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對蘭溪的調查

寒假過後的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仍舊沒有坐周文宇的車去學校。

原因很簡單，在開學的前一天，蘭溪忽然聯系我，問我說到哪裏了。我告訴她說自己還在家裏。

她想了想，說：“你家在哪裏？我去接你。”

我很詫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因為聽她的口吻，她說來接我的事情并不像是在開玩笑，而她幾乎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沒事，我不過想喝酒，因為沒人陪。”

我那個時候并不知道，蘭溪剛剛經歷了一段戀情的結束（從我認識她起，她似乎總在戀情的漩渦中掙紮）。而她之所以想到我，之所以會打電話給我，之所以沒有任何預兆地來接我，是因為她一個人在酒吧裏喝酒，然後遇上了那個曾經“騷擾”過我男人，而她那天心情很不好，那個男人的心情也很不好，兩個人起了正面沖突，最後的結果是，男人雖然被酒吧的保安帶出了酒吧現場，但蘭溪的臉上也是挂了彩的。

我很難想象，一個喝醉酒了的男人，和一個整天喝得暈乎乎的女人，在發生争執後動手打架，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畫面，興許是殘暴的？古怪的？啼笑皆非的？值得令人駐足圍觀的……？

而這些足以令人稱奇的畫面都不曾令我感到困惑，我唯一困惑的是蘭溪的反應，因為她的個性本來就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類型，然而如果有人冒犯到她了，她一定是那種“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人，但那個男人到底說了什麽，令她感到如此被“冒犯”，從而不顧一切地與男人發生争執甚至打架鬥毆，以蘭溪不可侵犯的自尊來說，的确令人感到困惑。

而蘭溪給我的解釋很簡單，她說：“我們不過是彼此互看不順眼。”

她的這個解釋，我并沒有追問，這是當然的，正如朋友敬你一尺，你理應還朋友一丈，這是再為正确不誤的交友方式了。

在蘭溪直接開車到我家來之前，我其實并不知道蘭溪的家庭背景那麽好，我只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似乎不錯，畢竟，讀藝術的人都是很能燒錢的，在國內，一般的小康之家，幾乎很難完全付得起高昂的學雜費用，很多藝術專業的學生也很清貧，多是在外面接了活才夠勉強養活自己。

而蘭溪，她和一般的藝術學生不一樣，她家庭條件優渥，經濟狀況用今日的流行語來說，不知道應該稱之為“第幾代”。她出生于一個傳統的藝術世家，她父親是畫家，母親是畫家，爺爺是畫家，奶奶也是畫家，甚至是姥爺姥姥，都是從事着與繪畫相關的職業，祖上還是從事與繪畫販畫有關的職業。

而畫家這種職業，如果無才，一輩子要窮死。而蘭溪的整個家族，之所以能夠維續了這麽久，除了她家的人都有才的因素之外，懂得經營生財，也是一個很大的因素。據說她父親的一幅畫，少則可以賣到六位數，多的話，沒有上限。

在這種背景下，蘭溪學繪畫，對繪畫又有如此異于常人的體會，并不出奇。

但是，當她開着一款普通款式的寶馬車子到我家樓下時，我覺得詫異萬分，甚至還有些晃晃然。

而她并不怎麽說話，她只是看着我，然後笑笑，說：“上車，喝酒。”

仿佛喝酒才是頭等大事，她甚至沒有顧及自己的臉上還有淤青。

“在縣城喝，好嗎？”我問她，一半是基于關心她，一半是基于擔憂。

但是，她很幹脆地拒絕了。

她說：“不行，明天我們學院一大早到郊外去采景寫生，在這裏喝的話，明天趕不及。”

這個人，喝酒之前還能想着身後事，我不得不由衷佩服。

于是，我沒經她怎麽央求，就答應了和她一起回校。

父親見到我預期回校的時間提前了，用很生硬的口吻問我：“為什麽要這麽早就走了？”

“有順風車。”我說。

“誰的順風車啊？”他問。

“一個同學，”我不能跟他過多解釋說自己去喝酒，“一個玩得很要好的同學。”

關于這一點，事後我才知道，父親因為當天一直忙着幫我收拾行李，我匆忙将行李搬上車的時候，蘭溪因不想被太多人看到她臉上挂彩的樣子，坐在車頭并沒有下車，所以父親其實并沒有看到蘭溪的樣子，只是模糊地看到了蘭溪的身型和側影，而本來蘭溪大多時候都是中性打扮，再加上過節收假之後，她不知道為什麽把頭發剪短了，在父親看來，自然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個男人。

正因為父親的這個錯覺，導致了後面事情的發生。

在開學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蘭溪離開縣城後，在酒吧裏面喝酒的那個晚上，周文宇其實有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搭乘他的順風車去學校，可那天我跟蘭溪走得很匆忙，因蘭溪一心想要去酒吧喝酒，而我也被她的心急所影響，連手機落在她車上的事情亦渾然不覺。

在周文宇給了我打電話，而我又不接的情況下，周文宇告訴了林明，他以為我仍舊因為胖子的事情對他心有芥蒂，因而不接他的電話，林明想了想，覺得他的分析頭頭是道，于是也給我打了幾通電話。

兩個人都确定我的電話無人接聽之後，林明将電話打到了我家中，父親接後，告訴他說，我被一個男人接走了。

林明十分詫異，忙問是什麽樣的男人。

父親說：“不太清楚，倩倩說是她的同學，很要好的同學。”

有了父親的這句話，他們似乎才回過神來，将整個寒假發生的事情連在了一起，周文宇從中推出了一個鐵一樣的不可動搖的結論——沈佳倩之所以不接受郭凱峰，是因為她有了喜歡的男人。

林明對于這件事情也是半信半疑的，因為電話是他打的，父親說的話也是他親耳聽到的，雖然周文宇的結論讓他有些不能接受，在他看來，我仍然喜歡着周文宇，哪怕上了大學，放了寒假期間，我們不再有太多的交集，可是他相信我對周文宇的感情仍然堅不可摧。但周文宇言之鑿鑿，他甚至也有了一點懷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另有新歡”。

這樣一個局面，一方無庸置疑，一方半信半疑，因此，調查沈佳倩的“男朋友”長什麽樣的任務、什麽時候結的“新歡”的任務，理所當然地交到了質疑者的手中。

的确，一開始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它是怎麽來的，怎麽發生的，它的來龍去脈是什麽，我完全沒有任何概念，然而在知道了他們的作戰計劃之後，我笑林明。

我說：“再怎麽說，我覺得我和你之間，也應該是無話不談的，為什麽你剛交了新女朋友，就突然和我拉開了那麽大的差距，如果你覺得我有問題，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林明給我的理由很充足，充足到我竟然沒有理由辯駁。他說：“佳倩，你應該明白，對付一個謝冰已經讓我有身心疲憊的感覺，于我和你之間的關系，我顯然沒有胖子對你愛戀的關注，文宇對你友情的傾注，更何況，大學後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整個寒假我們也只通了兩次話，沒見過面，再加上文宇證據充足，你爸又那麽說，我能夠堅持‘只動搖，不拔根’的立場已經很厲害了，你完全不能怪我。”

“我不怪你，”我說，“我只是很奇怪，你們學校距離我們學校還隔了一個城區，與其讓你來調查我，為什麽不是周文宇來調查我呢？他和我同一個校區的，不是更加輕而易舉嗎？”

“文宇已經完全相信了‘你有新男朋友’的事實，他對此毫不懷疑，我因為介于你和他的關系，也不敢明說，只是懷疑，再加上他說，你和他現在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去調查你，未免有種做賊心虛的嫌疑。”

“那你就不做賊心虛了？”我笑，“跑了那麽多次，每次見到我只是孤身一人，又只能在遠遠看着，你就不做賊心虛了？”

“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你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啊，”我說，“能夠保持這樣的心态是不錯的，我希望你能持有這份自信一直到老，老了也不要改變，讓你的孩子、孫子、曾孫子都了解一下，他們有這樣一位完全不要臉的祖宗。”

“你這是拐着彎罵我呢？還是拐着彎誇我呢？我怎麽都覺得前者居多一點呢？”

“我沒誇你，也沒罵你，”我說，“但是你完全沒有做賊心虛的心态，單是這一點态度，我就已經完全由衷地佩服你。”

“為什麽呢？”

“因為你的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我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良好到有人已經發現了你的行徑，你卻完全不知。”

“蘭溪是個聰明人。”他淡淡地說，沒有任何情緒般的，“她比我聰明。”

“的确，”我說，“這世間比你聰明的人不多，可惜她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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