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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的話讓Dean臉上陡然失去了血色。他錯愕地看着弟弟,又驚又慌,嘴唇張翕着,卻不知該說、該問些什麽,只是下意識掙開Sam的手退開兩步,扭過頭确認他們回來時是否鎖好了房間的門。
“你知道?所以你也知道我當時為什麽轉學嗎?”Dean遲疑着,咬咬嘴唇,最終不确定地問道。但Sam一瞬變得困惑的表情讓他跟着也困惑了,用力皺起眉頭,他繼續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你是……你是同性戀的事。”Sam用力吞咽了一下。Dean将手臂抽開的小動作讓他有些慌張,他不确定Dean是出于什麽原因要這麽做,不确定Dean現在究竟是氣憤還是畏懼。不敢上前,少年跟着也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選擇退開到自己床邊,把更多的空間留給了Dean,“你說的轉學,是你十六歲那次嗎?”
他和Dean因為Neill夫婦搬家而轉過一次學,後來Dean又轉學了一次,他一直以為是因為後來那所學校距離他的中學更近一些。
看來是另有原因。
Sam很好奇,他發問,可Dean皺眉咬牙的樣子讓他又有些不忍追問。不管是因為什麽,那一定是件大事,不然照Dean的性格,他不可能輕易就轉學,也不會一直放在心裏惦記了這麽多年。
比起心中的疑問,Sam更擔心Dean。如果他的問題讓Dean想到某些不快的回憶,他寧願就此跳過——盡管“Dean有事隐瞞過他”這件事讓他心裏感到不太舒服,可他相信Dean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他的。就像Dean隐瞞了自己是同性戀的事,他能懂Dean當時的心情,因為他一開始也不敢告訴兄長。
可能他們都怕對方因為這件事而厭惡、疏遠自己。
沉默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點一點發酵,站在床邊的Sam感到壓抑,甚至不自覺加重了呼吸,直到切切實實感受到肺泡被氧氣充盈這才肯慢慢呼出氣息。心跳在忐忑中也越跳越快,他發覺自己此刻甚至比剛剛在派對上發現Dean不見了時更加驚慌不安,生怕自己選在了錯誤的時機問了錯誤的問題。
“我當時愛上了我們的數學老師。”就在Sam打算向Dean道歉時,Dean突然開口了,“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可他就是知道了,他也沒有在課堂之外的任何地方同我說過話,以前沒有,發現之後也沒有,但是我後來每次和他打招呼他都不會理我。我知道這很可怕——我是說一個男人知道自己被一個還沒成年的小男孩愛上的事——我能理解他。”Dean的聲音很空洞,與他平日裏充滿快活與魅力的嗓音大相徑庭,聽得Sam竟感到心尖竄過一陣揪痛,眼眶莫名其妙地發熱,跟着是一陣酸澀由鼻尖開始向着周圍蔓延。
“我和你一樣,被自己吓壞了,卻又很難過。”Dean說着,慢慢走向自己的床,好似被抽空力氣般地一下子坐到了床墊上,“我去告解室告解,回來跟自己說我得忘掉他,我得讓自己變得正常起來。我試了很多辦法,去教堂忏悔過很多次,告解過很多次,故意在想起他的時候去想一些我厭惡的人——和你一樣,Sammy。”他自嘲地笑起來,只在扭頭看向自己的弟弟時,落寞空洞的眼睛裏這才慢慢凝結起星點掙紮的溫柔,像是在告訴他,自己沒事。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就算沒辦法立刻忘記他,但是不管要花多長時間,我都會讓自己變得和其他人一樣。”
在痛苦中翻覆沉浮的Dean忽然想起六年前的一個午後,他和Sam在Bush小姐的陪同下惴惴不安地坐在警車裏,卻在一個十字路口右轉之後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街頭暴動。他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場暴動的起因,後來他在電視上見到了做新年致辭的大主教,也在新聞裏看到過絞刑架。他知道同性戀和亂倫不一樣,他們還沒有罪孽深重到必須被人往脖子上套繩索的程度。但他也知道,在人們心裏,它們是一樣的,都下賤肮髒,令人作嘔。
人們只是不會往他脖子上套住看得見的繩索而已。
“有一天我在教堂忏悔的時候遇到了校長。他看到我了,對我說他什麽都知道。他說我必須做點什麽來贖罪。他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裏,解開了我的襯衫——”Dean說到這裏,原本毫無起伏的語氣突然再次變得激動,Sam發現他擱在大腿兩側的手已經狠狠握成拳頭,關節因為用力而泛開了不自然的白色,“我揮開他的手,要離開的時候被他抓着頭發按在了牆上。他罵我是不知羞恥的雜種,說我這樣的戴罪之人永遠不可能進到天堂裏。我揍了他,打斷了他的鼻梁和幾根牙齒。他報了警,在警察面前說我是同性戀,說我勾引他!他說我不聽他的勸誡所以惱羞成怒揍了他!”回想起記憶中那張僞善的臉,Dean氣得渾身發抖,仿佛只要那個混賬膽敢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一樣會像兩年那樣揍得他滿臉是血,甚至更多。
Sam這時才明白過來Dean剛才為什麽那麽激動,為什麽會那樣重複着“我沒有”。不僅僅只是因為今晚的事,更是因為兩年前他就被人如此污蔑與侮辱過,因為兩年過去了,仍有人懷着那樣龌龊惡心的心理妄圖在這裏嘗到點甜頭,卻為他的反抗惱羞成怒。
少年突然有些後悔。在他拉開那個男人之後他不該只是那麽看着的,他應該也加入Dean,他甚至想回到兩年前,他想告訴那個在當時還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有卑劣的畜生侮辱了他哥。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我沒有去接你放學,那是因為我被警察拘留了,只準Neill先生在二十四小時之後來保釋我。”Dean說着,憤怒地瞪圓了因為難過與怒意而再次變得通紅眼睛,狠狠将指甲掐進了掌心的肉裏,“有人建議那個混賬起訴我,但是他沒有,我知道他是因為心虛。後來Neill先生幫我辦理了轉學,他說他不能讓我留在一個僞善之人管理的學校念書。Sammy,Neill先生知道我的事,Neill太太也是,但他們從來沒有對我表現出任何厭惡和不滿,我真的……我真的很感激他們。”說到最後,原本盈滿憤恨的嗓音又漸漸低了下去,喟嘆着,聲音裏多了幾分帶着悲傷與難堪的低柔,像他為這樣的自己無地自容,為善良的Neill夫婦收養了這樣的自己感到抱歉。
“我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看起來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我和女孩約會,騙你說很成功——每個和我約會過的女孩都讨厭我,我在騙她們,所以我不敢牽她們的手,不敢和她們走在一起,甚至說話的時候不敢看她們的眼睛……我只是看起來很正常而已。”
Dean垂下頭,慢慢松開他緊握的雙拳,翻開手掌,看着掌心裏被指甲刮破皮的細小傷口,又一次沉默下去,自虐般一塊一塊撕開翻起的皮。
他本是不打算向Sam坦陳這些的,他本打算就這麽瞞着Sam,瞞一輩子。一開始只是因為害怕Sam會因此不認他這個哥哥,害怕Sam會厭惡他。後來得知Sam也和他一樣時,心裏并沒有松懈下來的感覺,他只是詫異又難過,像預見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在弟弟身上重演。所以他才會那麽緊張謹慎,所以他才要一直守着Sam,更不許他愚蠢的弟弟遞出那封認罪書一樣的情書,而是借着他們之間的争吵悄悄摸出去找到Sean,連逼帶吓地威脅了他一番,勒令他最好離Sam遠一點。他為Sam做了那麽多,卻還是藏着自己的秘密,因為他心裏總有種古怪的感覺,好似Sam會變成這樣都是受到了他潛移默化的影響,他不肯承認這個,想逃避,便自私地對自己的事閉口不談。
等情緒慢慢平複下來,Dean這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随口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事的?Neill先生告訴你的嗎?”
默默聆聽Sam講述的Dean一直惴惴不安,因為他擔心Dean會問起他最害怕被問到的問題。然而到最後,他還是沒能躲過。
他要撒謊嗎?
謊稱是他的某種感覺?或是猜測?他要怎麽欺騙Dean才能讓他相信呢?
Sam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發抖,掌心裏汗津津的,指尖卻是冷的。
“因為……因為……因為我想知道全部的你。”
Sam說着,擡眼看向Dean。
他沒有撒謊,也就這麽放任了曾經藏在心中的貪婪與愛意從血液裏浸透到他異常堅定的凝視中。
他看到Dean露出驚愕的表情。
而後是困惑。
最後便任由頓悟之後錯愕驚懼的驚濤駭浪吞噬。
少年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心揪痛着縮成一團,卻仍是那麽堅定地看着他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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