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舊色往事

歡鬧的集市像包着毒藥的金色綢緞,與你擦肩而過的人可能背負着一世血債,弱不禁風的少女袖口裏可能藏滿暗器。可是喧鬧的表象太過美好,以至于那些尖銳的秘密被保護的滴水不露,妥帖自然。

葉隐枭難過的時候會希望世界嘈雜一點再嘈雜一點,這樣就可以淹沒他心裏疼痛的嗡鳴。從當年的路口向左走便是這條長巷,白日裏會有各色小攤,到了晚上卻荒蕪的像一處孤墳。那時候他被寂岸和司斂沿着右邊的路帶去了芷悉宮,陰差陽錯的背離了寥落的意志,經歷了這些年孤單的歲月他似乎明白,她要他向左邊跑,只是為了讓他摒棄過往回歸平凡。這平凡裏,似乎沒有算進她自己。

他在經常光顧的酒家裏環顧了一圈,原本熟悉的位置上坐着陌生的面孔。葉隐枭淡淡的掃了一眼其餘的空位,垂下眼簾轉身走了出去。沿着巷子走到盡頭是一面鏡子般的湖,他在湖邊找了個陽光充足的地方仰面躺下,困倦的閉上眼睛。

風從耳邊溫柔掠過,溫暖的讓他想流淚。很多次這樣閉上眼好像睜開眼就能回去,回到他拼命想逃離也終究逃離了的葬影山莊,回到桃花別院裏,和她近到一低頭就能吻到她寧靜溫潤的眼睛。這樣朦胧的想着,便不是很安穩的睡了過去。

他總是夢到那樣瀕臨絕望的大火。

漫天的火光燃遍了原野,燃遍他們走過的每一條小路,把黑夜映照的如同白晝。夜空的星仿佛被點燃般顆顆明亮,晚風助長了烈火,于是他看見遠方的黑暗也已染血般鮮紅。

寥落站在烈火邊緣,俯下身輕輕吻他的眼睛,她的長袍在風中卷起了火苗,把她襯得宛若一只妖冶絢麗的燕尾蝶。她心疼的看着他,像是這一生裏最漫長的一次凝望:“隐枭,我要走了。”

她慢慢的後退,她的眉眼,她的黑發,她牽過他的那雙柔軟溫暖的手,都随着她的腳步慢慢退進洶湧翻滾的熱浪裏。葉隐枭的眼淚像是被火烤幹了,他虛無的伸着手,卻只握住大片沒有她的空氣。

頭頂的陽光一暗,本就睡得淺的他敏捷的睜開眼翻身站起來,身體早思維一步擺出了防守的姿勢,卻看到晝皙抱臂,面無表情的望着他:“是我。”

“晝啊,”葉隐枭呼出一口氣,重新躺下,“吓我一跳,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酒館裏沒找到你,就一路走過來了。”晝皙在他身旁坐下,把腰上的短刀随意放在草坪上。葉隐枭偏頭看了一眼刀鞘上紛繁複雜的花紋,咧開嘴笑的耀眼:“用的還挺順手啊。”

晝皙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要不是當年葉隐枭一掌把他的刀砍斷了,他也不用費那麽大的力氣把它鑄成短刀,他一向不擅長近身搏擊,五年下來硬是練了一手飛刀的好功夫。想到家傳寶刀斷在自己這一代,晝皙不由得有些氣結,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托你的福。”

“挺好的,你這麽瘦,拿大刀看着也不協調。”葉隐枭把胳膊枕到腦後,又想起當年第一次見面時,晝皙秀美的五官宛若天人。低頭摸摸自己的玉笛,自言自語似的:“師父也給了我個好武器,不傷人。”

“我特別奇怪,”晝皙凝視他,淡淡開口,“第一次跟你交手你明明有好幾次機會殺了我,為什麽不下手?後來的任務也是,你一個人都沒殺過。為什麽不能殺人,對你來說?

葉隐枭聽了他的問題,臉上的笑容略微僵硬,原本惬意的目光慢慢暗淡下去,語氣卻還是假裝成輕快的樣子:“芷悉宮是拿錢偷東西的,又不是葬影山莊,給錢就殺人。”

“呵,”晝皙輕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你以前不就是葬影山莊的人麽,我聽見那個人叫你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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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啊,”葉隐枭疲憊的坐起來,目光飄到很遠的地方,“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從那跑出來麽。”

湖水像一面鏡子,藍天被禁锢在水裏好像唾手可得。晝皙心裏有些後悔,因為他預感到他親手撕開了對方最疼的秘密。猶豫着想阻止葉隐枭說,可對方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五年前葬影山莊的莊主,也就是我師父,被外面來給他治病的大夫害死了,大師兄當了莊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捕殺那個大夫。那是個女孩,女孩死了以後,我的生活全變了。”葉隐枭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那段往事,晝皙因為他所說的內容面色蒼白了幾分,卻只是看着他示意他說下去,并沒有多說什麽。

“我開始整夜整夜做噩夢,閉上眼睛就看到殺過的人渾身是血的回來找我。後來我根本沒辦法睡覺,執行任務的時候好幾次差點出事。寥落心疼,就跟我說,不做殺手了,但是離開山莊按規矩是要砍掉一只手也就是廢了武功的,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出去。可是我倆逃跑的時候被發現了,她說去引開他們,就再也沒回來。”他低頭,又回到那個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的破曉。晝皙聽的皺眉,臉上的冷意更甚:“你居然讓一個女人去引開他們?”

葉隐枭苦笑着點頭:“是啊我都要後悔死了,她說她能看到,我竟然就沒攔着。”

“看到什麽?”晝皙的眉又皺了幾分。

“你信麽,”葉隐枭擡頭看他,“她可以看到未來,只要站在一個地方,她就能看到這個地方未來會發生什麽,葬影山莊經歷了好幾任先知,這在江湖上早就不是秘密了,她就是其中一個。”

晝皙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原來關于葬影山莊存在先知的說法是真的。葉隐枭看着他的表情接着苦笑:“當時她讓我向左跑,可是碰到了你和師父他們,沒能聽她的話。”他撫上懷裏揣着的玉佩,“就把她給丢了。”

“可是你之前說到的那個大夫,”晝皙聽到自己有點顫抖的聲音,“是怎麽死的?”

“師弟做的,我不清楚。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好奇而已。”晝皙低下頭,握着短刀的手不自覺的用力,直到指尖泛起青白色。葉隐枭沒有注意到他眼裏突顯的殺氣,只是望着湖面,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寥落啊,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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