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偶然碰見

于是，有了調查，就應當有結果，在結果之前，這個過程，有點讓人不怎麽愉快，雖然這個調查，并不是正面針對我，但是，被調查的人一開始就知道，調查人調查的目的是為了我，并且直白地将我并不知情的情況告知，這樣的局面，還是會令人感到不快。

就在林明着手調查蘭溪一事後不久，蘭溪就知道他的計謀了，而并無意外的，将這件事情告訴了我，可我那個時候萬萬沒有想到，她口中所描述的人，竟然是林明。

她說，她有一日遇見一個男人，帶着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着她，将她看得直起一地雞皮疙瘩。

這樣的形容，與林明的形象完全不一樣，可以說，完全不沾邊，不但不沾邊，甚至有醜化林明形象的功效，哪怕在事後，我曾多次與蘭溪針對林明的形象問題加以探讨，但是，蘭溪一直堅持她的看法。

她說：“佳倩，你要知道，我對于男人的觀點，就相當于男人對男人、女人對女人的看法，異性相吸，同性自然會相斥，因而容不得一點沙子，可林明偏偏就是那點不識好歹的沙子，我對他有那種印象，也算是看得起他了。”

我笑：“的确，你看人的方法獨特，但你要知道，林明一直自喻在人前謙謙君子，人後也不說別人是非，溫文爾雅的形象，他要是聽到你這麽說的話，估計會氣得半死。”

“那也是他活該，”蘭溪說，“人前虛僞，人後假僞，好在于他再怎麽虛僞，生氣也只會悶在心裏造成內傷，看不出來，于衆人無害罷了。”

“他的确是那樣的人，”我說，“可如果要我來形容，我不會那樣子講，我最多會說他是一個将自己的傷口隐藏起來，不讓人發現的貼心人。”

“受不了你，不都是同樣的說辭嘛，”她翻白眼，想了一會兒說，“你知道嗎？社會就是有太多像林明這種人，把所有的情緒、心事都擺在心裏面，別人自然看不到，這就産生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口蜜腹劍，這于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什麽好局面。”

“那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好處嗎？”我說，“非得直來直往刀子來刀子去的方式才是好的嗎？”

“那你就更錯了，我并沒有表述成那樣，”她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佳倩你又忘了，我和其他人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我只看到了悲觀的一面，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夠看得出來，在人和人關系的相處問題上，林明會是一個很不錯的理想人選。”

的确，這已經是蘭溪對林明十分難得的好評價了。

說實話，蘭溪對人不壞，只不過如果你以“壞”的角度對她的話，她自然不會給你任何好的印象，一如力的反作用力一樣，你對它使用多少力，就會有多少力度反投在你身上。蘭溪與林明的第一次見面，正是如此。

他們第一次碰面，因為不是在酒吧，也不是在晚上，是在大白天的藝術學院教學樓的走廊，在那裏，兩個人都保持着人前的虛僞說着一些令人臉不紅、心不跳的假話，而兩個人對現實虛僞的掌握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因此對陣下來，雙方幾乎打成了平手，但是在氣勢上，林明明顯輸了。

那是在一條寬大到至少可以容納四五個人同時行走的走廊，林明“碰巧”沒有任何征兆地撞到了迎面而來的蘭溪，蘭溪的手上，剛好拿着顏料、畫筆，還有各種從店裏買回來的繪畫器材，這樣罕見的見面方式，從一開始，就已經錯了。

東西跌落一地，林明蹲了下來，不停地說抱歉。

蘭溪起先并沒有太多反感，畢竟這種不應遇到的事情被她遇到了，她只能自認倒黴，并不想過多追究，她很明白過多追究意味着不必要的麻煩，她沒有這樣不識趣。

但是不識趣的人事林明，他一邊殷勤地幫她撿材料，一邊涎着臉搭讪說：“真是對不起，同學，我原本只是是來這邊找朋友的，沒想到自己這麽疏忽，撞到了你，都是我的錯，不管在你看來，我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我真心誠意向你道歉，如果你願意接收的話，要我怎麽做都可以。”

聰慧如蘭溪，她怎麽可能聽不出這句話裏面的玄機，她壓根沒有等林明将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就已經冷笑說：“好吧，我原諒你了。”她的下一句原本是，“你可以走了”，可她并沒有說出口，她想給林明留最後一點情面。

可林明偏偏不要這點情面，因為他想都沒有想到，他這樣別有用心的“碰面”，又這樣熱情殷切地為對方“着想”，對方不但不領情，就已經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而他此番目的還沒有達到，自然而然地接着下一個問題，他說：“同學，你知道聲樂專業的學生練習聲樂的時候在哪裏嗎？我朋友只告訴我說在這附近，可我找了半日，連個影子都沒有見到，好不容易見到你了，又這樣不小心撞到，真是對不起了。”

蘭溪用更冷的口吻告訴他：“不知道，我不是這個學校的。”

就這樣，蘭溪如此簡短的一句話，就已經讓林明完全沒轍，他再如何不識趣，聲音也只能很微弱地讪讪然，說：“同學，我很抱歉，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請求你給我一個道歉……”

“不用了，”蘭溪打斷他的話說，“我現在就走了，我們也不會再見了，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林明說他連最後一句再見都沒能說出口，蘭溪就已經飄然而去。

關于這一點，我笑話林明，說：“在蘭溪面前，你是真的覺得自己敗下風來了吧？”

他也不加否認，只是用淡漠的口吻說：“她是個外表強大，內心也強大的女人，我不想和她相比，也不想和她相提并論。”

我更樂了，幸災樂禍地說：“從你的口氣中看得出來，你對蘭溪還是心存芥蒂的，你也不想一想，她不對你心存芥蒂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反客為主？”

“我不想，”林明說，“但是當一個男人最引以為豪的自尊被一個女人用三言兩語就打發掉的時候，你要知道，對男人而言，那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難道你受不了那點打擊嗎？”我反問，“再說了，你哪裏來的什麽‘引以為豪的自尊’，你的自尊在謝冰或者其他正常女人面前，興許是價值千金的，但在我和蘭溪這種不識貨的人面前，自然是一文不錢的，誰叫你到她面前去擺弄？”

“你以為我喜歡？”他想了想嘆了口氣，“我要不是看在你們兩個天天膩一起，而她看你的眼神又有些怪異，打聽了一下，知道些瘋言瘋語，我這樣關心你，你當驢肝肺吃了。”

“你關心我？”我笑得更樂了，“你關心我去調查別人的性取向？好吧，算我服了你了，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蘭溪是同性戀的？”

“和她第一次碰面，她連正眼也不瞧我一眼之後。”

“那個時候？”我半信半疑，“那為什麽你在聽到蘭溪親口承認她是同性戀之後，你的表情那樣詫異。”

“我詫異于她能夠直言，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

“得了吧，說得振振有詞，我是真的不相信，就你那點水平，你怎麽可能在與蘭溪的第一次碰面就知道了，就連我，如果不是她親自對我承認，我甚至還一無所知。”

“那是你太愚笨了，”林明說，“我不像你，我從一個女人對我的态度裏面就知道她們的性取向。一個女人如果連看我一秒鐘的時間都沒有的話，她就一定是同性戀。”

“你少拿你那種無與倫比的膨脹感在我面前示威了，”我說，“你不是潘安，不要把自己形容得人人非你不可。你看我，我每次和你待在一起，看你的時間，何止超過一秒鐘？可是超過一秒鐘又怎麽樣？代表我愛上你了嗎？又或者說不超過一秒又怎麽樣？代表我就不是同性戀嗎？”

“你不是，”林明坦坦然地說，“這一點我可以确認，因為你心有所屬，并且意志堅定，不可動搖，所以你絕對不是同性戀。”

我啞然失笑：“那興許，我有被掰彎的可能呢，你知道，科學研究表明，有的同性戀是天生的，有的同性戀是受到他人影響所導致的，我難道就沒有被別人影響而變成同性戀的可能嗎？”

“沒有，”林明堅決地說，“因為你愛的人是文宇，你就沒有可能會變成同性戀。”

“為什麽？”我問。

“他是一個你永遠無法企及的人，單是這一點，注定了你這輩子不可能是同性戀。”

我認真地想了一想，半天，悶出一句話來，我說：“謝謝你的誇獎，林明。”

“不客氣，這只不過是事實，指出事實如此，是我的義務，我不需要向你隐瞞什麽。”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亦不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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