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一樣的夫妻
“犧牲色相”當然是玩笑話,就算不能投其所好,多一點了解的門路也是好的。胡閱顏想了想,說:“我托人打聽打聽,看有沒有機會攢個飯局認識一下。”
荊尋點點頭,“叫上我,這種低三下四求人不要臉的事兒我拿手。”
胡閱顏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後背:“行了啊你。”
這話實打實有一些心疼在裏頭了。
當年兩人一起從老東家獨立出來,為了拉客源四處給人打電話、發公司簡介、上趕着去比稿、陪标,少不得有一些需要應酬的場合。
胡閱顏一是不能多喝、二是不善言辭,最主要的是根本拉不下這個臉來,要是碰上那種說話不好聽的他還壓不住火兒。全靠荊尋孤身上陣,擋酒擋罵,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給“未今”攢下了第一批客戶。
那個時候星憶剛出生,舒月涼照顧孩子已經很累,荊尋半夜帶着一身煙酒臭味不敢回家,怕折騰月涼打擾她休息,只好晚上睡在公司,一吐就吐個半宿。
胡閱顏一面難過一面心疼,一面恨自己為什麽就甩不開這點面子。荊尋拍一拍他的脖子,說“這種事我一個人就行了,你有你應該去做的事”,說完就一倒頭昏睡得跟死過去似的。
他們心裏都清楚,無論表現得多麽不卑不亢态度謙和,在客戶老爺的眼裏:都是叫花子。
從那時起胡閱顏就發誓,不管荊尋會不會回應他的感情,他都要陪在荊尋身邊一直到荊尋不再需要他。
總是恨他處處留情,可沒有這處處留情左右逢源的功夫,未今也走不到現在。最苦最難的時候,都是荊尋一個人在撐着大家,所有人便都認定了“有荊尋在天塌了也不怕”。
那他自己的天呢?
每逢想到這裏,胡閱顏似乎又覺得他那些拈花惹草的浪蕩事、逢人就撩的情聖做派,也不是不能原諒了。
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以後,荊尋悄悄推門看了看女兒,幫她蓋好被子,把小夜燈關掉。舒星憶作息很好,十點左右必然犯困,早上五點半不用叫就會自然醒。而荊尋一向晚睡晚起,最近為了給舒星憶做早餐逼着自己五點就爬起來煎雞蛋,送女兒上學以後再睡回籠覺。
月涼是怎麽一個人把她帶大的呢?
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荊尋跟她一起看那些育兒手冊,學會換尿布、沖奶粉、喂奶、哄睡,夜裏為了讓舒月涼多睡一會兒,女兒哭了荊尋會先爬起來抱起來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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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在他為了公司忙得團團轉的時候,月涼一個人默默地把星憶養育長大,從未跟他抱怨過一句。
關好門,荊尋徑直來到廚房,準備給女兒做明天的午飯。手機上舒月涼剛剛回了他的消息,他便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做他們這一行的,從來沒有前半夜睡覺的時候。
“月涼,這麽多年辛苦你。”
舒月涼以為他是要講消息裏問的那件事,卻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樣一句開場白,笑着問道:“怎麽,才幾天就應付不來了?”
“沒,只是覺得那時候那麽辛苦你都沒有抱怨過一句,其實我應該——”他停住了話頭,笑一笑:“算了,說那些也沒用。”
舒月涼了然:“你也一樣啊,沒日沒夜地賺錢就為了讓我們過得更好一點,你也沒有跟我抱怨過啊。”
明明互相理解,卻為什麽會以離婚收場?
明明已經離婚,卻為什麽依然想要依賴對方?
荊尋和舒月涼之間,似乎有着同其他夫妻都不一樣的相處方式。
“好了說正事兒,你剛才問我的,就是我走之前猶豫了沒說的。”舒月涼打破短暫的沉默,幹脆地說道。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她總是能比自己更早地結束迷茫——荊尋暗暗感嘆道。
“寇文義是gay?”
“是,不過天佐風氣本來就比較開放,這個倒是無所謂。我之前拿不準的,其實是他跟威曼之前的一些傳言。”
“他跟威曼?”荊尋驚訝道,“威曼一個筆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啊!”
別人不确定,荊尋能确定,倆人畢竟合作過那麽久,這種事不是那麽容易裝的。
“所以都說他得不到回應因愛生恨,誰知道這裏面真的假的。不過他本人個性就很乖僻,以前在天佐的時候打過幾次照面,說真的,我真想一巴掌把他扇牆上!”
舒月涼極少這麽“不理性不客觀”地評價別人,這倒讓荊尋意外了。
“這麽難搞?閱顏還說托圈裏的朋友問問有沒有能搭上橋的,攢個飯局。”
“閱顏?就寇文義那張嘴,十個閱顏也不行啊。”
“不然他這個級別的人別說吃飯,連見都沒機會。”荊尋說,“就這一次,不行就不較勁了,未今也不是缺了這個單子就吃不上飯——我就是挺想會會他的。”
舒月涼沉吟了一會兒,想象了一下仿佛覺得會很有意思:“你們倆,我還真說不好誰更勝一籌。”
“親愛的前妻,這話我聽着可不像誇獎啊。”
舒月涼在電話那邊笑得開心極了。
“哦對,說到這想起來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舒月涼清清嗓子說正事,“我這邊正好有個需求,回頭咱倆找人對接下brief,比稿也就走個形式,這事我能拍板兒。”
她這次臨危受命帶着新部門去開疆拓土,雖然公司規模遠遠比不上天佐,好歹名頭上也算是個VP了。
“哇,就咱倆這層關系沒人懷疑你吃回扣啊。”
“有沒有這層關系都得有人懷疑我吃回扣,還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荊尋長長的“嗯”了一聲,沒回答。
“聽着怎麽那麽不樂意啊?”
“我琢磨着,前妻一朝變甲方,好像更吃虧啊。”
“愛接不接,我這是怕你年底拿不出撫養費了。”
“你看你看你看,親愛的前妻,你這不是變着花樣吃回扣嗎?”
舒月涼沒理會他的調笑,叫了一聲“阿尋”:“……你真的不用給那麽多,我們也不缺錢。”
“那是兩回事。”
很顯然荊尋不想讨論這個問題,“不聊了,等你的brief。”說完挂了電話,挽起袖子開始洗菜切菜。
星憶喜歡吃那種日式蛋卷,但是不要甜的,要微微鹽味,還有麻油拌的燙菠菜,不撒芝麻,撒捏得碎碎的幹辣椒。因為她愛吃一點點辣,跟她媽媽一樣。
他開始打蛋,一圈又一圈,将蛋液打成一個漩渦。
月涼什麽都清楚。
清楚地知道他為什麽淨身出戶還要執意支付高額的撫養費,哪怕她從未要求過。
即使在離婚頭兩年讓自己生活拮據到只能睡公司,他也沒少給一分錢。胡閱顏不理解,為什麽和平分手荊尋卻像一個被沒收財産攆出家門的流浪漢。
閱顏永遠不會理解婚姻,也不會理解女人,更不會理解一個被女人看透了全部內心而羞愧的男人。
如果連這點付出都沒有,荊尋不知道還有什麽臉面去面對舒月涼和女兒。
舒星憶帶着小飯盒去找章心宥,等他批完自己的作業就在他辦公桌上吃了。
章心宥下課後在食堂拎回來的一張薄餅加一勺紅燒肉炒土豆絲——紅燒肉大概溶在了湯裏看不見,味道還是有的。對面的舒星憶把小飯盒一打開,雙層日式便當,精致得只在雜志圖片上看過,饞得章心宥眼淚比口水先下來。
“你以後不準跟老師一起吃飯!”
舒星憶看着她班主任咬那張薄餅跟咬皮鞋似的,看着她的飯盒眼睛裏都是恨。
嘻嘻一笑,夾了顆切好的蛋卷放他飯盒裏:“這個特別好吃,老師你嘗嘗。”
“不吃,土豆絲挺好的。”章心宥仿佛眼含淚光卻一身傲骨的烈士。
“我爸雖然數學不好,可做飯特別好,真的,不騙你!”
烈士被“我爸”這兩個字破了功,不動聲色地屈服了,表面上卻還要裝一裝。
“你爸……還會做飯啊……”
舒星憶佯裝大人樣地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似的:“唉,有一樣說一樣,雖然別的地方不怎樣,烹饪還是沒話說的。”
“怎麽聽起來跟你爸爸感情不好似的,”烈士終于自然地伸筷子把那個蛋卷夾起來,“家長會的時候可關心你了。”
不是甜的,淡淡的鹹味蛋皮裏夾着海苔碎,又軟又香。
“也就當着老師的面吧……”少女嘟囔着,自己也将一顆蛋卷塞進口中,大口地嚼着,好像在咀嚼對父親的不滿。
“真的很好吃!”哪怕撇去“荊尋做的”的加分,這個厚蛋卷也能打上一百二。
“好吃吧!明天讓我爸多做一點!”
“不不不不用了,”章心宥壓下滿心期待的“好想吃”,連連搖頭,“這樣會變挑剔的,對不起我媽。”
少女晃動着長長的馬尾,歪着頭露出無聲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跟她的父親有點點像。
解決完午飯,章心宥也就能歇個十幾分鐘,下一波的學生又該來了。舒星憶收拾好飯盒和作業本,準備去找呂學武完善“舒女俠”的故事。她本來有心要跟章心宥炫耀一番,想想又打住了,覺得因為這種事過分高興會顯得太虛榮,降低在老師心中的印象分。
“對了星憶,上下學盡量不要自己一個人。”章心宥突然說道。
舒星憶低頭想了下:“是祁文超嗎?”
昨天的沖突經由梁薪告訴了柴明;柴明找了祁文超,這小子絲毫不知悔改,還大言不慚地表示“我就是要把她搞成我老婆怎麽地”;柴明又提醒了下章心宥;章心宥思考半天,覺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祁文超真幹出什麽混蛋事兒那就晚了。
真有那一天,祁奶奶找誰跪都不管用。
“總之小心一些,盡量讓你爸爸接你。在學校有老師,出了學校就只能靠你們自己和父母。”
“老師……”
舒星憶不知怎麽難過起來,章心宥以為她害怕了:“沒事啊,不要怕,如果沒人陪你大不了老師可以送你——”
“老師我不怕他,”舒星憶趕緊搖頭,微微皺起眉頭,“我是覺得……我是不是讓老師覺得特別麻煩的學生……”
從不畏懼的少女,垂下頭不安地用手指摳弄着飯盒邊緣。
“這個麽,老師覺得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很不讓人省心,你這個程度還遠遠排不上。再說受歡迎又不是你的錯,老師和學校也從不會覺得任何一個學生是‘麻煩’。”
雖然話說得漂亮,但章心宥自己心裏也還吐槽了一句“祁文超真的算麻煩”。
“懂了哈?”
舒星憶點點頭:“懂啦,放心吧老師,今晚就讓我爸來接我。”
這話說完不到兩個小時,章心宥剛下課就接到荊尋心急火燎打來的電話:“章老師,我家星憶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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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