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新的篇章

随着胖子北去的列車，隆隆的列車聲響，将我們的人生，帶入了一個新局面。

X大學有兩個校區，分別坐落于省府行政中心X市的北城區和東城區，北校區是學校的總部，東校區是近些年來，因為擴大招生規模而新建起來的，大一的學生，都要前往東校區待一年，一年過後，理工科性質專業的學生才被調回北校區。

X大學素以理工科見長，雖然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但因為歷史悠久，又有省城行政中心作為依托，還是吸引了許多名家、教授，雖然陣容和一本院校相比，不過是大巫見小巫，但在二本院校中，卻是出類拔萃的。其中，以建築學專業最為知名。

我所就讀的專業，是高考志願上填報的工業設計，而周文宇雖然在第二志願欄上，複制了我的志願選擇，但最後錄取他的，卻是經濟學院的物流專業。

我們的縣城，其實離X市并不遠，只有100多公裏的路程，比X市下設的新城區還要近。雖說只有100多公裏的路程，但連接縣城和學校的主幹線并不好走，除了有很多彎路、坡路，還有一部分的路程是在修路，算下來，來回車程大概需要五個小時。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周文宇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天天跑駕校，把駕駛證考了。他本來就有開車的基礎，又托了一點關系，辦證的速度很快，拿證的時候，離學校開學還有一天而已。

他的證拿到手的那一天，他打電話問我，說：“沈佳倩，我爸同意我開車去學校。你要不要坐我的車一起過去？”

我問了問車上有什麽人。

“我爸，我，林明媽，林明，再加上一個你，就剛好了。”

“可我爸呢？”我問。

“你爸不是剛剛出院嗎？你又何須要他送呢？我送你去不就好了嗎？”他說，“我媽本來也想去，但是林明先前跟我說了，你爸的情況，不宜出遠門，所以叫我拉你一起，到時候有個照應。”

我原本還有點高興，但聽到是林明的建議，不免有點不開心，說：“不用了。”

“為什麽不用？”他堅持，“反正是順路……你不會是害怕坐我開的車吧？我爸坐在副駕駛上呢，他有十幾年的車齡，你這樣還害怕的話，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我爸堅持要送我，”我說，“我也不想，可是他已經買好車票了。”

“可你爸不是高血壓嗎？”他的情緒有點不快，“算了算了，都買好票了，說什麽都沒用了，你自己注意吧，別到時候兩個人都出事了才好。”

而實際上，我們還沒有買票，我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我知道父親不會同意我那樣做，他是個小心翼翼的人，他知道我的心思，不想我與周文宇有太多交集，我承認，這是一個父親愛護女兒、保護女兒的一種方式，我并不覺得過分。更何況，那幾天，因為上次母親的到來，導致了昏厥過去，現在，我正嘗試和他修補父女關系，在這個環節上，我并不打算拂父親的意。

我和父親去到X大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的時間了，接着就是報到、注冊、安置宿舍，這一系列工作下來，也已經是五點了。

父親說他出門的時候，忘記了拿家中的藥，所以必須得趕回去，再加上時間也允許，X市和縣城的交通方便，我并沒有過多強留。

臨走的時候，他将一個手機和一張手機卡遞給我，說：“倩倩，以後你就要自己一個人了，有什麽事情的話，打電話給爸爸，爸爸立馬過來看你……沒什麽事情的話，也可以打給爸爸，爸爸一個人在家裏面，也覺得悶。”

他這樣三言兩語的話，硬是把我的眼淚擠出來了，我說：“我會經常回去看你的，放假的時候，沒課的時候，甚至是周末，我都會回去看你的。”

“不，”他說，“這是你最好的年代，你想要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吧，千萬不要為了我一個老人，而浪費了你應該享受的年齡。”

我為了不讓離別變得那麽沉重，勉強地笑着說：“爸，你不老……”

“不，我老了，”他嘆着氣地說，“我老到已經不能夠理解女兒的心思了，再過幾年，我就要退休了，這樣還不算老的話，怎樣才算老呢？”

我知道他在耿介于我有心事不跟他說而跟母親說的事情，正想要什麽話帶過，沒想到他說：“倩倩，如果你真的愛那個姓周的孩子，爸爸不會再反對，但如果你受到了委屈，一定要跟爸爸講，我不願意我的女兒活在委屈當中，重蹈我的覆轍。”

我釋然，呆呆地望着他，這是我們十九年的父女關系中，我第一次覺得，我是如此和他相像，也是第一次，我們的距離，如此靠近。

後來，他上了車，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短信的內容是，“給我找個新媽吧”，他回複了我一個大大的笑臉。

送父親回來的路上，我想，我人生中的新篇章，就要開始了。

我亦如願地在開學的第二天，見到了周文宇，是在校長講話，升國旗儀式之下。

我們之間的距離并不遠，只隔了兩三排人，但是，在那樣肅穆的環境下，我根本沒有辦法跟他打招呼。

他坐在我的前方，和一群人笑容滿面地竊竊私語。他本來就是多話的人，又很愛笑，走到哪裏，都要和身邊的人打成一片，在冗長将近三個小時的開學典禮中，他一直都在和身邊的人叽叽喳喳地說着話，惹來不少人的目光，可我依舊很欣喜。

多年以後，說到這個場景，周文宇在怪我。

他說：“你既然知道我坐在哪裏，為什麽不過來打招呼？”

“你也沒有向我打招呼啊，大家不是彼此彼此嗎？”

“哪裏來的‘彼此彼此’，我壓根就沒看到你。”

“可你回了好多次頭，我以為你看到我了。”

“放屁！你也不想一想，我頂着烈日在陽光下說了那麽多話，遭了那麽多白眼，我要是看到你了，基于這樣深厚的兄弟情，我能不跟你打招呼？你說你是什麽心态？”

我笑笑，找了個詞，說：“自慚形穢吧。你就是那烈日，光芒四射得我睜不開眼睛來，我怕自身的陰影玷污了你。”

“你這是什麽話？我和你做兄弟，我有嫌棄過你嗎？”他恨恨地不屑起來，“不過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我是太陽，太陽就應該有太陽的位置，群星就應該圍着太陽轉。你是如此，他們亦是如此。”

噢，周文宇，如果你知道，你這枚太陽，我圍着轉了十年，卻永遠接近不了你的軌道，你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一定不會是自慚形穢吧？

而如果嚴格算起來，我那日對周文宇的感覺，并不是自慚形穢。

我真正感到自慚形穢的，是在我們班第一次的同學見面會上。

興許是我們那個縣城地方太小，又或者說是我在高中階段原本打下的基礎就不好，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我除了能夠說出“沈佳倩”這個名字的來源之外，對自己的家鄉的介紹和過去的經歷，無從提及，更別提未來的夢想。

“你就沒有一個長遠的規劃嗎？比如說，畢業以後做什麽？”

“沒有呢，在我填報工業設計的時候，只是聽到我的數學老師和我說，我的幾何學得比較好，興許對學習工業設計有所幫助，所以我聽了她的建議，選擇了這個專業。”

“那你沒有自己的選擇嗎？”

“我的選擇？我沒有選擇，是命運選擇了我。”

難道不是嗎？就在我選擇對周文宇放棄的時候，命運将他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本來就不期望，我還能跟他在同一所學校，然而，今天的這一切，不诠釋了命運的抉擇嗎？

而這樣的答案，自然沒有多少同學待見，因為他們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言語風趣，對家鄉的事情娓娓道來，對過去的經歷繪聲繪色，對未來的夢想聲情并茂，甚至有的人，說自己對大學四年的學習生涯已經作出了詳細規劃。

我覺得很自卑，那種從鄉下高中升至縣城高中的那種自卑感又再一次掩埋了我，那一刻，我想到周文宇，我想到他那和煦的笑容和燦爛的臉頰，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我說：“你在幹嗎？”

他回我的時候，已過了宿舍關燈的時間。而且，他并不是用短信的方式回複我，而是直接給我打了電話。

他說：“沈佳倩，你還沒睡嗎？”

我說：“我在等你的回複啊。”

心裏還是很激動的，但是不敢太直白。

他笑了起來，說：“你能無聊到這種程度啊？”

我也開玩笑地說：“是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估計你是覺得大學生活不好玩，太自由，太散漫了，可如果你要是換另外一個角度去想，興許是你還沒有真正融入大學生活，可這是現實啊，大學生活就是這樣了，我來第一天的時候，也覺得不習慣，可現在，我覺得我是屬于這個這裏的，我愛這裏的一切。你向來是個慢熱的人，但相信我，過一段時間後，你也會很快愛上這裏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