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屠城

段既往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 面無表情地看着電腦裏屏幕，上面展示着樓涉川的生平過往，履歷資料。

柯立國坐在他的前面，小心翼翼地彙報着最近的事項。

“段總，既然方随同學拒絕了我們的offer，我們是重新招聘一位學生，還是有別的計劃呢？”柯立國心中其實是有所不滿的, T大和S大有那麽多優秀的學生，段既往卻像是鬼迷了心竅一般，一意孤行, 非要把offer發給那個方随。

發也就發吧，還搞得那麽高調，沒想到最後還被拒絕了。

現在消息還沒傳出去，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大盛金融轟轟烈烈搞了這麽一出, 最後這麽一個結果，豈不叫人笑話。

而外人才不會理會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們質疑起來，首當其沖的，就是人力資源部門。

柯立國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段既往卻絲毫不為所動，仍舊盯着自己的電腦。

柯立國等了半天等不到一句回話, 忍不住又問道：“段總，您怎麽考慮的？”

段既往移動眼睛看了他一下：“保持不變。”

“啊？”柯立國愣了一下，“可是，方随已經拒絕我們的offer了。”

“那就不招了。”段既往說道, “停掉這個崗位。”

“這……”柯立國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個崗位當初可是在段既往的授意下大肆對外宣傳的，團隊內的人也好，T大和S大兩校師生也好，都對這個崗位報以極大的關注。

現在不止把offer發給了一個完全不符合招聘要求的學生，還因為這個學生拒絕了offer就直接停掉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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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虎頭蛇尾的做事風格，對團隊的專業形象損傷是很大的。

柯立國不相信以段既往的能力會想不到這樣的結果，可是他卻依然一意孤行不為所動，這讓人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段既往并不在意柯立國的想法，他說完決定，又道：“行了，你出去吧，通知下去，兩個小時後開集體高層會議。”

“是。”柯立國不敢二話，起身就出去了。

柯立國一走，段既往又看回電腦上樓涉川的影像和漸安集團的相關資料。

“樓誅邪……”他的眼睛裏流露出怨恨的光芒。

鼠标一點，又彈出來幾張方随的照片。

照片上，方随笑容燦爛，神采飛揚，正是最不羁灑脫的時候。

段既往的心卻一點點地往下沉。

“憑什麽你可以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既然你已經忘記一切，為什麽還是選擇了樓誅邪？”

他的眼睛慢慢地變紅，手緊緊地攥了起來。

千年前的方漸，并沒有這樣一張無憂無慮的面孔，更多的時候，他總是皺着眉頭，為天下操心，為百姓擔憂。

他跟随軍隊南征北戰，他不願殺人，卻不得不殺人。

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段既往已經記不清了。

甚至方漸是怎麽進入到自己的軍隊裏的，他也完全想不起來。

那年他率領着自己的鐵騎攻占了幽雲十六州，黃袍加身，自立為帝，國號“盛”。

大盛帝段仲，曾經是中原大地威名赫赫的人物，他與他的軍隊，讓無數割據的勢力聞風喪膽。

他本可以一統天下。

然後方漸就出現在了自己的軍隊裏。

而自己在一場又一場的戰役中，不知不覺地，就記住了這個骁勇善戰，卻又滿懷矛盾的身影。

慢慢地，他就讓這個人到了自己跟前。

再後來，他在與樓誅邪的交戰中，失去了幽雲十六州。

大盛的軍隊節節敗退。

而向來疑心很重的他，卻未曾懷疑過方漸。

那時候的他，怎麽會懷疑方漸。

甚至在樓誅邪與石敬瑭內讧之後，還一心想着為他攻下洛陽城。

那日暮色沉沉，寒冷獵獵，大盛的軍隊已經攻到洛陽城外。

他騎在馬背上，身後跟随着他的軍隊，鐵蹄下就是屍山血海，背後是即将被青山吞沒的殘陽，餘晖将青山黃土鍍成血色。

蕭瑟而肅殺。

亂世中，人命不過蝼蟻蜉蝣。

方漸在乎他們的生死，他不在乎。

一将功成萬骨枯，千秋霸業從來是白骨鋪就。

他遙望着洛陽城高高的城門，豪情陡生，再無法克制自己澎湃的感情，于是他縱身下馬，走到身側的青年面前，說道：“方漸，待朕攻下洛陽，便以這城池為聘，立你為後，你與朕共享這江山與榮華。”

那天方漸的表情是怎麽樣的，似乎是震驚、不解、慌亂，還是別的什麽。

但是絕對，沒有喜悅在裏面。

他在慌亂之後，只回了自己四個字：“萬萬不可……”

天地之間，便是皇帝最大。

他以自己攻下的城池為聘，何來不可。

他要立方漸為後，又有誰敢說不可？

他不聽，也絕不會聽。

他一聲令下，千軍下馬，向方漸下跪行禮。

皇後千歲千千歲——

然後方漸也于千軍前跪下。

他說：“恕難從命。”

殘陽徹底墜入山後，只留下一道金邊鑲在山的輪廓上。

餘光已經不足以看清青年的表情。

三軍無人敢起身點火。

“我願以命相換，懇請您收回成命。”

夜幕壓了下來，風更冷了。

他終于明白，這個自己願意與之共享江山的青年，并非不願意做他的皇後。

而是根本不愛他。

便是以江山為聘，以天下為媒。

也不愛他。

可是他不準。

他段仲要的，便不準任何人拒絕。

方漸也不行。

他是天子，天下是他的，天下人也是他的。

方漸也是。

他以劍尖指着青年的額頭：“好，既然你不要這聘禮，那這聘禮留着也無用。”

青年不言不語。

他看着眼前黑壓壓的大軍，看着空曠的原野，看着遠處青山的淪落。

聲音在蒼茫大地上顯得冷酷而悠遠。

“三軍聽令，攻下洛陽，屠城——”

“城池也好，江山也罷，你不要的，皆是廢物。”段既往把柯立國的彙報資料一推，讓報告紛紛落于地上，他關上電腦，起身前往會議室。

公司的高管已經全部坐定，正等着他。

段既往坐下，毫無鋪墊，開門見山：“我決定，狙擊漸安集團。”

衆高管聞言均是臉色一變。

孫密首先開口：“為什麽？”

段既往說道：“漸安集團産品線衆多，已經形成完成的産業鏈，對我們進行生态布局大有好處。”

另一個高管說道：“這并不是狙擊漸安的理由，具有優質産品線的公司那麽多，這其中多的是容易拿下也容易重組的公司，漸安這樣的巨鱷，并不适合我們目前的情況。”

段既往不為所動：“如果要成為行業頂尖的團隊，自然要狙擊最頂尖的公司，我請你們，不是讓你們來釣小魚小蝦的。”

孫密道：“段總，這不是小魚大魚的問題，而是漸安産品與我們原來規劃的方向并不完全一致，這是其一，其二，漸安已經進入穩定期，便是我們能吞下漸安，從投入産出比來看，也遠遠比不上收購新興的公司。”

“所以，我不認同你的做法。”孫密畢竟已經是行業泰鬥，自有自己的地位與氣場，并不懼與段既往直接對上。

段既往似乎早已料到他們可能會有的說辭，随手扔了一疊資料出去：“這是漸安集團研發部的資料。”

一群高管俱是齊齊一驚，柯立國把資料傳遞下去，人手一份。

孫密看了一下資料上的內容，臉上亦是變幻莫測：“段總怎麽會有這些資料？”

段既往冷笑道：“T大的學生提供的。”

他說着又看了柯立國一眼：“就是那個鐘升遠。”

其中幾個高管已經想了起來，柯立國更是暗暗吸了一口氣。

鐘升遠是他們這次招聘中比較看好的學生之一，不管從履歷上看，還是面試表現上看，都堪稱出類拔萃。

沒想到居然……

柯立國回想了一下，鐘升遠的簡歷上确實有一段在漸安研發部的實習經歷。

段既往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次招聘确實有很多優秀的學生，不過與其不小心招到鐘升遠這樣的人，倒是不如不招。”

柯立國已經不敢應話了。

段既往并不糾結在鐘升遠身上，而是垂下眼睛，又道：“相信你們都看到了，目前漸安的産品方向有所調整，而且從研發進度上來看，也很樂觀，現在市場上還沒有消息，但是一旦研發完成，漸安的股票一定會大漲。”

他雙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在一起，道：“所以，現在是狙擊漸安，最好的時候。”

本來在座的人對于段既往的決定都是不支持的，但是看到這份資料之後，心思卻都有了變動。

他們都是金融圈的佼佼者，對于研發信息帶來的市場變動更加敏感。

便是不考慮生态布局，不考慮長遠發展，光是從股票收益上看，如果他們能現在動手，也會獲得不菲的回報。

原來反對的人都不說話了。

孫密道：“從這份資料上看，現在開始做多漸安，自然不錯，但是漸安體量太龐大了，我們的資金不足以支撐到底。”

段既往道：“可用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