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愛情，萌芽于閃着霞光的下午

我想回去，這是真話。真得比珍珠還要鑽石。

實驗課過後的位置安排，可能是班主任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到全班的42號人物，有42張椅子，卻只有41張桌子。

我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一樣，将自己的書籍放在地上，把書籍當成椅子，椅子當成桌子，盤膝而坐。

鄉下的我，自然不懂得這樣的舉動，在縣城的孩子看來，無異于自認“低人一等”。然而即便我沒有這種自知之明，第二節的自習課，我還是感覺到了很多同學“關懷又親切”的目光。

自習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周文宇站了起來，踢倒了自己的椅子，指着他的桌子說：“沈佳倩，我現在要出去練球，你去坐我的位置，在這其間，你要幫我守着桌筒，不得讓一些無聊人士翻看，偷拿我的東西，如果我的東西被人翻過看過了，我唯你是問！”

然後就是一陣風的速度，從後面的門口走了。

他本來個子就高，是坐在後面的，原本他如果不說話，他怎麽走出去，別人是不知道的，偏偏他嗓門大，說這話的時候，又似乎是故意地警告那些想要偷看他東西的人，所以他從後門出去的時候，引發了教室內的一陣騷動。

這陣騷動，不知怎麽的，就傳到了班主任的耳朵。

班主任匆匆趕來，看到我還坐在自己的書籍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學校雜物堆的倉庫中，為我找來了一張桌子。

不得不說，這張桌子，開啓了我跟周文宇這一生不斷糾結和掙紮的“兄弟情”。

桌子的構造和普通的桌子無異，同樣是四角桌柱子，還有一個可以放置私人物品的桌筒。但我的桌子和班上其他學生的桌子要高不少，那個時候我們的課本和輔導書雖不像高三學生那麽多，但如果我那樣的桌子再疊上課本和各種輔導書，也足以成為整個高二教室內“鶴立雞群”的一幕。

班主任的解釋很是心虛：“沈佳倩，我們班上的位置是經過我科學安排好了的，再進行調整，恐怕要經過一番周折，你是個轉學生，雖然沒有理由就判定你成績一定不好，但是我需要看到你在這次月考的成績之後，才能決定把你安排在哪個位置上。至于桌子的事情，因為現在學校不提倡鋪張浪費，如果我給你安排一個全新的桌子，只怕其他同學會有異議，你就先将就着使用這個桌子，等你成績上來了，我會好好安排你的。”

後來有一次，我和周文宇不知道是在談論什麽事情，說到老班，于是把這段話說給他聽，他聽了，猛皺眉地問我：“沈佳倩，你不是還多交了兩千塊錢的擇校費？”

“是啊。”

“那你憑什麽要在老班面前委曲求全？還這樣替他說好話？”

“也不是替他說好話，我不過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

他迅速打斷我的話：“也有道理？你不覺得，老班的這番話，就相當于安慰一下小老婆的話，等同于，‘寶貝，等你懷了孩子，我就買一套別墅給你’？”

我氣結，指着他的鼻子說：“周文宇，你別狗嘴裏面吐不出象牙來，還要撐大肚皮假裝大象！”

“我何必假裝大象，我從來都沒覺得自己哪點像大象，又笨又蠢，還一不小心就被人割掉象牙，倒是你，一副小老婆的嘴臉，在心裏貶着自己男人的不好，嘴上還要讨巧地褒揚他的恩寵。”

“這些話，當年你怎麽不親自跟老班說？”

“我幹嘛要跟他說啊，我又不是那個被他安排的小老婆。”

我更氣了，兇他說：“那當年我這個小老婆有資格住別墅了，是誰哭着喊着說，一定要把桌子留下來的？”

他沉默了好久，才幽幽地說：“你當時可以不留的。”

“我當然可以不留，”我痛快地說，“誰叫我認識的你，誰叫你為了我，還罰了兩個小時的站。”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輕笑：“你以為，我挨罰了兩個小時的站，是為了你？”

我的心一咯噔。

“難道是我自作多情？”

“你當然自作多情了，我出去打籃球，不過是想要疏解一下先前在實驗室裏面輸給章聖荷的悶氣，你還真‘心較比幹多一竅’，怎麽就沒有黛玉之‘病如西子勝三分呢’，害得我當年看到你掉眼淚，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還我一個月的阿爾卑斯糖！”

“周文宇，虧你有臉提出來，不就一個月的阿爾卑斯糖，我為了你，整整兩年都沒換過桌子，你還收獲了我至死不渝的友情，你還想怎樣？”

如果，再加上一條，周文宇，不僅如此，你還收獲了我此生不渝的愛情，你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我不管，別把你自己說得那麽偉大，你留下那張桌子，自己也是帶着私心的！”

“我當然帶着私心，如果我沒有私心，我怎麽能夠容忍，像你這樣的浪蕩子，将所有的日記本和情書放在我的桌子裏面呢？”

“呵呵，沈佳倩，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女生的啊，喜歡她們的文筆，喜歡她們娟秀的字體，順而喜歡上她們的身體？”

“我呸呸呸，周文宇，我警告你，我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龌蹉，你将她們的情書和日記本放在我桌子的時候，我的一門心思，還都是放在學習上的，我可沒有你那麽早熟。”

“我早熟？”他呵呵地笑出聲來，然後認真地看着我，“沈佳倩，如果你在青春期，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男孩的話，你就不會成為今天的樣子了。”

我苦笑，實在不得已，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他當然是男孩。并且，我今天喜歡的，也仍舊是與我性別不同的人類，只不過，愛上那樣的男孩之後，我好像已經沒有愛上其他男人的能力了。

我的愛萌芽于那個下午，始于那個閃耀着紅色霞光的下午，源于那個臉上挂滿汗珠的男孩，笑起來溫煦無比的男生，聲音聽起來清脆動人的少年。

他是連人帶球，被班主任拽着胳膊回到班上的，這樣的情況，夠狼狽吧？

但他卻不是那樣子想的。

他進到教室站穩的第一時間，便是将目光掃在我的方位，淘氣地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班主任見他臉上死性不改，直接讓他站在教室的後面，罰站兩個小時，頭上還得頂着兩本厚厚的輔導書，是那種十六開的、超過兩百頁的書籍，稱重起來，應該有兩三市斤。

我不知道在此之前，他是怎麽當上的班長，只聽說他的父母跟班主任好像很熟，曾經是同事或者什麽其他的關系，因為他頑劣的性格，他的父母委托班主任，要好好教導他，改一改他的性格之類的雲雲。

我一直沒有跟他求證這件事情，為什麽不求證，我并不清楚，也許是潛意思裏面，是因為我覺得他一直都是優秀的，至少，在我認識他之後，他一直都是優秀的。

少年時代的少男少女，怎會允許自己暗戀比自己更不優秀的人呢？

周文宇那一天的罰站，似乎進行了很久，因為他中途睡着了，然後被班主任發現了，又罰他站了很長的時間，事後他向我承認，在他的印象中，他只清楚地記得兩個小時，其他時間，也許都是在和周公争論魚水之樂的事情吧。

我那個時候并不敢看他，即便後來有好多次，他與我提及這次罰站，均稱不過是老班懲罰他的方式中屬于低級的程度，我仍舊感覺不到一點釋然。

相信我，如果有時光機可以讓我回到過去，十年後的我，仍舊不會回頭看他一眼，因為我會心痛，而十年前，那是因為心酸。

那一個閃耀着紅色霞光的下午，我心酸地為他哭泣了。

正如日後我們的對話所言，我以為他是為了給我使用桌子而特地出去練球，後來被班主任那樣懲處。

在他沖我一笑的時候，我的心裏，想着他在實驗室時對我的好，想着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想着這個有和煦光芒的少年為了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能夠做到此番，他的好，自然升級為了愛。

少年時代的感情清脆地像是剛剛長成的甘蔗，香甜，但還有一股淡淡的鹹味，然而我們之所以不采撷這樣的甘蔗，是因為我們都知道，那樣的甘蔗并不是甘蔗的最終狀态。

少年的感情太脆弱，也是因為不成熟的我們，太容易産生感情，又太容易地自以為是。偏偏，在感情的世界中，第一個要遵守的原則，就是千萬不要相信所謂的“我以為”。

我犯了戒，那個時候的我，自以為是地以為，周文宇是喜歡我的，而我喜歡他，卻是這樣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管有章聖荷那樣強大的“情敵”面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一直以為他是喜歡我的。

而最容易刻骨銘心的，就是這樣一段沒有終點的綿長戀情，認真細想，真正追究起來，在我們相識長達十年的期間，我與他擁抱，接吻，甚至睡在同一張床上，蓋同一張被子，我內心的歡喜程度，都沒有那一個自以為是的下午更令我感到甜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