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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梅幼清正在為母親撫琴,柔兒欠身進來,說是梅将軍過來了,在山下等着的。

柔兒原本是梅幼清的丫鬟,只不過自從梅幼清與母親來到庵中之後,不好帶着人來伺候,便将她留在了府中。父親每次來,都帶着她來傳口信。畢竟父親是男子,不好進這庵裏。

玉夫人聽罷,對梅幼清說:“你下山去見你父親吧,我看會兒佛經。”

“是。”梅幼清知道母親從來不肯見父親,故而也沒有再多言語,收了琴,便帶着柔兒離開禪房,往雲照庵門口走去。

見了父親才知道,原來是同她說姻緣的。

“你自及笄之後,有許多家的才俊想與你說親,我和你薛姨娘昨夜商讨了一番,在那些才俊中挑了三個比較優秀的,其中有兩個最為出挑。馬車上有畫像,你随我看一看,我再仔細與你說。”

梅幼清有些驚訝:她在庵中住了太久,每日只想着禮佛和哄母親開心,差點忘了還有女大當嫁這回事。只是她的及笄禮剛過去沒多久,竟就有人上門說親了?

不過再一想父親的身份地位,也便明了了。

況且她确實未入佛門,其她女子到了年紀都要嫁,她自然也不能說不嫁。

馬車中,父親拿出了三幅畫像,一一同她說明情況。

“這位是方太傅的長子方允諾,是這三人中最有才氣的,今年剛中了榜眼,他的父親是當今太子的老師;這位是韓侍郎的次子韓雲西,是這三人中樣貌最好的,他的父親是兵部侍郎,雖說官階低了一些,倒也沒有低太多;這位是安平侯的小兒子,是這三人中身份最高的,他的母親是常寧長公主,只是這樣貌和才能都要低于前面兩位,聽說性子也有些纨绔,為父和你薛姨娘比較中意前面兩位,你意下如何?”

梅幼清認真聽完,思忖片刻,指着第二幅畫像,說道:“這個……”

“中意這個?”

梅幼清搖了搖頭:“我見過他。”

“哦?”

“就前兩日,在雲照庵的後山,”梅幼清說,“他說他迷路至此,還讓我帶路,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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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巧的,給他說親的人,剛好也是前兩日來府中的。”梅将軍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是上午還是下午見的他?”

“上午。”

“你上午見過他,下午提親的人便來了,”梅将軍想明白了這件事,心中登時有些不快,“你薛姨娘說這位韓公子是個挑剔的主兒,我先前還不信,原來是他先過來考量過你之後,才讓人上門提的親,倒是謹慎……”

梅幼清見父親不高興了,便勸慰了幾句:“他謹慎些也好,畢竟是終身大事。就算是我,只見着畫像未見到真人,也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這話雖是對的,但一向把女兒當成掌中珠的梅将軍又怎麽能容忍別人這般挑剔自己的女兒:“依着為父看,這韓雲西的心思深了些,日後指不定還會挑剔于你,不若他就算了。”

梅幼清本就無意于他,聽罷便順從地點了點頭:“女兒聽父親的。”

“那這方允諾和穆昕呢?”

梅幼清也拿不定主意:“父親覺得呢?”

“為父還是比較傾向于方允諾的。”

梅幼清擔憂道:“那穆公子的母親是長公主,父親是安平侯,若是拒絕,他們會不會找父親您的麻煩?”

“這個你不用擔心,安平侯手中并無實權,你若不喜歡,為父便替你拒絕,絕不會有別的麻煩。”梅将軍想了想,又道,“若是都覺得不合适,為父再回去給你挑。你不過才及笄沒幾天,不着急嫁人,就算晚幾年也沒事。”

“女兒知道,那女兒回去同母親再商量一番?”

“這是應該的,”梅将軍将方允諾和穆昕的畫像交給她,猶豫着開了口,“你母親她……最近還好嗎?”

“母親還好,方才還在聽我撫琴。”

“嗯,照顧好你母親。”梅将軍說,“她心裏苦,你多擔待些。”

“女兒知道。”

“嗯,回吧,過兩日我再來。”

“那女兒回了。”梅幼清抱着畫像下了馬車,站在原地送一送父親。

梅将軍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山上看了一眼,目光中滿是不舍,終也沒說什麽。而後沖梅幼清擺了擺手:“回吧。”

“父親慢走。”梅幼清看着父親放下簾子,馬車離去,才轉身往山上的雲照庵走去。

梅幼清回到庵中,待到母親讀完佛經,用過晚膳之後,才将畫像拿給她看,并把他們的概況都同母親說了一番,順嘴也把韓雲西的事情告訴了母親。

玉夫人細細思考許久,才道:“有的人喜歡看別人的長處,有的人喜歡看別人的短處,韓雲西是第二種人,雖說這次是他主動來提親,表示對你還算滿意,但也難保他以後還是會處處打量你,挑你的不是。這樣的人,不嫁就不嫁了,沒什麽可惜的。”

而後又說起穆昕:“穆公子的性子往難聽了說是纨绔,往好聽了說是無憂無慮。他的父親安平侯雖說沒有實權,但侯爺的身份擺在那裏,且母親又是長公主,他以後的人生定然也如現在一般,沒有諸多事情叨擾,只管以後做個小侯爺便是,你若嫁她,生活定然無憂。只不過以他的身份,略高于你,以後說不定會納妾養外室。你這樣的性子,既不會争寵,也不會攏住男人的心,為娘覺得他不是你的良人……”

梅幼清點頭道:“所以娘親也中意方公子?”

玉夫人聽她說了個“也”字,以為她也早就看上了方允諾,便淡淡笑道:“清兒喜歡他?”

梅幼清搖頭:“是父親,父親也比較中意他。”

“你父親看人還是挺準的,這位方公子的父親是當今太子的老師,在品德這一方面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且方太傅與你父親一文一武算是平級,你和方公子門當戶對,他定然也不會随随便便納妾養人,為娘确實覺得他不錯……”

“那女兒心中有數了。”

“不過清兒,”玉夫人又叮囑道,“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切莫心急。這位方公子眼下瞧着是不錯的,但終歸你要親自見他幾次才好下決定。你若擔心名聲,就讓你父親以他的名義安排你們見面,你仔細同他相處相處,聊一聊,若是心中勉強,便讓你父親回絕了,若是真心喜歡,再定姻緣。人這一生太漫長了,終歸要找個心意相通的人,才好過完一輩子……”

梅幼清難得聽母親說這麽多的話,卻是見母親越是說得多,眉間流露出的哀傷就越是濃烈。

梅幼清看着她,問出了一個她一直都很想問的問題:“娘,當年你和父親也是因為心意相通才成親的嗎?”

玉夫人一愣,陡然失落了起來,許久才道:“是。”

梅幼清看着母親的神情,有些不忍:“那為何你要住在這庵中,不肯與父親相見?”

以前梅幼清也問過母親許多次這樣的問題,都被母親以她年紀小,說了她也不懂的理由搪塞了過去。如今她已經及笄,再問這個問題,想來母親該是能回答她了。

尤其是每次看到父親在山下久久不願離去的樣子,她總會想他們究竟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何母親就是不願意見父親?

玉夫人沉默了許久,才擡眸看着梅幼清,說起當年的往事來:“當年你還在我腹中的時候,你父親帶兵去邊境打仗,自此之後便沒了音訊。回來的士兵有的說你父親失蹤了,有的說你父親戰死了,有的說被敵軍擄走了,我心中絕望,便來到庵中祈禱,許諾只要佛祖保佑你父親平安歸來,我便用餘生的時間來侍奉佛祖。許是我這份虔誠之心打動了佛祖,你出生的第五年,你父親竟真的平安歸來了……”

“所以娘你覺得佛祖既然全了你的心願,你也要遵守諾言,一生禮佛?”

“是。”

梅幼清以前從未聽娘親說過這件事,如今聽來,很是為母親的執著所打動。

只不過……

“那薛姨娘呢?”梅幼清又問,“你說你懷我的時候父親就出去打仗了,五年沒有音訊。可弟弟是薛姨娘生的,且只比我小了兩歲。既然父親在失蹤的這段時間能和別的女人成親生孩子,為何沒有給家中報一封平安信?”

“你父親當年确實落入了敵國的手中,你薛姨娘是敵國将領的女兒,正是因為她看上了你的父親,才使得你父親得以保全了性命。直到兩國停戰,締結互不犯境的合約,她才借着腹中的第二個孩子,讓敵國放你父親回來。”

梅幼清驚訝:“薛姨娘她竟是這樣的身份?”

“是啊,你父親在敵國一次次陷入險境,都是她舍命救回來的。”玉夫人說起薛姨娘,臉上并無任何嫉妒之色,卻依舊是傷感的,“她救下你父親,是一恩;你幼時落水,她不顧自己有身孕跳下去救你,為此不僅失去了腹中的孩子,還落下了病根,不能再有孕,是第二恩。娘一直叮囑你回府之後要向侍奉我一樣侍奉薛姨娘,為的就是她這個恩情……”

玉夫人說完這些,似乎就已經很累了。梅幼清沒有再多問,便扶着母親去床上歇息了。

她心中知曉,過去發生在娘親他們三人之間的事情遠不是這幾句言語能說清楚的,其中定然還有許多曲折的事情娘親不願意說,她單單是輕描淡寫的這幾句,就已經耗費了許多的心神,想來是回憶起往事,心中承受不住罷了。

今晚娘親怕是又無法安眠了。

梅幼清取來琴,坐下來為母親彈起清心的曲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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