軟的飄帶,甩出利刃般的飒爽, 由風帶起的肅殺之氣, 令他再也說不出半句“不服”。
身體服氣了,但是靈魂并沒有。
他的視線詫異的看向琳琅, 無法相信,團長會為了一個殺氣重重的外人,在《敦煌飛天》這麽重要的演出裏, 加一個主舞位置!
終于, 琳琅的視線落在了周帆身上。
她恢複了一貫的溫柔,說道:“周帆, 你是我團裏最好的男舞者,但是沒有完全領會到《極樂》想表達的意思, 所以你做不了《敦煌飛天》的主舞。”
一句話宣告了定局。
周帆沉着臉,讪讪的站回隊伍,視線卻別扭的故意不看若滄。
他必然是不服氣的, 面對團長, 仍舊選擇服從。
室內陷入了新一輪的沉默,大部分人都看得出若滄殺氣沖天。
不說金剛力士如何,光是琳琅一句“因為有他, 才有金剛力士”,就足夠壓下所有質疑的聲音。
當這場演出确定的時候,琳琅就給全體成員,從頭到尾講清了這是一個什麽故事。
盛唐年代,人間繁華。
一行身負使命出使西域的隊伍,迷失在了風沙之中,再也無法返回故土,更不能完成使命。
在彷徨惶恐悲戚之間,西方極樂世界的飛天款款而來,接引他們前往靈魂安寧永居的世界。
當《敦煌飛天》的故事一出,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琳琅要推周帆主舞。
因為唐代使節出使,再到夢回故土,整整兩個章回,都少不了唐樂舞的存在。
周帆擅長的,正是唐樂舞。
誰知道,他們想的,跟琳琅截然不同。
他們看重《出使》《夢回》,琳琅看重《極樂》《飛天》。
在男舞者出演金剛力士的後兩章裏,周帆氣勢有餘而殺意不足。
以前他們以為足夠了,若滄短短的演示,身體力行的告訴他們,什麽叫不夠!
若滄眼見着一群激情燃燒的鬥魚,變為了吐泡泡的小金魚。
唯獨隊伍裏不看他的周帆,心裏仍是熊熊燃燒着怒火。
琳琅大師語氣溫柔的說道:“若滄,你去換衣服吧。換好了,我們就從頭開始排。”
《敦煌飛天》的排練節奏緊張又快。
若滄沒有唐樂舞的基礎,還要在一群人裏擔任主舞和領舞重任。
之前覺得他實力超群,于是鉚足精神,提心吊膽的團員們忽然發現……
他可能真的是不會跳舞。
若滄完完全全沒有跟多人配合的經驗。
動作不難記,落位也輕松,但是唰唰唰的飄帶照臉而來,他馬上就是一個加急後撤,與仙女們保持安全距離。
“若滄,你不要躲得那麽遠。她們又不會吃人。”
琳琅大師都無奈了。
她一出聲,周圍都是低低的笑聲。
若滄表情保持着使者的嚴肅,一本正經的說:“可能我距離估算錯了。”
他旁邊的幾位伴舞,笑聲更大,擡手直接示意,“剛才我離你至少有半米好嗎。”
若滄歉意笑了笑,“下次注意。”
半米對若滄來說,真的很不安全。
如果是拍戲時候與人近身,那也是緩緩靠近,有備而來。
舞蹈是行進中的快節奏藝術,若滄算距離,當然把飄帶的距離加在一起算。
第一天而已,身邊盡是攜帶飄帶的伴舞,對若滄這樣五感清晰的人來說,無異于新的挑戰。
身邊風動、身動、呼吸糾纏在一起,還有熾烈的鬥志。
若滄分分鐘覺得有刺客!
極為艱難的過了一次《敦煌飛天》,舞者們都覺得好輕松。
主要是若滄每次都會被琳琅老師點名提醒,他們就可以休息一下下,再重新開始。
若滄确實和他們想象的愛豆不一樣。
聽話、認真,除了群舞來襲撤得飛快,其實學舞很有天賦。
第一場唐樂舞的時候,他動作還十分僵硬,看得出沒有怎麽練過。
排到第二場,若滄已經流暢的舞劍,在夢回故土的同時,斬殺突如其來的敵人。
舞蹈這樣殘忍的領域,并不能單純的依靠努力站穩。
若滄這樣能夠在一天的排練裏,從生疏到熟練,再完美演繹出舞蹈想要表達的含義的人,幾乎是天賦型舞者。
周圍在團裏待了兩三年的團員,都覺得,難怪老師會選他。
直到琳琅說可以休息,明天繼續的時候,周帆的敵意仍未散去。
團員們紛紛與琳琅道別,他卻站在原地,等着人群散去。
若滄沒走,他也不走。
琳琅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孩子并沒有真心誠意的接納若滄。
她暗自嘆息,轉頭微笑着問:“若滄,你等人來接嗎?還是我派車送你回去。”
若滄看了看時間,“我再練練,回去也沒事做。”
無非是陪歐執名老爺爺看電影,尋找虛無缥缈的靈感,那還不如在舞蹈室,再練練舞。
周帆忽然說道:“老師,我也要練舞,你先回去吧,待會我送若滄。”
話是說得情深意切,但是怒火未消。
琳琅只是察言觀色,都知道他故意要和若滄獨處。
自己團的成員,她肯定放心周帆的人品,但是她不放心若滄。
主舞這個位置對任何舞者來說,都是一種象征,萬一周帆一時沖動惹怒或者傷到了若滄,她才是罪大惡極。
于是琳琅不打算走了,哪怕每天跟醫生約好了檢查腿部恢複狀況,她仍是坐在原位,說:“那我再等等,看看你們練舞吧。”
“琳琅大師,您先去醫院吧。”若滄笑得從容,“我剛好能跟周帆學習一下。沒事。”
若滄說沒事,能夠給任何人可靠的感覺。
琳琅關心他,也關心自己的傷,能早一天解決腿傷問題,她才能重新站回舞臺。
最終,她對若滄的放心,壓過了所有擔心。
琳琅叮囑道:“有事給我打電話。”
便在助理的攙扶下,離開了舞蹈室。
兩個剛見面就鬥過一場的男人面面相觑。
若滄看着周帆的氣勢就覺得不妙,他之前只是一只膨脹魚鳍的鬥魚,現在快變成鬥牛了。
那種氣運和神情都毫不掩飾的憤怒,仍在他的眼睛裏熊熊燃燒。
若滄甚至覺得,他之前跳金剛力士的時候,如果像現在一樣生氣,肯定表現得比之前更好。
舞蹈室寂靜,時間慢慢走了半分鐘。
若滄勾起笑,“你特地留下來,到底什麽事?”
周帆眼神怒氣沖沖的看着他,說:“你的唐樂舞,跳得太爛了。”
若滄:……
“你在做唐使登場的時候,手臂根本沒有舉到位!”
說着,周帆向前跨了一步,認真示範,“你的手肘要到這個位置!”
“還有,《夢回》場合,你跳主舞殺氣太重,雖然金剛要殺氣,但是唐樂舞的劍舞,是大氣!”
說着,周帆拿來一把劍,唰唰唰把劍尖甩得迎風作響,漂亮的挽了一個劍花。
“像這樣,才是唐樂舞的劍舞!”
唐樂舞舒展流暢、大氣端莊。
若滄是跟琳琅大師學的敦煌舞,再輔佐一些唐樂舞标志性動作。
然而,敦煌舞繼承了唐樂舞的特性,又吸納了西域民族舞蹈與敦煌壁畫姿勢,自然跟唐樂舞存在明顯區別。
琳琅大師的意思是若滄跟着跳,慢慢改。
顯然,周帆不接受這麽慢的主舞。
他沒問若滄願不願意,就當起了老師。
一身氣勢滿含怒意,仿佛生氣若滄空有天賦卻不好好跳舞。
若滄默默的跟着看,跟着學。
他視線裏揮之不去周帆鬥牛般兇殘的氣運,然而氣運熾烈盛大得心懷整場表演,着實令他有點兒佩服。
這麽一個氣勢憤怒滿腔烈焰的男人,居然……
意外的是個好人?
若滄第一天跳得強差人意。
第二天一來,所有人都覺得他不一樣了。
舞蹈動作更加标準,唐樂舞部分的氣勢更加雄渾,俨然一位心懷壯志的使臣,要為大唐出使西域,不負聖命。
連身邊被他拒之千裏的伴舞小姐姐,都真心誇道:“若滄,你好厲害,一晚上就進步這麽大!”
“周帆教我的。”若滄眨眨眼,從不胡亂領工,“他教我怎麽跳唐樂舞。”
伴舞:???
昨天周帆怒氣上頭,挑釁若滄慘敗而歸。
這明明是勢不兩立互看不順眼的戲碼,怎麽一晚上過去,忽然變成了友好同盟。
忽然團員們有點兒不認識周帆了。
他十一歲就在飛天舞蹈團,擅長唐樂舞和敦煌舞。
琳琅大師經常誇他,唐樂舞跳得大氣,敦煌舞跳得灑脫,是難得的男舞者。
現在,若滄搶了本該是周帆的主舞位置。
周帆還去教他?
同伴們視線裏都寫滿了詫異,若滄有天賦沒錯,但是周帆竟然這麽快就想通了?
沒等他們感嘆若滄的魅力。
周帆就說:“《敦煌飛天》是老師的心血。”
有良知的舞者,都不該因為自己技不如人,毀掉一場舞臺。
飛天舞蹈團存在近四十年,輝煌歷史挂滿了舞蹈室。
琳琅從小學徒,到伴舞,再成為帶領他們走向世界的團長,這場《敦煌飛天》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周帆一番話,惹得大家都變得沉默。
若滄能夠看到這一群天真爛漫的金魚,變得沒精打采。
氣運變化太快,他不得不問:“琳琅大師籌備《敦煌飛天》多久了?”
這問題一來,大家都有不同的答案。
有人進團五年,那就是五年以上。
有人進團七年,那就是七年以上。
他們叽叽喳喳的說着,周帆給了他們定論,“老師從登上舞臺表演,就想重現《敦煌飛天》。到現在都有三十四年了。”
他進團最早,十一歲當學徒,十六歲給琳琅伴舞。
雖然琳琅有時候語氣生硬的說他,但是周帆仍是琳琅最看重的舞者。
大家聚在一起,讨論自己進團之後接受的舞蹈編排。
一直知道《敦煌飛天》舞臺是他們的最終目标,今年終于定下了日期,卻沒想到,這個目标已經三十四年了。
若滄也沒想到。
若滄知道琳琅的執念。
但是他沒想到,琳琅會告訴每一個團員,你們參與的每一場演出,都是為了一臺名為《敦煌飛天》的舞蹈。
劇幕是專門請人撰寫的,曲子是三十多年來找人精心編纂的。
裏面編排的每一個舞蹈動作,都帶着舞蹈演員們多年練習後的靈動生氣。
只為了能夠讓當年帶着期望出發首演的舞蹈亡魂,真正的安息。
也是為了她執着了多年的靈魂,真正的安寧。
若滄安靜的聽飛天舞蹈團的人聊天。
僅僅兩天而已,單純的團員們就沒有避諱他的意思。
他笑着聽年輕人的煩惱,什麽約會暗戀電視劇,還有綜藝節目爆笑橋段。
一到中途休息,食堂吃飯,他們就有聊不完的話題。
終于,火燒到了他的身上。
之前借過飄帶給若滄的女團員,笑着問道:“若滄,《關度》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拍啊?”
神仙問題,一句話勾起了若滄的回憶,腦海裏全是思維放空的老幹部歐執名。
他笑得暢快,在衆人好奇的目光裏說道:“快了、快了,歐導已經寫好劇本了。”
真的是超級快了!
已經“被”寫好劇本的歐執名,正在三才觀游蕩。
若滄白天晚上都忙着練舞,他一個孤獨老導演,突然就覺得家裏待不住了。
以前一個人生活,閑下來看看電影,或者出門獨自旅行,都沒有覺得無聊過。
現在習慣了陪伴若滄出行,或者兩個人在家養魚,好像就沒有辦法接受安靜。
于是,歐執名又來了三才觀。
這座市裏遠近聞名的道觀,是他以前常來的取材場所。
聽經,看法事,和道長們喝茶閑聊,都是打發時間的手段。
張道長給他沏了一壺茶,笑着說道:“歐先生許久沒來了。”
歐執名拂過茶盞邊沿,不知道想起什麽,笑着回道:“遇見了一位有意思的道愛上書屋了一點東西。”
張道長更好奇了,“歐先生說的,可是吉人天相大師?”
茶盞香氣清新,歐執名反問道:“張大師為什麽不覺得是杜先生?”
“因為我與杜先生相交甚久,他經常在我這裏買香買紙,幫我帶帶徒弟。”
張道長輕挽衣袖,取起茶具,“他從沒跟我說過,歐先生在和他論道啊。所以我猜,你說的必定是吉人天相大師。”
吉人天相本人,跟杜先生關系親密。
張道長卻不知道吉人天相是誰,說明杜先生更為重視若滄的意思。
歐執名聽得出張道長話語裏的好奇,笑着點頭,“确實是吉人天相道長。”
張道長笑道:“吉人天相大師的符箓,暗含的淩然正氣令我等敬佩。如果歐先生不介意,勞煩你跟大師說說,有空來三才觀講學論道,我必掃榻相迎。”
張道長的真誠不是作假。
歐執名也知道他們這些修道的人,熱衷于同門論道。
不過,他腦海裏浮現出敖應學的樣子,眼睛晶亮的掰着算若滄的出場費,臉上笑意更盛。
“嗯,我一定告訴他。”
下次一定。
歐執名磨磨蹭蹭,跟張道長讨論道教經文裏的東西,差不多快到下午,他終于離開了三才觀。
途經長長的道觀石梯,歐執名遠遠遇見了一位身着黃色僧衣的和尚。
歐執名從沒有三才觀見過僧人。
他不僅好奇的出聲,“怎麽來了個……大師?”
他本想說和尚,又怕不夠尊重。
稱呼一改,慎重了些。
張道長說:“這位是觀主的朋友,經常過來與觀主論道講佛。”
至少在三才觀,佛道和諧無比。
果然跟若滄說的一樣,不存在什麽勢不兩立。
歐執名與張道長順着石梯往觀門走去,那僧人略微擡頭,就能看出年紀不大。
他穿着僧人出行常見的黃色僧衣,自帶修佛者的淡定從容,模樣長得俊朗出衆。
然而,歐執名的角度,仍是止不住瞟向對方光禿禿的頭頂。
他的偏見根深蒂固。
并不會因為若滄拖着他補習佛教敦煌舞,就接受了和尚們的光頭傳統。
畢竟,敦煌舞者,都是頭發濃密的。
觀主的朋友,并非張道長的朋友。
他們碰面之時,僧人向張道長做了一禮,張道長懇切的回了之後,說道:“觀主今日在大殿誦經,慧彌大師可以自行前去。”
慧彌謝過,視線卻看向了歐執名。
歐執名心系道教,跟佛教沒什麽好溝通的,與張道長道別了就要走。
然而,他還沒能離開三才觀,身後傳來一聲,“施主留步。”
一轉身,便見僧人慧彌恭敬躬身,垂眸說道:“施主罪孽深重,行事不羁,望早日誠心向善,以免牽連無辜。”
這話放以前,絕對只會加重歐執名的科學唯物主義,堅定他反迷信的決心。
現在,他竟然聽完心平氣和,滿是感慨。
歐執名戴上墨鏡,開口就問:“朋友,你知道什麽是道嗎?”
僧人:?
若滄在飛天舞蹈團練舞,每天臨近晚上十點、十一點才回家。
夜晚的半山別墅,燈光溫柔,魚池四周都有點點星火似的地燈,照亮整個花園。
但這次,他剛進房子,就覺得風水有變。
清新自然之氣裏,出現了濃郁的檀香氣息。
絕對不是燒出來的,而是經由開光萬字佛,散發出來的佛教檀香。
若滄順着氣味,走到書房,就看見歐執名挂了個半臂長的萬字佛印書法作品。
見他回來,歐執名還征求意見似的問道:“你看我在《關度》裏,給你安排一個佛教對手怎麽樣?”
不怎麽樣,很不好。
若滄确定了萬字佛印沒有惡意,便沒有理會歐執名的靈感抽風。
“電影受衆對佛家道家都不是非常了解,你在電影裏把我們對立起來,不怕宗教局找你麻煩?”
歐執名當然不怕麻煩。
他也只是随口一提。
室內慢慢盈滿了淺淡香氣,歐執名把剛才展開的萬字佛收起來,一五一十的告訴若滄今天發生的事情。
歐執名告訴他,自己在三才觀遇到一個和尚,說了和若滄一模一樣的話。
然後歐執名說自己只信道不信佛,那個和尚就借了三才觀的紙和筆,現場寫了這副萬字佛印。
等他說完,書房裏已經滿是若滄的香氣。
飛天舞蹈團的盥洗室,用着味道濃郁的沐浴液和洗發水,以至于若滄每次回來,都會散發着清香。
若滄不用打開那副萬字佛印,都能感受到它散發出來的柔和氣息。
濃郁沉寂的檀香味道,不僅無害,還能鎮人心神。
他忽然想起了那串被歐執名淨化的紫檀佛珠,還有他們做法事時,第一電視臺燃燒的佛家經文。
若滄沉思許久,“說不定你的陰損,與佛有關。那位僧人還在三才觀嗎?有空我去看看。”
“不用那麽急,張道長說和尚是觀主的朋友,經常去。”
歐執名一生過得有驚無險,信道也不會讓他擔心生命。
他更擔心若滄操勞,“你還是先練好舞,等演出結束了再去。免得出事。”
萬字佛印是好書法,和尚不一定是好僧人。
歐執名想到哪位大師的光頭,再想了想若滄光頭的樣子……
果然他對人類顏值最低要求,就是不能光頭。
哪怕是公認能夠駕馭任何裝束的若滄,光頭起來他也要告辭。
歐執名欣然的伸手,抓了一把若滄柔柔順順的頭發。
他在若滄詫異的眼神裏問道:“長長了啊?”
這人不僅沒覺得不對,還嘗試把若滄的頭發抓起來,試試能不能挽發髻。
“你頭發好多。”
若滄從詫異裏回神,伸手把他作亂的手撈下來,“你這是什麽禿子一樣的羨慕發言。”
歐執名的頭發一貫修剪得恣意散漫,漆黑粗亮,根本不用羨慕他的一頭軟發。
歐執名手掌空空,沒有頭發可以摸,但是無法阻止他去想。
他問:“你的頭發再長一點,是不是能像杜先生一樣紮起來了?”
若滄雙手攏住頭發比了比,“等我表演的時候,應該就可以紮了吧?”
歐執名膽子極大,直接發言,“那你表演完不用剪了,直接做關度的道士造型,還不用接發。”
若滄看他的眼神寫滿了憂愁,如果表演完不剪發,他真的怕拖到開機長發及腿。
“你還是先寫劇本吧。”
真的是想太多。
官方宣布若滄與琳琅大師合作之後,外界關于他的消息,就全部圍繞着《敦煌飛天》開展。
沒有商業站臺,沒有廣告片約。
若滄更沒有炒作什麽舞者人設,安安靜靜的準備一場演出,大衆只能在飛天舞蹈團的舞者手裏,才能看到若滄的身影。
微博、抖音、b站,有飛天舞蹈團小姐姐的地方,就有倉鼠們期待的視線。
飛天舞蹈團為了年底的表演,連平時個人練習都在寬敞的大舞蹈室。
只要有舞者自拍練習的視頻,就能從視頻間隙裏看到若滄的身影。
他穿着與其他舞者如出一轍的訓練服,完美融入了飛天舞蹈團。
有時候,他在單獨練習舞蹈姿勢。
有時候,他在跟其他團員聊天。
倉鼠在視頻裏都要看哭了,真的,這些畫面要是傳出來,肯定有人以為若滄為了實現夢想,決定退圈當舞者!
倉鼠心裏想着若滄,敲下的字卻可甜可甜。
姐姐姐姐,你們跳的是敦煌舞吧,真的好漂亮。
姐姐姐姐,還能再發點視頻嗎,我們超想看。
人數過多,令人生疑。
第二天,他們蹲點的飛天舞蹈團“姐姐”就傳了新視頻。
體态高大的“姐姐”自拍自舞,跳完還把若滄抓過來入鏡。
然後,在若滄茫然的視線裏,“姐姐”的大臉怼過來,開口就說:“我是男的,之前拍的都是我同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看若滄。”
說着,鏡頭一晃,給個若滄。
“給你們看吧,咱不整虛的!”
#不整虛的#分分鐘被送上熱搜,連帶着男姐姐的自拍澄清與若滄茫然,直接讓倉鼠們快樂落淚。
哥哥,你是我們的好哥哥。
就是太糙了。
他們還以為跳舞的哥哥都是溫聲細語的小仙男呢!
倉鼠們在為了仙男哥哥的夯實視頻快樂。
與此同時,習慣了熱鬧的粉圈瓜民發現了異常。
顧益,好像消失了一樣。
通稿照常發,卻沒有本人的新活動。
營銷號吹來吹去,用的都是老新聞老照片,好像顧益進組深造,閉門謝客似的。
然而,顧益只有一堆自宣自溜的餅,根本沒有進組。
沉默得連瓜民都匪夷所思。
“難道這次他真的像營銷號說的那樣,閉關深造?苦練演技?”
顧益的閉關深造在夢裏。
他已經連續好久被困在可怕的夢中,醒來都忘不了那種恐慌。
他靈魂裏像是住着一個喜歡跳舞的人,哪怕平時走路,都想踮起腳尖。
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穿着繁雜亮眼舞蹈服裝的舞女,瘋子一樣沖到他的面前。
要他起來,要他跳舞。
那種恐怖的感覺,像極了他一停下,就會粉身碎骨,舞女就會變成地獄閻羅。
那種被夢魇控制的情緒,讓他好好的休了假。
當然,不休假也不行。
項目擱置,定好的計劃繼續後推,連确定了日期要上的雜志,甲方都說延期待定。
時運不順到這種地步,像極了有人在搞他。
然而沒有,只有經紀人歇斯底裏的呼號,問他,“為什麽想不開去搶歐執名要的東西!”
迷信的人,把一切歸于顧益得罪了歐執名。
全宗娛樂該給的資源都給了,資源播不出去,上不了市面,并不與七世佛相關。
顧益去問,只得到了一句回答:“命定如此,熬過去就好了。”
可顧益,深深覺得他有可能熬不過去。
他頹然痛苦的倒在沙發上午睡。
一閉眼仍是夢魇之中無數舞女,帶着濃重血腥味跳着舞。
她們臉上笑容越深,顧益心裏越是寒冷。
明明是熱烈熱情的音樂,在顧益耳邊和恐怖片背景音無疑。
他又驚醒了。
顧益覺得餓,走出客廳,就見到助理正抱着電腦看視頻。
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東西,音樂忽然一響,吓得他一個激靈!
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他反反複複夢裏的樂曲。
下一刻就有那群舞女載歌載舞來襲!
顧益瞪大眼睛,沉重挪動腳步,走過去探看一眼。
果然是!
這熟悉的服飾,熟悉的動作,還有熟悉的笑容,令他不寒而栗!
顧益瘋了似的猛然抓住助理,歇斯底裏的問:“這是什麽?!”
助理怕的不行,最近的顧益肉眼可見的不對勁。
不僅外貌發生了奇怪的改變,氣色也變得滄桑頹然。
眼睛瘦得突出,像極了被逼到絕境的賭徒。
顧益見助理發呆,他咬牙切齒的重複,“這特麽到底是什麽?!”
“琳、琳琅大師跳的敦煌舞。”助理真的怕了怕了,“就是你買的那個福運琉璃珠的原主,琳琅大師!”
琳琅大師腿傷好了之後,激動的加入了《敦煌飛天》的排練。
她身體支撐不住全場表演,只用在《極樂》《飛天》登場,以她擅長的敦煌舞,跳出一個極樂世界。
大師的回歸,讓整個舞蹈團士氣大漲!
原本若滄以為全團鬥魚已經是最高戰鬥姿态,誰知琳琅大師一加入,整個舞蹈團的氣勢,驟然攀升,個個氣焰嚣張,神情倨傲,堪稱完全體鬥戰勝佛!
若滄頓時覺得自己弱小無辜又可憐。
全團就他一個能敏銳感受到氣運的人,這樣熾烈的大勢燃燒在身邊,可比他第一天感受到的有刺客,更加恐怖。
琳琅大師回歸第一天,若滄回家又晚了兩個小時。
他在舞蹈室獨自練習每一個動作,在殘存着鬥戰勝佛們氣息的場地,重新調整自己的神經。
等他渾身沐浴着清香,精神亢奮身體疲憊回來的時候,歐執名都驚了。
“我還以為你受傷了,準備去接你。”
若滄點點頭,“心裏真的很受傷。”
人類的精神力實在是太強了,他跟一群争強好勝的舞者混在一起,随時都能感受到靈魂的鞭笞!
幸好鞭笞有收獲。
若滄覺得自己唐樂舞學到了精髓,敦煌舞學到了神态。
下次再面對浩渺公司請來的舞蹈老師,絕對不會被對方嫌棄身板太硬沒有美感!
還沒到登臺表演怒目金剛呢,他大約已經是一只身嬌體軟倉了。
萬衆期待的《敦煌飛天》,總是來得晚一些。
廣大觀衆覺得時間難熬,數着日期等演出。
倉鼠們已經是度日如年,感覺有上百年沒有見過若滄了。
終于,終于,當第一電視臺發出了海報,當浩渺公司發出了若滄的視頻。
《敦煌飛天》終于要迎來首次直播演出了!
忠實的等候者喜極而泣。
他們也不管什麽跨界是不是噱頭,若滄會不會拖後腿了,只想着快點播快點播。
演出節目單已經勾起了他們最深的期待!
這不是什麽單純的舞蹈炫技,而是擁有完整故事的舞劇。
一出《敦煌飛天》,帶着世人對唐朝盛世的想象,以及對極樂世界的期許,濃縮成了四幕劇。
每一幕,都有着獨一無二的主題。
《出使》的海報上,唐朝仕女與威武使團意氣風發,帶着要将唐朝文化遠播西域的豪情壯志。
《夢回》則是一抔沙黃背景,踽踽獨行的使者與舊夢故土裏繁華遙遙相望。
《極樂》是燈火通明的人間仙境,《飛天》是琳琅大師經典動作反彈琵琶。
這種有底蘊、有故事、還有仙女的舞蹈,怎麽能叫人不激動!
直播在晚上,而飛天舞蹈團大清早就到了指定的攝制棚。
為了這場演出能夠完美,琳琅大師親自與第一電視臺确定的場所,并且彩排了無數次,保證燈光音效不出問題。
所有努力,都會在今晚得到驗證。
化妝間和換衣間熱鬧非凡,滿是大家忙碌着裝的身影。
若滄持着香,悄悄的走遍了整個攝制棚。
四周安寧祥和,沒有任何鬼祟藏匿,更沒有什麽不好的東西。
一根香燒完,他正要轉身去化妝間,視線餘光裏卻閃過一袂黃色衣料。
《敦煌飛天》裏的黃色,都是明黃。
那一抹暗沉如泥土般的黃色,不像是他印象裏任何一件舞蹈服飾。
他還沒能細想,化妝間就冒出一聲焦急的催促,“若滄,化妝啦!”
若滄看了看四周,回答道:“來了。”
夜晚,電視臺前守着的觀衆不計其數。
連網站上直播間的彈幕,都嗚嗚泱泱的持續跑過癫狂的文字,根本看不清大家在激動什麽。
時間一到,屏幕就漸漸暗淡了下來。
習慣了節目前後插播廣告的觀衆,發現《敦煌飛天》四個字出現的時候,都感嘆了一聲,太幹淨了。
幹淨得令人詫異。
沒有主持,沒有掌聲,更沒有解釋。
一切來得自然而然,仿佛一次約定已久的會面,如期而至。
《敦煌飛天》的字幕,随着光亮消失。
那一縷緩緩展現出幽藍的光,便是屏幕裏的全部。
一縷光漸漸鋪開,照亮了舞臺中間身着唐裝的詩人,他撚須吟誦道:“萬裏敦煌道,三春雪未晴。送君走馬去,遙似踏花行。”
說完,他便背手而走,光亮追趕在他身後,亮出了舞臺上一衆盛裝打扮的唐代仕女!
觀衆不由自主的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這種如臨仙境一般的開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柔美溫暖的亮光灑落下來,音樂變得激昂雄渾。
這不是什麽簡陋攝制棚,更不是什麽鄉村大舞臺。
連光線中漂浮的微粒,都有着呼吸般的質感。
觀衆已經沉浸在仕女們的舞蹈之中。
唯獨倉鼠還有一絲理智的問道:“我若滄呢?”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們的困惑,一列隊伍身着圓領袍衫意氣風發的走來。
為首的便是若滄。
他眉目如畫,神情堅毅,身佩寶劍,長身玉立。
即使臉上濃墨重彩,也擋不住氣質之中帶來的磅礴大氣!
仕女随侍,使團出征。
舞臺華光四溢,衆人言笑晏晏。
從光線拉開舞臺序幕那一刻起,觀衆的視線已經沒有辦法從舞者身上離開。
因為,他們跳出的不僅僅是舞蹈,是整個盛世大唐!
作者有話要說: “萬裏敦煌道,三春雪未晴。送君走馬去,遙似踏花行。”是明朝王偁的詩,但是太符合琳琅大師的心境了,所以用在舞臺上。
在琳琅大師眼裏,她也跟詩裏一樣,高高興興送他們去首演,誰能想到送別就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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