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聽說你和葉琳離婚了？”

對面的那位明顯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恢複了他一貫的撲克臉。高中時的校園男神帥氣和風度都不減當年。不過我想我問出多刁鑽古怪的問題，這位現役美院老師也不會失态的。

顧奚禾在這種秋老虎猖獗的天氣裏還只穿了件線衫，我看着他就冷。他低着頭，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盯着他栗色的頭發，有些尴尬。我是不是問到讓人難回答的話題了？

“一個月前簽的離婚協議書。”

“我看你好像并不是太難過嘛？一般和老婆結婚沒幾年就離婚不應該是喝酒喝到吐，吐完了繼續喝那樣子難過嗎？”

“張晚你這話，說的就像你結過婚然後別人甩了一樣。”

我摸摸鼻子，這小子知道我二十五歲還打光棍就常常變着法子嘲諷我。“不過你們為什麽要離婚？葉琳高中的時候不是倒追你很積極的嗎？怎麽說離就離？你們離婚了孩子怎麽辦？”

“沒生小孩。”顧奚禾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他眼神迷離，似乎是酒的緣故，也好像是在想什麽。“我和她……不會有孩子的。”

我郁悶的抓抓頭發，很是不解。

顧奚禾不說話。

突然，他猛灌了一大杯白酒，把我吓了一跳。在我的記憶中我的舍友顧奚禾一直是個做什麽事情都冷靜的對待的人，這樣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還是頭一回。

我也學顧奚禾不說話。他是個很漂亮的男生。之所以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生，是因為他長得很中性，但又沒有娘娘腔的感覺。這種類型擺在學校裏是非常受女生喜歡的。不過非常可惜的是顧奚禾是個非常讨厭和女生相處的男生。

顧奚禾不勝酒力，剛才猛灌一大杯白酒好像醉了。臉頰有點紅了，他開始用手撐着頭。不知為何我發現他的眼眶也有點紅。

我沒再多問什麽，也學他一樣一杯又一杯。喝到後來顧奚禾整個人都攤在桌子上了，我也差不多了。顧奚禾把酒杯握在手裏，暈乎乎的盯着酒杯看。我也趴桌上看着他。

“怎麽可能……會有孩子嘛。”

“查過了？”我鼓起勇氣悄悄地問。

顧奚禾用莫名的眼神打量我，然後用盯着酒杯，意義不明地嘆了口氣。“這種事情，不查也知道啊。”

沉默持續了很久。這是我和顧奚禾少有的沉默，因為以前總是我找話題，顧奚禾有一句沒一句地接我的話。話題繼續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又找一個話題，所以幾乎沒有像這樣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氣氛變得奇怪起來了，但是我們還是沒有人先說一句話，也都沒有離開的意思。認識了七年，也培養了一種很奇怪的默契。

他可能是有重要的話要和我說吧。

我見他好幾次嘴唇微張，可在好像要吐出一個字的時候又合上了。最後還是嘆氣。他和我眼神對上，不知怎麽愣了愣，眼神飄到別處。我被他的愣神驚到，這才意識到剛才我一直盯着這個漂亮的男生看，換做是女孩子的話，早就被當成變态了。

氣氛越發微妙了。我忍不住準備打破這種尴尬的氣氛的時候，他卻先說話了。

“張晚。你……知道的吧。高中的時候，我，沒和幾個女生說過話。”

“嗯。”

“其實我……”他吞吞吐吐，但是卻堅定地和我對視，“并不僅僅是……讨厭和女生說話這樣子。”

“……嗯。”總覺得待會兒要聽到什麽不得了的發言。

“我……對女生不會有那方面的意思。”

“嗯。”

“簡單來說，我是同性戀。”

“嗯。……嗯？！你剛剛，說什麽？”我剛才好想真的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發言，“不好意思剛剛風太大我沒聽清？”

“……張晚，我是很認真的出櫃好嗎？”顧奚禾用一種“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看着我。可能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話前他的眼眶紅紅的，像是随時都能哭出來一樣，“張晚你……人話都聽不懂？”

我有些呆愣，沒有眨眼盯着他看了許久。

顧奚禾像是料到我的反應，故作鎮定的喝口酒，“沒勁，我還以為反應會更激烈一點呢。”

“為什麽……從來都沒和我說過？”

顧奚禾懶洋洋的聳肩：“真奇怪。你又沒問過我。”

我這時候已經清醒的不行，我放下了方才開玩笑的心思。“你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和葉琳結婚？”

顧奚禾看了我一眼，然後像是松了口氣一樣，又好像是了卻一樁心事一樣，沒有之前不說話的時候那樣心事重重。聽到我的問話，他說：“你到現在，還是喜歡葉琳的嗎？”

“我關心初戀不行啊？”

“關心？她什麽時候注意過你啊。”顧奚禾的語氣冰涼，“被毫不留情地甩了之後是誰躺我床上哭啊？”

“顧奚禾我問你啊，不喜歡葉琳為什麽要娶她？”

“種種原因吧。”他看着我，眼神讓我看不懂，“張晚，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在一起。同樣，在一起的人也不一定彼此喜歡吧。”

“你這樣是欺騙她的感情嗎？”

“說是欺騙，其實也彼此彼此吧。”他說，“一開始結婚是她提出來的，說起來她還算個好人，至少幫我很好的隐瞞了我的性取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我，可是我比較不懂的是離婚也是她主動提出的。”

說實話我有點可憐葉琳，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顧奚禾一副愛怎樣就怎樣的樣子，有些難過。

沒那麽簡單吧。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呃，喜歡的男生什麽的。”

顧奚禾看着我，突然笑了。我不知道他是看我，還是看着我想另外一個人。“有啊。”

“我認識嗎？”

“嗯……應該認識吧。”總覺得說這話的顧奚禾好像有所保留，不過他談起這個人的時候眼中是我沒見過的神采。以前妹妹張晨說提到喜歡的人眼睛會放光，看來是真的。

顧奚禾說話的時候好像很在意我的反應，看我呆呆的，他笑着搖搖頭，栗色的頭發在我眼前晃了晃。笑着的顧奚禾很好看，但我總覺得他有些失望。

“表白了嗎？”我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我可不想被讨厭一輩子。有些事情說了也是無濟于事。”他看着我笑。

我本來像以前那樣拍拍他的頭，可是面對笑得那麽牽強的顧奚禾，我最終什麽也沒做，也什麽都沒問。

最後我們在路邊攤告別，大約是淩晨的時候各回各家，因為我最終沒能找到可以說的話題。雖然我住在上海，但是似乎養母在北京也有房子？

我站在馬路邊上，心亂如麻。腦子裏全是顧奚禾。

我嘆了口氣，一時忘了看左右的車輛，徑直向對面走去。

耳邊傳來汽車的鳴笛聲，還像也有剛剛分開的顧奚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