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0

Sam心裏有了一個計劃。

他在接下來的一周裏不再刻意壓抑自己的幻想,它們統統變成他的夢,漫長又短促,每個夢裏都充滿了Dean的容貌、Dean的聲音與他飄渺的觸碰。少年在清晨困倦醒來,腫起的眼皮讓兄長心疼不已。Neill夫婦在早餐時間裏不止一次地對Sam近來的低郁狀況表示憂心,Sam故意緘默不語,低頭乖巧地吃着烤面包和培根煎蛋,Dean往雞蛋上撒下胡椒粒,無數次用青春期這個借口搪塞過去。

Dean變得更加在意Sam了,恨不能時時刻刻與他黏在一起。他不再讓Sam去教堂了,半是強迫地拉着他陪自己慢跑一個小時,回到家中也還是督促他做些簡單的鍛煉,甚至就連寫作業也要擠在一個房間一張桌上,無論Sam用什麽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他都絕不讓步。

他只是不知所措。

他無法對Sam說出“這不是你的錯”這種話,卻又有些後悔當初告訴Sam那是錯的。他覺得是自己在逼迫Sam,他在逼迫Sam去做一件他根本不願意做的事,像他拿着刀一片一片剮下Sam脆弱的靈魂。

——就像他曾對自己做過的那些一樣。

他甚至不知道像他們這樣的靈魂究竟能不能進入天堂。

不是沒想過公平的問題,可世界就是如此,所有人都是如此。

而他不想看到Sam如此痛苦的樣子。他弟弟甚至還不滿十四歲。

Dean感到心碎,卻無能為力,只能用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方法陪着Sam,竭盡所能地轉移他的注意力,他希望Sam能徹底忘懷那些煎熬痛苦,就算只有片刻時間也好。

他甚至想過像小時候一樣在夜晚也能陪着Sam,可那樣太古怪了,他不确定Sam能接受這個提議,便也沒有提起,只是焦慮地醞釀于心,以致在夜裏也睡不安穩,即便睡着了也豎起了一對耳朵,只要門外有任何響動他都會立刻醒來跳下床,悄悄開了門張望,卻發現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對面的房間大門緊閉,看樣子Sam也還睡得安安穩穩。

糟糕的狀況持續了近半個月,不僅是Sam,Dean感覺自己也快神經衰弱了。Sam注意到兄長近來精神不太好,收拾書包的時候問他怎麽回事,他只是把自己的那盒牛奶也塞進弟弟手裏,支支吾吾說着沒事。

直到某天深夜,睡着的Dean迷迷糊糊之間聽見有水聲從房間隔壁的浴室傳來,他睜開眼睛仔細聆聽了一會兒,确信這次不會是錯覺,翻身下了床,走到浴室門口一看,是Sam開着水在洗臉。

“怎麽了,Sammy?”

鏡子前的少年像是受到莫大驚吓般猛地抖了一下,回過頭來,臉上還是驚魂未定。Dean覺得不太對勁,擰起眉頭走進浴室,随手抓過一條毛巾給Sam擦幹了臉上的水,輕輕捏着他的肩膀,低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沒事……”Sam搖搖頭,轉身像是想回房間,Dean卻一路跟了出去,抓着Sam的手把他拉進了自己的房間。

開了床頭的小燈,Dean拍拍弟弟的頭,遞過去一罐前一天晚上拿出來卻沒來得及喝的碳酸飲料。

“又夢見Sean了嗎?”

他坐到Sam身邊,猶猶豫豫地,還是開了口。

Sam搖頭,表情與幾天前的迷茫難過不同,是混合了驚恐與畏懼的樣子。他握着Dean遞過來的飲料不說話,也沒有打開它,就這麽沉默地坐在床邊。Dean甚至隐隐有種感覺,Sam其實也想留在這裏,不願意回自己的房間。

耐心地陪着弟弟坐了一會兒,說了些不着邊際的話,酸澀的雙眼最後有些痛了,Dean卻只字不提,只是習慣性地握着Sam的肩,手指輕捏着肌肉,用這種沉默的方式幫助他放松下來。

“你教我要是想起Sean,就去想想讨厭或是害怕的人……”沉默漫長得令Dean幾乎忘卻了時間,就在此時,一直低頭不肯說話的Sam突然開口了,他下意識地又往Dean這邊靠了靠,以一種混亂中帶着恐懼的語氣說道,“我試過了,都沒用。那些叫我流浪漢的人,嘲笑我們沒有家的人,我現在甚至連他們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周日去教堂做禮拜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Edward。很奇怪對不對,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記得他,記得他的樣子,記得他的聲音,我夢見他把我們推下樓梯,還抓着我的頭發把我扔進書房裏……”

“那只是夢,Sammy,那只是夢,噓,沒事了,好嗎?沒事了,那只是夢。”不等弟弟将他的夢境說完,Dean急忙彎腰抱住他,臉貼着他的臉頰,手掌牢固穩當地護着他的腦後,手臂緊緊圈着他的背。

當聽Sam突然說起Edward這個名字時,懊悔與負疚甚至比記憶中的畏懼與疼痛來得更早,瞬間便吞沒了Dean。

他确實給Sam提供了那些愚蠢的建議,他建議讓Sam想想他讨厭的或是害怕,他還提到了小醜。但他沒想到這些會讓Sam想起Edward——他們的第一任領養人,也是曾經下手對他們施暴過的人。他們在他的暴力之下度過了短暫人生中最為黑暗可怖的半年,就算後來遇到了好心的Neill夫婦,年幼的Sam也曾一度因為夢到Edward而在半夜裏大哭不止。

“都過去了,Sammy,那只是夢。”輕撫着Sam的後背,Dean的聲音因愧疚與而顫抖不已。Sam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臉埋進了他的肩窩裏,他意識到一個即将滿十四歲的男孩在哭,內心揪痛,又後悔又難過。

“我可以暫時留在這裏嗎?”Sam甕聲甕氣地問,暫時的鼻塞讓他的聲音裏充滿濃厚的鼻音。

小心翼翼發問的Sam讓Dean陡然想起Edward被捕後的那段時間,他和Sam又回到了收容所,Sam不敢一個人睡,每天都會巴巴問他能不能一起睡。

他讓Sam睡床,自己從櫃子裏翻出一條毯子鋪在地板上,剛躺下去,Sam攀着床沿探出小腦袋,說他們可以擠一擠。看弟弟扭捏又期待的眼神,明明有些好笑,可此時的Dean只是感到心上滑過一陣遲緩的鈍痛。

起身爬上床,他把Sam抱進了懷裏。直到此時,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弟弟在這幾年裏也長高了不少,頭頂幾乎快到他的鼻尖了。可不知為何,在他心裏,弟弟依然是那個會握着他的食指咧着牙都沒長齊的小嘴開心叫他“Dee”的男孩。

一手輕輕按在弟弟腦後,Dean低頭親了一下他的頭頂。

“睡吧。”

Sam先是僵硬地縮在Dean懷裏,額頭抵在他的肩窩,被子之下的雙腿像是不知所措,悄悄變換了無數姿勢,最後也只好就那麽不尴不尬地貼着他的腿。Dean也一直跟着Sam在調整姿勢,他一手從Sam頸下穿過抱着他的肩,另一手先是撫摸着他的頭發,複又下滑貼着他的後背,直到察覺Sam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呼吸漸漸平緩,這才終于閉上了刺痛的雙眼。

即便是睡着,Sam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穩,淺眠中的Dean好幾次被Sam無意識地姿勢變換弄醒,睜開眼睛,屏息确認他是不是又因為噩夢而驚醒。直到發覺只是他這個弟弟睡覺不太老實,Dean這才舒了一口氣,困倦地打個哈欠,複又閉上眼睛。

翌日早晨,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艱難地睜開酸澀不堪的雙眼,小心翼翼從Sam身下抽出手臂,正想起床開門,卻發現昨夜不知何時Sam竟湊過來牢牢抱住了他的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背過手輕輕移開Sam的胳膊,又重新幫他蓋好被子,這才光腳跳下床去開門,就見Neill太太站在門口,滿臉驚慌地告訴他Sam不見了。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Justin已經出門去找他了……”

“不不不,Neill太太,沒事,Sammy沒事。”Dean急忙輕輕握住養母的肩,柔聲安撫。尴尬地抓了抓頭發,他側過身讓Neill太太能看進房間,“Sam昨晚做了噩夢,不敢一個人睡覺,所以……我讓他留在我房間裏了。”

養母半個身子探進房間,直到看見小兒子果然還抱着被子酣睡,這才終于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

“你們昨晚是擠在一張床上睡的嗎?”養母一邊随口詢問一邊準備下樓去給外出尋找Sam的丈夫打電話。

“不……我睡的地板。”

Dean并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對養母撒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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