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件事過後的幾天，晚上，孟平川在睡夢中，聽到電話鈴聲。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是幾點鐘，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本來想按掉，但不小心手滑，按到了通話鍵。

他讨厭半夜三更的電話。

他本來一天工作的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再加上各種應酬消遣，七七八八，剩下來睡眠的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除非有十分要緊的事情，不然他不會允許別人在他睡眠的中途打擾他。

更何況，他睡眠質量極差，通常五個小時的時間，他在床上掙紮輾轉兩個小時，剩下的三個小時，也是在迷迷糊糊的狀态之下渡過的。有的時候，他實在太累了，又要保持第二天的精神狀态，不得已只能服用安眠藥。

可想而知，他對半夜電話的态度是怎樣深惡痛絕。

來電的人是正宇，平川有些意外。

那一頭是吧臺特有的迪斯科聲音。

平川沒有還脾氣，問：“黃正宇，半夜三更的什麽事？”

那頭不出聲，連支支吾吾的聲音都沒有。有的不外就是遠處的誇張的嬉笑聲，還有搖滾樂。

平川頭疼欲裂，等了一會兒，就沒有了耐心。

他剛要挂掉，電話那頭冷不防發出了咚嚨的聲音，停了一會兒還有許多人聲。然後忽而傳來“先生，你沒事吧？”、“先生，你怎麽了”之類的話語。

很快，迪斯科熱烈的舞曲又将那些聲音蓋住了，這時電話斷了。

他思忖再三，決定打個電話給欣梓。

打了三次，那頭的電話才有回聲。

平川于是斷定她定然也在吧臺，不然不至于讓他打了三通電話。

“你們在幹嘛？”他開口問。

但是，欣梓那邊卻是出奇的安靜，安靜到他只聽到她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欣梓才問他：“什麽事？”

“你現在和正宇在一起嗎？”平川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就挂斷了電話。

平川覺得莫名其妙，再打了個電話過去，可欣梓似乎還有要挂掉電話的嫌疑，接通後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平川只能先下手為強，劈頭蓋臉就問：“你跟正宇不是正在拍拖嗎？不是應該像連體嬰兒一樣黏在一起嗎？”

電話那頭似乎隔了好久，才聽到欣梓開口。

“孟平川，你大晚上的打擾別人的清休，就是為了問這等無聊問題？”

平川這才意識到，欣梓并不在酒吧。

想到這裏，他語氣溫和不少，問：“那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接你。”

欣梓又挂了電話。

再打過去，那頭已經顯示關機狀态。

平川氣得把電話砸到牆上。

他此時早就沒有了睡意，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着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覺得味道全無。

連吸了幾口，他亦覺得沒有味道，任由煙絲慢慢燃燒。

他盯着手上閃爍的笑紅點好一會兒，然後莫名地發出奇怪的笑聲來。

他記得上一次如此憤怒地砸電話，還是因為蘇亞的關系。

他們那個時候吵架，是因為蘇亞回國接了一個戲，劇本裏有一幕，是□□的鏡頭，平川是從朋友處聽到這個消息，他打電話質問蘇亞，但沒說到兩句，兩個人已經吵開了。

“什麽藝術無國界，什麽藝術無□□，我告訴你吧，蘇亞，我孟平川絕對接受不了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男人能看到你全身naked的事情！”

“你根本就是偏見！狹隘！自私！”

“對！我就是偏見！狹隘！自私！但是你也別忘記了，我這麽偏見狹隘自私，不外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還要他媽地愛你！”

“你不是愛我，你不過是想要維持你那點小氣男人的自尊心。”

“是，但是我那點自尊心全部用來愛你了！”

“你如果愛我，你就應該尊重我的職業！”

“那你如果愛我，你就應該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我的底線就在那裏，過了我的底線，我們之間就玩完！”

“玩完是嗎？那就玩完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手機如何不遭殃，即便是以堅固聞名的機子，最後也被摔得七八爛，遠比今天的情況還要慘烈。

愛之深，恨之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然而到最後，蘇亞雖然沒有接下那部戲，可他們還是分手了。

第二天，他就在網上看到她說分手，說得那樣絕然，甚至不比他在摔手機時的絕然，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刻在他身上。

他成為了千夫所指，而她一下子成為了被人抛棄的角色，很反轉，很戲劇，也很可笑。

可他一點都不怨她，有什麽好怨的，她處在那個位置，身不由己，要分手，只能人負她，不能她負人。

的确，媒體的潑墨，讓孟氏集團受到一定影響，有朋友說過，蘇亞不外是借他炒作。

他輕笑，他孟平川算什麽東西，值得她屈尊炒作。

友人說他妄自菲薄，他亦不開口反駁。

實際上，感情的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與她之間經歷的，外人怎好置評。

想到這裏，孟平川覺得自己的指尖有點微微刺痛，原來煙已經燒到他的手，他竟恍若未覺。

他也嘗試過戒煙，就像嘗試戒掉蘇亞一樣，每次進行到了一半，再想起蘇亞吸煙時的姿态，他總忍不住學着她的樣子，再點上一支煙，輕輕放到嘴邊，吸了一口，然後任由煙條燃燒。

蘇亞說，孟平川，你知道混跡在娛樂圈一直處于不紅的狀态是什麽的嗎？就像吸了第一口煙，你已經品嘗了它的味道，但是再也沒有機會吸第二口，而眼看着它在你手中慢慢燃燒，可你心裏面明明知道，你渴望那種味道，那種欲罷不能，就是那種狀态。

他用了三年多的時間，才慢慢體會出那種狀态，而蘇亞就是他戒不掉的煙，嘗了第一口，餘下的不過是漫長而沒有休止的等待。

而等待過後呢？他是否可以和她一樣，如願以償？

他站起來，拿過外套，帶上車鑰匙，下了樓，覺得有些微涼，他将手抱在胸前。

最後一次出現這個動作，是在他和蘇亞分手後的晚上。

他那時去了酒吧，一個人。

他的相貌即便在美國的酒吧也還是挺吃香的。

這一個晚上，不停有金發美女上來搭讪，問他：“帥哥，你不寂寞嗎？”

他當然寂寞。

但是他想着，也許蘇亞只是說說，也許明天她就回來了，所以他沒有讓他的寂寞蔓延。

于是，他走到外面，沿着公路走回家去。

半路，遇上了學生狂歡隊列，他只想一個人安靜，走得遠遠的，來到了一條偏僻的小路。

路彎且長，都是滿是砂礫的小石子路，踩上去有些凹凸不平。他每遇到一顆石子，就用腳踢得老遠。

樹叢衆多，他走得很慢，幾乎在原地踏步。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和蘇亞的感情就像這條路一樣，他不能夠保證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與她一起走下去。

他們兩個都是太要強的人，認定了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他知道她對成名的渴望，正如戒不掉的煙一樣，她品嘗過那種味道，那種欲罷不能不可能讓她輕而易舉地放棄那份追求。

而他，他亦不過是受困于沒有出路的現實，終有一天，他還要展翅高飛，他的夢想是建立一個比孟氏集團還要龐大的商業帝國，他當然不能随心所欲。

然而，一想到分手，他又沒辦法想象自己沒有蘇亞的日子。他在兩種心境的矛盾下，佝偻着身子，将手抱在胸前。

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來，他的寂寞，堪比煙花。

平川走到車子旁邊，打開車門，坐進車內，扭動鑰匙，空調的風朝他臉上吹來。

他突然沒辦法松開手剎，總覺得要抓住什麽東西，才可以忍受這突如其來的寂寞。

拿起車內的電話給秘書打了個電話，秘書聽到他的聲音，很是愕然。

“孟總，請問有什麽事？”

在靜谧的車裏，秘書的話顯得慌亂不已，平川穩住自己的心跳，但聽得自己的聲音幹啞得不像話：“把欣梓的住址告訴我。”

秘書唯唯諾諾，說一定會很快查到。

仿佛過了很久，實際上才過了不到五分鐘，秘書就回電給他，此時他已行車至文化路，當秘書報上的地址和行駛的方向一致時，平川在心裏默默地說了兩個字，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