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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ill先生為Dean買了一輛車。

盡管只是一輛二手的，但也足以讓Dean動容不已——1967年版的雪佛蘭Impala，這曾是過世的父親最愛的車型，他們家有過一輛，父親經常開着它帶上全家出游，也正是那場車禍，撞毀了那輛Impala，也帶走了父母。

Neill先生說在Dean的相簿裏見過Impala，注意到他對它相當懷念與着迷，便同妻子決定買一輛二手的作為畢業禮物送給他。

Impala黑色的車前蓋上反射着耀眼的陽光，Dean愛惜地撫摸着被保養一新的車身，忍不住又一次感到鼻尖發酸。他說不出更多話，只能過去用力抱住養父母。

不久之後，Sam也放假了，他們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帶着為數不多的現金開始了第一次的獨自旅行。第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了公路上，在轟鳴的引擎聲中，Dean開車，副駕座上的Sam看着地圖指路，車裏還放着AC/DC的歌——老舊的車只能播放磁帶，而Dean那裏恰好還有當年從父母遺物裏挑出來的幾盤經典搖滾磁帶。

時值夏季，掠過公路的風裏帶着熱辣的署意，吹動公路兩旁的灰葉槭樹葉沙沙作響。一片葉子在風裏悠悠從車窗飄進車裏，落在了Sam膝蓋上的地圖上。Sam拿起這片邊緣發白的樹葉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謹慎地把它夾進了地圖裏。

“旅途紀念品，哈？”正在開車的Dean沒有錯過這些，側目看了弟弟一眼，笑着調侃道。

“這種樹有幾個的亞種，葉子邊緣的顏色都不一樣。”Sam說得一本正經，一旁的Dean正等着他繼續往下介紹——他喜歡Sam認認真真同他說一些不常見的知識的樣子，這讓Sam顯得又博學又聰明，他從心底感到驕傲——哪知Sam說到這裏便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嗯，旅途紀念品。這可是我和你第一次單獨出來旅行，我不想錯過什麽。”

Sam的話讓Dean略略吃驚地眨了眨眼睛。雖然Sam才十四歲，但他不常說這些，就像他後來也不常在兄長面前提起自己的難過與不堪那樣。Dean很清楚Sean和Edward背後所代表的是在Sam極限之外的狀況，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又像個孩子那樣害怕獨自面對問題轉而向兄長求助。

而驚訝過後Dean又感到有些悲傷，可悲傷裏居然還摻雜了一絲滿足——比起其他同齡人，他和Sam的經歷确實有些不同，他們在太早的時候就經歷了喪親之痛，在最該是無憂無慮的時候經歷了謊言、冷漠與暴力，他們曾有過一段除了彼此誰也無法信任的艱難時光，迷茫過、恐懼過、甚至絕望過，他們沒有時間和勇氣再去憧憬未來，憧憬安定平和的生活，更是無法想象有朝一日能像現在這樣開着車行駛在一段漫長又自由的旅途之中。可無論怎樣，今天，現在，他們确實做到了。他坐在Sam身邊，Sam坐在他身邊，車是父親最喜歡的型號，歌也是父親喜歡的歌，他們的錢包裏放着母親的照片，他們一家人以這樣的形式重聚。

Dean感激Neill夫婦，因為他們是将他和Sam帶出噩夢的人。他們擁有足夠的耐心與包容，有足夠的善意與時間，如果天使真的在人間擁有無數化身，他願意相信，他們就是。

更重要的是，現在是只屬于他和Sam的時間了。或許是那些年的痛苦經歷所致，面對其他人時，Sam還是無法完全打開自己的內心，就算對方是Neill夫婦也是如此。他溫和，友善，卻和那些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感，也只有在他這個兄長面前才會放下他那些看似柔軟卻堅硬的戒備，才能重新做回那個讓Dean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Sam Winchester。

Dean在為能和那樣的Sam在一起而滿足。

他們在出發的第二天傍晚才終于到達了計劃中的第一站——一座位于西海岸的小鎮。過去的幾年裏，Neill夫婦也曾帶着他們去過幾次海邊。與熱衷高山峽谷的Dean不同，Sam似乎更喜歡大海，每一次到海邊他都會把自己曬成古銅色，而第一次去海邊就險些被曬傷的Dean此後每一次都只能氣悶地待在太陽傘下面，還因此被Sam嘲笑了很久。

不大的鎮子毗鄰太平洋，有着漫長而平直的海岸線與白金色的沙灘，風裏是海水的鹹腥味，空氣裏則帶着海邊特有的潮濕。

運氣不錯的他們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便宜的旅館，剛把行李拿到房間，Dean就興沖沖地從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泳褲和拖鞋，慫恿Sam現在就去海邊。

“你不是不喜歡去海灘嗎？”反射性接過Dean扔過來的泳褲，Sam一邊抖開一邊不解地詢問，在看清了泳褲的尺寸之後，他翻了一個白眼告訴Dean說他的買小了。

“不可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是穿這麽大的泳褲。”

“可你又不是我。”Sam嘆了一口氣，“我們不是有泳褲嗎，為什麽又給我買了新的？”他說着從自己包裏拿出以前的，把兩條泳褲拎在手裏，像是給Dean證明這條新的确實小了。

“好吧，那你穿這個。”Dean不甘心地哼了一聲，又從自己包裏翻出一條花花綠綠的沙灘褲扔給了Sam。

少年抓着沙灘褲哭笑不得，不明白為什麽Dean這麽執着于要他穿新的泳褲。

“Sammy，我已經成年了，Neill夫婦送了我一輛車，但實際上，他們已經不需要對我負責了。你是我弟弟，我現在得對你負責了，照顧你是我的責任和義務。”

從未想過Dean竟是出于這個原因才會突然給他買東西，Sam愣了愣，怔怔說道：“但是你還要念大學……”

“沒錯，我會争取獎學金，會去打工賺錢，我不會放下我的責任。你就只是……讓我照顧你好嗎？我能為你做只有這麽多……”

聽完Dean的話，Sam突然忘卻上一秒還在他腦中醞釀的那些句子。他想說Neill夫婦也能把他照顧得很好，想說Dean不必再往自己身上攬過那麽多，他甚至想說他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想說他不會再是任何人的責任與義務，可Dean此時的眼神卻讓他陡然失去了一切聲音。

Dean凝望他，溫柔中帶着一縷好似穿過這麽多年時光罅隙的哀痛與難過。他看起來那麽急切，像匆忙趕赴一場絕對不可錯過的約定，他的眼睛裏充滿期盼與焦灼，好似如果他從弟弟口中聽聞什麽拒絕的詞句，他就會丢失掉什麽重要的東西似的。

Sam就這麽沉默地仰着頭，呆呆與兄長對視。

而Dean在等。

Dean成年了，不再需要監護人，他擁有更多的自由，便更加迫切地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照顧和保護Sam，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們故去的父母。他希望自己變得更強，更堅韌，變得無堅不摧，變得刀槍不入；他希望自己有更多的能力，希望自己仍是Sam最重要的家人，希望Sam仍能像過去那樣信賴和依賴他，他甚至希望在自己面前Sam永遠都是那個不會長大的男孩，會委屈，會喊痛，會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哭泣。

他只是焦慮。

因為正如Sam所說，他要去念大學了。而此前，他從沒和Sam分開過。想到兩個月後即将到來的分離，就算只是暫時的，那也讓他惴惴不安。他第一次意識到離開了自己的弟弟，他可能連怎麽正常生活都不知道——他會呼吸，會眨眼，會進食喝水；他會按照課表乖乖上課，完成作業，會參加社團，有社交，只是他總覺得自己想象的大學生活中缺少了什麽東西。

不會再有一個小家夥突然闖進他的房間悶悶不樂地向他訴說煩惱。

也不會有那麽一個小混賬往他衣服上偷偷撒一些導致發癢的奇怪粉末。

不會有那麽一個少年迷茫無助地對他說自己好像不正常，也不會再有人能像那個男孩一樣占用他那麽多時間、那麽多精力，幾乎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Dean習慣了這些。

他習慣了有Sam的生活，就像他習慣了呼吸空氣。

一時難以适從。

所以他需要做點什麽，需要向Sam證明點什麽，他想向Sam證明自己依然重視他，想以此換來Sam的承認。

也只有在想到關于大學的話題時，Dean才會恍然大悟：他需要Sam。這種需要甚至超出了他對親情的需求，或許是因為他們曾經相依為命，盡管多數時候他才是保護者，可正是因為他還有Sam，所以他才沒有被那些傷痛擊潰。

Sam是他的支柱。

所以他更不能放棄自己對Sam的責任，不能懶惰地把Sam扔給他善良的養父母。

過了許久，Sam不知道在這段沉默了Dean又想了些什麽，他想告訴Dean其實不需要為他做這麽多，可他說不出口，好像這麽說了，就是拒絕給予Dean什麽東西似的。

所以他只能點頭。

與此同時，他應該是給了Dean某些東西，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麽。而站在他面前焦灼等待的兄長在看到他的反應之後，像松了一口氣似的，終于又露出了安心快活的笑容，用安心快活的語氣催促他趕快換上泳褲。

Sam看了一眼窗外，夕陽把這座小鎮染成了濃郁的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