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亂步沖出門的時候沒有想太多, 可是等天空徹底陰暗下來,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一絲寒冷貫穿了全身。

他甚至沒披上自己的小鬥篷,就這麽跑了出來, 亂步吸了吸鼻子,感覺寒意像是四面八方的蟲子将他包圍, 啃噬着他裸露出來的肌膚——光是這種聯想就讓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亂步拖着步伐, 有些茫然地站在街道中間,路人從他的身邊步履匆匆地走過, 時不時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讓他步伐踉跄了一下,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漠然,就像亂步第一次來到橫濱遇到的情景一樣。

他将帽子往下壓了壓,低着頭貓着腰穿過了密集的人群, 來到了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

亂步抱住了自己的雙臂,汲取那一絲微薄的暖意,簡直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可憐。

可是沒能停留多久, 便利店的售貨員就出來讓他不要堵在門口,亂步不想和他們吵架, 于是只能踩着小靴子離開了遮住空氣中嚴寒的風的港灣, 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一股從未有過的沮喪充斥了他的內心。

他希望福澤谕吉追出來,但是他沒有, 而亂步現在重新把自己在這座現代化的大城市搞丢了,他不知道這是否意味着福澤谕吉在生他的氣,他是不是不打算再出來找他了,因為他連叫住他的聲音都沒有。

亂步垂頭喪氣地想, 社長一定覺得他和以前相比一點都沒有長進。

可是他只是很生氣,每個生氣的人都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這不能怪他。

他好不容易才挪動到了最近的公園裏,坐在了長椅上,然後把鞋子也放在了椅子上,緊接着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把臉深深地埋進了雙臂之間,為自己搭建了一個狹小的安全區。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都怪那個殺人犯,如果他在被亂步指出之後就被抓捕就好了,他就不會被這樣對待。

更不會和社長吵架。

而就算對方被抓捕,也會被無罪釋放,他現在看得很清楚。

亂步希望有什麽東西能夠超越法律,而只為正義服務,讓那個殺人犯死于非命。

還沒等他的思維越來越偏激,一滴冰冷的液體順着手臂之間的縫隙滑到了他的臉頰上,讓亂步打了一個激靈,才意識到發生什麽了,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即将落下,沖刷整個污濁血腥的城市。

可是……不想動……

更多的雨點落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的帽子完全打濕了,但亂步卻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任由大雨将他的視線颠倒。

……

绫辻走出港黑大廈後并不着急,沒有帶上下屬們,他拿着雨傘先回了一趟蘭堂的家裏,對方看到他這麽早就回來了,還很開心地說道:“鹿谷,今天累嗎?下班怎麽提前了……”

“外面要下雨了。”他掩上了門,把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引來了蘭堂緊張的眼神。

“沒事,我沒感冒,只是吸入了冷空氣。”绫辻頓了頓,說道,“你在幹什麽?”

“我在烤火。”蘭堂說道,他依舊穿的那樣厚實,腳邊堆了一層書,縮成一團坐在沙發上,膝蓋上還攤開了幾本。绫辻瞥了一眼,發現最上方是一本散文詩集,才翻開了第一頁。

注意到绫辻的視線,蘭堂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詩集:“哦,我差點忘了,這本也寫的很糟糕。”

說罷,他直接把手裏的書扔到了火堆裏,任由火舌吞噬了書頁,變成了幾縷火焰的黑色卷煙。

“現在的作品都寫的都不堪入目。”蘭堂注視着火焰,有些失落地說道,“但是我可以理解,畢竟現在世界各地都在打仗,除了一些反抗戰争、或者歌頌和平的詩,很少有人能夠寫出讓人心靈寧靜的著作了。”

這個戰火中動蕩的世界,仿佛一團圍城中不斷升騰的沸水,下一刻就要溢出全人類凝聚的悲傷的淚水。

蘭堂已經來了日本八年,随着時間的推進,他越發覺得痛苦,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你沒必要在虛假的散文詩作裏找到那一絲寬慰。”

绫辻剛脫下紅鬥篷,把它挂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走到了蘭堂身後:“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魏爾倫想要開戰,他想讓世界陷入混亂,而你不想,所以你在擔心這個。”

蘭堂下意識擡起頭看向上方,而绫辻恰好垂下頭和他注視,他的面孔在壁爐的橙光下顯得晦澀不明,好像晨昏的光線從一半邊照了過來,绫辻的睫毛上停着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它只需要輕輕扇動翅膀,就能引發席卷整個世界的黑色旋風。

蘭堂怔怔出神:“你是怎麽知道……”

他止住了話,感覺這樣的問題是在犯傻。

根本不需要理由,如同一加一為什麽等于二,绫辻就是知道,小動作想要瞞過他們這種聰明人是絕不可能的。

“很難受吧,一邊是自己的搭檔魏爾倫,一邊是期望停戰的願望,藏書上寫的是和這個時代無關的事情,而最近出版的書籍又全是和戰争有關,所以你才用書籍來取暖,畏寒厭倦外出,是在逃避即将來的戰争。”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绫辻俯身從身體驟然僵硬的蘭堂懷裏拿起了一本書,随便打開翻了翻。

“荒神是你故意放出來的吧,當時魏爾倫想要取走他,而你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啪的一下合上了書,“八年時間都沒有找到荒神,直到我出現?蘭堂,我毫不懷疑,如果沒有我出現的話,你會裝作失憶而和魏爾倫斷開聯系。”

蘭堂确實考慮過這個做法,他一直放任荒神成長,就是不想讓魏爾倫帶走利用中也。

他會謀劃讓中也最終找上門來,然後蘭堂會自願作為對手死在他手上,以死亡為代價,這樣中也就不會被魏爾倫誘騙,他會把蘭堂和魏爾倫都當成值得戒備的敵人,魏爾倫就再沒有可乘之機了。

蘭堂不想背叛魏爾倫,他作為搭檔做不出來這種過分的事。

而魏爾倫絕對不會聽他的,所以他只能選擇以這種方式沉默地對抗魏爾倫的計劃。

“為什麽不殺掉我?”

其實最初見到绫辻的時候,蘭堂是動了殺心的,因為任何和魏爾倫有關的人都會影響他的計劃,但是他最終也沒下得去手,因為绫辻太小了,他不可能把他和魏爾倫的恩怨牽連到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我知道了。”绫辻淡淡道。

在這讓人感覺難堪的對話期間,坐在沙發上的蘭堂就像變成了一座石鑄雕塑,如果不是有呼吸聲從身側傳來,絕對會讓人誤以為偌大的莊園客廳只有绫辻一個人,寂靜像病毒一樣在兩人之間蔓延,火焰焚燒書籍發出細微爆裂的聲音。

窗外沉寂已久的雨點終于落了下來,一滴滴拍打在沒有關嚴的窗戶上,順着縫隙落在了地毯上,打濕了一大片編織。

“你會告訴魏爾倫嗎?”沉默片刻後,蘭堂問道。

他在等待死刑,對話仿佛一場單方面的拷問,因為魏爾倫和绫辻相處的時間比和他長多了。

“不會。”

聞言,蘭堂驀地睜大了眼睛,他就像突然活過來了一般,不可置信的目光立刻投向了绫辻。

“別總想着最糟糕的方法,如果不滿意手裏的書,那就自己寫,”绫辻擡手彈了一下蘭堂的額頭,然後才收回手,移開目光盯着跳動的壁爐火焰,冷淡道,“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解決的,因為魏爾倫擋了我的路。”

蘭堂愣愣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發痛的額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是錯覺嗎?無論绫辻做出什麽承諾,都給人一種一定會實現的感覺,就算對方是魏爾倫,那個在蘭堂心目中幾乎不可戰勝的男人,蘭堂居然都……認為绫辻一定會贏。

“我……我需要為你做什麽?”他遲疑地問道,随後修改了措辭,“不,應該是,我能為你做什麽?”

绫辻看他一眼:“有。”

“……”

“別老是待在莊園裏,出來曬曬太陽,有雨也無所謂,不然我就把你也丢進壁爐裏燒掉。”

“哦……”

雖然是毫不客氣的話,但卻并不讓人覺得冒犯,甚至讓畏寒的蘭堂在下雨的夜晚也感到了一絲溫暖,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有些上揚,這感覺太古怪了,可是蘭堂的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似乎待在绫辻身邊,困擾他許久的焦躁的感覺消失了,他終于得到了久違的平靜。

“還有,”绫辻頓了頓,“準備一下熱水、毛巾和空房間,我的幫手要來了。”

蘭堂記得他和自己說過,他在物色能夠幫助他的人,所以現在已經找到了嗎?

說罷,绫辻轉身走向了門口,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他進門之前放在門口的雨傘,想了想,沒有帶上它,而是重新穿上了紅鬥篷,把外套拉開,将見崎鳴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

他一拉鬥篷帽子,推開門,蘭堂立刻聽到原本被隔絕的滂沱大雨的聲音鑽了進來,仿佛一千萬只小蟲子在空中閃動着翅膀,天空閃過一道紫色的雷電,而绫辻頭也不回,直接走進了箭矢一般重擊地面的渾濁雨水裏。

然後門被關上了,室內重新歸于沉悶的安靜中。

绫辻能夠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變得沉重,好像下一刻就會被吸收水分的鬥篷壓到泥地裏,在雨停後開出一顆青翠的樹,黑泥在他的身側環繞,一副很興奮的模樣:【是要去收割劇情偏移度了嗎?】

他的宿主就像一只冬眠的蛇,只有在明确目标的時候才會主動出擊。

绫辻确認了一遍見崎鳴沒有被雨水淋濕,然後繼續獨自在暴雨中獨行着,在昏沉的灰色畫面中,只有他身着紅色鬥篷帶來的一抹鮮豔色彩,将整副畫面營造的非常詭秘,仿佛一副中世紀風格的油畫。

【你知道亂步在哪裏?】

“雨比我想得還要大。”绫辻卻答非所問,雨滴挂在他的睫毛上,他面無表情地眨眼,讓雨水順着臉頰滑落。

果然天氣是最可愛的東西,它的具體操作範圍比人類想的還要無邊際。

“對吧,見崎鳴。”绫辻自言自語道,随後搖了搖頭,重新邁開了步伐。

……

亂步在雨裏凍得渾身顫抖,好像一只被遺棄在路邊的小貓,他原本只是沮喪,可是越到後面,随着雨水和寒冷逐漸将他攻陷,他的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下來,感覺身體的熱量在逐漸消失在濺起的水花裏。

理所當然,大雨中沒有人為他停留。

橫濱是一座冷漠的城市,它只是犯了現代化都市都有的毛病,亂步不會因為這個責怪它。

但他的心底卻抱着一絲隐秘的期待,像是紙張被燃燒殆盡留下的那一卷灰塵在火焰熄滅後消失,随着時間過去,亂步的心逐漸沉了下去,雙臂的布料被灌注了雨水顯得愈加沉重。

他感覺身體在奇怪地發熱,這不是一個好的預兆,可是亂步已經沒辦法挪動身體了。

他會在雨水裏融化,在長椅上紮根發芽嗎?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藏在雨水裏的腳步聲,有人正在朝着他的方向走了過來,幾秒鐘後聲音停在了他的面前,和他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離,亂步用盡全力擡起頭想看清楚是誰,但視線直接撞進了一雙猩紅色的眼底。

绫辻正站在他面前注視着他,他沒有打傘,金發粘在蒼白的臉頰邊,讓他就算面無表情,五官也顯得非常昳麗。

艾琳。

雖然他們上次見面的時候绫辻是戴了遮住下半張臉的面具的,可是只憑借着這雙眼睛,他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亂步的翠綠眼珠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好像一眨眼對方就會消失。

“你還好嗎。”绫辻頓了頓道,“我走了三個街區,才找到你。”

他的聲音有些沉悶,而身形在亂步的視線中逐漸由清晰變得模糊。

亂步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的眼底迅速蓄起了一層霧氣,原本被壓制在心底的委屈一瞬間爆發了,如果沒有人詢問的話他本來不會這麽脆弱的,可是在大雨中,他只是想要一個人這麽出現而已。

“抱歉,我沒想到雨這麽大。”

绫辻确實是在刻意晾着亂步,這只是一種心理上的戰術手段,但沒想到今天的天氣的糟糕程度超過了他的計劃,橫濱很少有這種大雨滂沱的時候,而亂步一定在雨裏待了很久。

如果他預料到了的話,絕對不會耽擱這麽久才來。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話音才剛剛落下,亂步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朝着他沖了過來,他像只小獸一樣一頭撞進他的懷裏,把绫辻的紅鬥篷兜帽直接撞掉了,後者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好險才穩住,這下兩個人都濕漉漉地暴露在了雨裏。

亂步把臉埋在绫辻的肩膀上,頭發淩亂支棱地蹭着他的臉頰,帶來一陣不熟悉的瘙癢。

“……”

绫辻猶豫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臂試探地擡了起來,可是不管怎麽都覺得很奇怪,于是又放了下來,但卻被對方察覺到了這一動靜,亂步直接抓起绫辻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随後道:“嗯,亂步大人不怪你了。”

他猜得出來绫辻做了什麽,當他獨處的時候自然能夠反應過來绫辻做了什麽計劃,畢竟亂步也是世界第一偵探,就算再不懂人心,也不至于看不懂這些制造矛盾的謀劃。

在雨中的時候,他想的是他甚至不立刻來找他,還是把亂步大人擱置在所有事情後面。

所以亂步淋着雨,感到既生氣又委屈。

可是當那一抹紅色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亂步心髒奇跡般複蘇,原本僵硬的四肢突然有了感覺。

黯淡泛黃的雨夜驟然亮了起來,一只螢火蟲飛舞牽引着亂步的心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沖過去抱住了绫辻,亂步似乎能夠嗅到绫辻身上淡淡的白茶香味,讓他忍不住又湊到他的頸邊聞了聞。

“我準備了一份魔術,”绫辻感到很不舒服,偏了偏頭躲開了亂步的小動作,聲音冷淡道,“聰明人本來就該有特權……”

當然和近谷康.生有關,武裝偵探社不能做到的事情,港黑可以輕松做到,他要讓亂步清楚兩者之間的區別,在認真比較後得出到底哪裏最适合他的結論,绫辻從不逼迫別人,他只是提供最有利的選擇。

但亂步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粗暴道:“我很冷,也很餓,你必須負責——我要和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绫辻:我不會賣慘。

下雨故意不打傘。

原著不是說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和太宰成為敵人嘛,大概是這個意思,我個人感覺最幸運的事情就是和绫辻成為同伴,绫辻是真的好,做同伴超有安全感,也不會賣隊友,甚至有的時候主動背鍋。

對其他劇本組指指點點.jpg。

明天上夾子,會在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更新,抱歉這幾天更新頻率很奇怪orz

從後天開始恢複晚上九點準時更新,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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