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實驗室內的相識

那是2003年國慶收假後的第一天，17歲紮着馬尾辮的沈佳倩在化學實驗教室裏，第一次見到周文宇。

當時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的原因，我從鄉鎮上的普通高中轉入縣城重點高中，開學已有一個來月的時間，我才辦完轉學手續，當場被班主任領到化學實驗教室裏，對着裏面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指着他對我說：“沈佳倩，你是從鄉下來的，學習成績沒有縣城的孩子那麽好，以後你要跟着班長周文宇好好學習，不要拖全班同學的後腿。”

我的臉一下子刷紅了，那是一種青春期獨有的自卑和倔強在作祟。班主任的話，現在看來也許是一件很侮辱人格的事情，但在當時，卻是一種極其正常普通的介紹方式。

只見那個有着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的男生倏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沒想到他的這一個舉動，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試管框，兩只試管措不及防地滾落下來。

那一刻，我來不及多想，就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接，許是以前在鄉下太習慣于這種“突襲”，兩只試管被我安然地救下，長長睫毛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班主任看了我們兩個一眼，打趣地說：“你看，兩個人還挺合拍的嘛。”

待到班主任走後，我才注意到那個男生身上有着很和煦的味道，眼睛大得像女孩子一般，微笑起來右邊臉上還有一個不深不淺的酒窩子，小平頭，□□的鼻子下有一雙薄薄的嘴唇，不高不低，形體偏瘦，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他向我伸出手來拿試管的時候，留有一雙幹幹淨淨的長指甲，這是我在以往、在鄉下的男孩子裏面是從未見過的，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麽回應，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修長的手指，伸到半空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手中的試管掉到了地上。

我呀地一聲叫了起來，男生看着我，迅速将兩支試管從地上撿起。

好在于兩支試管中，一支只是稍微裂出了一條縫，另外一支也只是缺了一個小角，根本不會影響到試管的使用功能，更加不會影響到接下來的化學實驗。

我坎坷地看着化學老師在講臺上演示化學實驗的步驟，心裏卻想着要怎麽跟化學老師解釋自己不是有意來搞亂化學實驗教室內的東西，要知道，在我們鄉下，能夠有機會觸摸到化學試驗品儀器的，只有那些學習成績優異的尖子生，對于我這種處于中下水平的普通學生，能夠遠遠圍觀已屬不易。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耳邊傳來了一些細微的聲音：“沈佳倩，你老家是在哪裏的，我見你倒是有一番手腳功夫呢，你們鄉下是不是經常有鳥窩可以随便掏、鳥蛋可以随便吃的？”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歡快，又帶着一股戲谑的味道，仿佛作出一系列“鳥窩可以随便掏、鳥蛋可以随便吃”行為的人是他所為，而我不過是個旁聽者。

我那個時候想着班主任拖後腿之類的話，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專注地聽着化學老師橫飛唾沫的講解，他卻已經将一張紙條遞了過來，上面用龍飛鳳舞的話語寫着：“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我聚精會神地盯着黑板，不打算搭理他，只是低聲地說：“現在是上課時間，不要和我講話，等下我會跟不上老師講的內容。”

他倒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将臺面上的試管直接拿在手中，泰然地站起身，将試管鐵夾夾住試管，我一愣一乍地，還未來得及說話，化學老師發話了。

“既然同學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試驗了，那我也不需要在這裏重複啰嗦了，該說的重點我先前都已經跟你們交代完了，剩下的需要你們在實驗中才能夠得出最終結果，我迫切地期待看到第一名的成績。”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想要看清楚那支有裂縫的試管會不會影響整個實驗的效果，他卻冷不防地轉過頭來對我說：“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快點過來幫忙啊，幫我用鐵夾夾住這支試管，看看試管裏頭的液體還能不能沸騰。”

我“哦”地一聲接過他粗魯遞過來的鐵夾，想不到試管裏頭的水在這個時候翻滾沸騰得厲害，裏面的液體猛一下子溢了許多，有幾滴混白色的液體濺到了他的手上，他叫了起來。

我立馬地丢下鐵夾，整個試管裏的液體全撒在了桌面，臺面上乳白色的液體灑了一桌，還在不停地冒泡，桌面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你在幹什麽？你這個蠢貨！”他吼出聲來，“為什麽停下來，你這麽一弄，等下我們要排全班倒數第一了。”

“可是你的手……”

“報廢了嗎？沒有！既然沒有報廢，那就應該繼續！”

我詫異地看着他。

“還看着我幹嘛？還不趕緊動手！等下小心我揍你！”

我只能唯唯諾諾地重新拿起鐵夾，再重新調制剛才的化學劑量，沒想到，他從旁邊座位的一個胖子那裏，輕車熟路地搶過鐵夾，塞在我手上。

胖子叫道：“周文宇，你又幹這種事？”

“什麽叫做‘又幹這種事’？我什麽時候幹過？只不過我今天少了一只手，借你的手來用一用，你會死掉嗎？”

說完，不容我分說，把我手上的鐵夾和空的試管丢給胖子，眉開眼笑地說：“好了，你的速度，加上我的能力，我們一定能夠拿到全班第一。”

我怯怯地問他：“這樣做，不是搶了人家的功勞嗎？”

“什麽人家？哪有人家？我和胖子是一家，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現在你和我是一家，應該為了家族榮譽而戰。”

我沒有忍住笑出聲來：“這麽快就你家我家的，我在這個地方還沒有好好安家呢。”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很快變得急躁：“說那麽多幹什麽，還不趕緊把酒精燈調大一點，你想要拖我的後腿嗎？”

最後，我們沒能拿到全班第一，只拿了全班第二，雖然我們和排第一的組合，只差了半分鐘的時間。

拿到全班第一的組合，是一位妹子學霸，和她共同搭檔的也是一位男學霸，強強聯手，當然比我們這種強手加弱手的組合更上一層樓。

後來我才知道，周文宇這麽想要贏得全班第一，不外是因為他一直喜歡那位妹子學霸，然而妹子學霸的心思全放在學習上，對外界的其他事情心無旁骛，不然，以周文宇那招死纏爛打再加上不要臉皮的招數，即便是石頭，也應該軟化了。

妹子學霸的名字叫做章聖荷，和她的名字一樣，聖潔得猶如白蓮花，即便在淤泥中也仍舊一塵不染，傾倒在她裙下的，據說沒有一千，也有五百，而整個學校初高中部，也就二千來號人，剔除各種性別因素、取向因素，毫不誇張地說，整個學校的男生，不管是學霸還是學渣，都被她吸引到了。

而她本人不只是保持有這種神話，還有另外一個神話，是外人不可置信的，就連學校的諸多老師，都覺得，她的存在，簡直是一個不能複制的奇跡。

這個奇跡，是在2013年的時候，被一個貌不驚人的男生打破了，那個男生取得了高考成績全省第三名的好成績，這對于當年章聖荷取得全市第一、全省第十一的奇跡來說，的确是奇跡中的奇跡。

那一天，我和周文宇以校友的身份，回到高中母校，我問他：“周文宇，你的女神終于被人打敗了，你現在是什麽感受？”

“還能什麽感受？就那樣吧。”他嘴裏叼着一段不知道從哪裏摘回來的馬尾草，輕蔑地說。

“你不為你的女神心痛了？”

“心痛？還心什麽痛的？早就沒心了，你今日問我會不會心痛，以前的時候，你怎麽不問？”

“以前我跟你的關系可沒那麽好啊！”

“放屁！”他咬牙切齒地說，“沈佳倩，你第一天來和我搭檔做實驗的時候，我就把你當成兄弟來培養了，還說我們關系不好，你根本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與我成為搭檔，也并不是你可以選擇的啊，如果給你選，你一定不會選我，而是選擇女神。”

“雖說你很有自知之明，但是那個時候你一定沒有想過，如果給其他人選擇，他們也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到最後，全班42個人，還是我跟你做搭檔。”

我當然知道為什麽，以他的性格火爆、脾氣霸道的特征，足以阻礙了一部分人想要進一步了解他的步伐。

我不得不承認：“好吧，周文宇，我承認，那個時候的我确實挺自卑的，我沒想到你這麽一大帥哥，會把我當兄弟，我以為我不過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色。”

“你這話說得——”他冷哼了兩句，将手放肆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哪一個帥哥的身邊，不都得有幾個矮窮醜的兄弟襯托幾下，方能夠顯得他的優越，不然，我哪裏來的成就感？”

是的，這就是他那天說的話，直白坦然，而且非常欠扁。

他似乎在很多時候，說的話都很欠扁，也因此挨了不少揍，有幾次竟然因為他不遜的話語，鬧得和幾個兄弟的感情決裂開來，如果後面不是我的規勸，只怕他現在還和那幾個兄弟僵持着。

可有什麽辦法？這就是周文宇啊，這就是我認識了十年，也暗戀了十年的周文宇啊，而今天，他終于要結婚了。

即便我閉着眼睛，封住所有的記憶，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個下午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