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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隐瞞的必要了,也不需要撒謊,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讓Sam坦誠,能讓他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的一切所想,那個人也只能是Dean了。

只有Dean。

少年不是毫無顧慮,不是不害怕,他不是沒想過那些特別糟糕的結果,但他依然向Dean說了實話,他的眼神也誠實,言辭也誠實,他探知過Dean的底線,他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麽,至少Dean絕不會離開他。

Dean在他的驚愕中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向弟弟,腦中在這短短一瞬閃過千般思緒萬般回憶,誠惶誠恐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給了Sam什麽錯誤的信號,是不是讓Sam誤解了什麽。但他竟什麽都想不起,得不出什麽像樣的結論,因為他只是在竭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助Sam,幫助他避開傷害,幫助他走出困擾與噩夢。

“你讓我別去想Sean,讓我用另一個我厭惡的人代替他。我試過了,試過很多人,沒有用。”Sam開口說話時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居然在打顫,海邊的夏夜溫度宜人,涼風習習,可Sam的身體一直發抖,抖到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某種無可醫治的絕症,“只有你,Dean,在我心裏,只有你能好到讓我暫時忘記Sean,好到讓我覺得就算有一天我不再喜歡他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是哥哥,我原本以為就算我再怎麽去想我都不會真的……不會真的愛上你,我看過新聞,我們都知道那對夫婦被警察帶走的事,我知道我很害怕那個……可我還是,可我還是……”

Sam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只是說起覺得Dean很好時,粗啞的嗓音裏竟染上一絲苦澀的甜蜜。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憧憬與向往,充滿驕傲,充滿失落與憂郁,充滿這個少年的困惑與煩惱。

他夢見過許多人,喜歡的與讨厭的,欽佩的與畏懼的,可他從未在夢裏羨慕過任何人——就算在現實中也是。因為就算他有過悲痛的經歷,就算記憶中高大的父親和美麗的母親最後只是成為兩本染血駕照上被污漬弄髒的照片,就算他身上有過被施暴留下的疤痕,他的大腦和骨骼都留下痛苦過後的複合痕跡,他知道自己該為此痛哭,可在這麽多不幸之中,始終有Dean在他身邊,始終有一個哥哥在辨認駕照時捂住了他的眼睛,在遭受暴力時抱住了他,在他們像遭人遺棄的垃圾那樣被迫搬來遷去時依然信誓旦旦他會一直在他身邊。

不會有人比Dean更好了。

想到這些,Sam竟感到眼角滑過一絲酸澀。他咬牙忍住哭泣的沖動,只是又看了被驚得說不出話的Dean兩眼,最後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什麽都告訴了Dean。

他告訴Dean後來他不會夢到Sean了,因為夢裏的那個人變成了Dean。

他告訴Dean他偷偷看了Dean的電腦,看到了那個文件夾。

他告訴Dean很長一段時間裏那些視頻的畫面總會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可那些短發的男人都是Dean。

他說他後來去教堂并不是為了忏悔自己愛上一個叫Sean的男孩,而是忏悔他愛上自己的哥哥。

他甚至坦白連夢到Edward都是故意的,他想過那個殘暴如野獸的養父,他夢見他了,半夜驚醒,故意弄出響動,于是順利地讓兄長打開了房間的門。

只是在最後,悄悄擡眼看到越來越多的驚詫在Dean眼中堆積,宛若搖搖欲墜的危塔,少年遲疑了一下,又垂下眼,言不由衷地撒了最後一個謊。

他沒有告訴就連那些夜半的吻都是故意的。他說不出口,害怕Dean真的會生氣。在漫長的坦白結束後,他便不再說話,一顆腦袋還是那麽低着,盯着還沾着沙粒的腳趾,好似默默等待被處刑的罪人。

盡管Dean隐隐也早有預感,譬如Sam偶爾盯着他就會陷入沉思,或是某些時候又突然陷入某種不可理喻的驚慌之中,以及那些讓他感到怪異與憂心忡忡的眼神,那些匆忙倉促的轉身——可Sam的自述仍是讓他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顆心在可憐的胸腔裏越跳越快,他感到一陣呼吸困難,卻仍不自覺咬住舌尖屏住了呼吸。腦中思緒片段之間的斷點最終連綴成大段空白,白噪音嗡鳴着近在耳畔,他緊張得不小心撕下掌心裏的一大塊皮,疼痛讓掌心裏突然跳動了一下,他在震耳欲聾的耳鳴聲中狠狠吞咽下津液。

該說點什麽才對。

Dean拼命地提醒自己。

弟弟就站在床的另一邊,他們之間隔着一張床的寬度,可他有種錯覺,好似此時慌得渾身發抖的少年随時都會破窗逃走似的。

像那些被人抓住的小偷竊賊,那些恬不知恥的偷窺者,那些違背教義偷情的人。

可Dean并不想把Sam和那些人相提并論,Sam沒有傷害過誰,他甚至還企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來終結一段被他們定義成錯誤的單戀。

疼痛在掌心蔓延,而奇怪的是,那襲痛楚最後居然順着血液撞進了心裏,疼得Dean突然身體一震——他不願看到這樣的Sam,這不該是出現在Sam身上的姿态。

該說點什麽了。

快點開口吧。

“那是……那是錯的……”

除此之外,Dean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麽了。因為他很在意,在意得要命。他不能放任Sam,他們剛剛一起糾正了第一個錯誤,他不想Sam接着又犯下第二個。他記得當年的游行,記得暴動,他記得自己老鼠般幽暗的暗戀,記得校長和今天那個男人侮辱過他的話,他更記得絞刑架,記得絞刑架上的繩索,記得那些人被推下時的死狀。

——Dean甚至想不起要好好探究Sam為什麽會真的愛上他,想不起擔憂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弟弟,只是拼命地想挽回,拼命地想把Sam從已經高高懸起的繩索下面拉開。

從最初開口到沉默等待Dean開口,Sam一直忍耐着,忍耐着他的惶恐不安與想哭的沖動。他心中尚還存有一絲僥幸,他知道Dean和他一樣,他忍不住去想象一個不那麽糟糕的結果,直到他終于聽到兄長的聲音,直到那些簡單的詞彙生硬擠入耳中,木楔一樣釘入大腦。

他預想過最壞的結果。

這就是最壞的結果。

比起Dean一聲不吭地離開或是憤怒咆哮,這已經好太多太多。

可眼前輪廓分明的一切還是漸漸化作模糊的色塊,他分不清床的邊緣與自己的腳趾界限在哪裏,床腳好像融化進了地板裏,而地板的顏色也糊作一團,好似融化的黃油,他感到一陣惡心。

少年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大腦裏的每一根神經都被拉緊,躍動着電流般的疼痛。心髒好似被巨石碾碎,碎地血肉模糊,不成片段。他慢慢佝偻起背,艱難喘息,任由眼淚雨一樣從臉頰砸向遙遠的地面。

在Dean面前,他好像永遠都學不來什麽叫堅強,他學不來那些拼命掩飾痛苦的能力,學不來如何咬咬牙就能笑言一句“我沒事”。他好像一直都只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摔倒了會叫痛,痛了會哭,會迫不及待地想撲進兄長懷裏。

可是他沒有道歉,他沒有像當時面對Sean那樣懷有一顆充滿歉意的心。就像如果他現在站在這裏向Dean道歉了,他就得為自己的行為和這個結果定論,他就得接受它們,就得乖乖地收起自己所有的憧憬向往和不羨慕,就得繼續在教堂忏悔千萬個日夜,得重新受洗,得用聖水洗幹淨他沾滿淤泥的肮髒肉身。

那是錯的。

他聽懂了Dean的判決。

就像曾經有人這麽對Dean說過,像幾個月前Dean也這麽告訴過他。

那時候他們都接受了,拼命地想從漆黑的深淵裏爬出去。可現在他攀爬得滿手是血,遍體鱗傷,依舊看不見光;他寧願下墜,寧願落進深淵底那腐軟的泥濘裏,他寧願沉沒,在散落的屍骨裏游弋,摸到一截斷骨,就當那是曾經保護過Dean心髒的一段肋骨,當是他從Dean那裏得到過的一個錯誤的眼神或是只言片語。

他不肯道歉,不肯放棄自己的錯誤。

“我很抱歉……”然後他聽見Dean道歉了,他聽見Dean叫他Sammy,可是Dean卻沒有走過來,像往常那樣抱住他。

這一秒,少年有些憎恨兄長,他憎恨他此刻的謹慎,憎恨他誠懇的道歉與親昵的稱謂。然而他什麽話都說不出,緊咬着牙,徒然地眨了眨眼,讓睫毛能抖落沾上的眼淚。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他想。

內心裏充滿了無可觸碰的疼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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