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走投無路

那是寥落度過的最為漫長的一個夜晚。

陰霾籠罩在山莊上方久久不散，葉隐枭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雪。他又看見從前刀光劍影下的冤魂，繞在他的床邊不肯離去，原本存在于夢魇中的魂靈竟然真實的出現在他眼前。他感覺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翻身抓着床邊發出沉重的喘息，像是條被擱淺的魚。

寥落站在床邊，眉頭緊鎖。雖然知道會有這一刻的到來，可是親眼見到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慕玖逆皺着眉，低聲講解：“是會讓人産生幻覺的毒，中毒的人會看到自己心裏最害怕的東西，直到自己把自己折磨死。沒有解藥的話根本救不了，不出一個月就會……”

“到底是怎麽中毒的？我們才出去多久啊？”林谷痕打斷玖逆的話，看向始終低着頭的寥落，寥落感受到他的目光，卻沒有回頭看他，只是依舊心疼的拉着葉隐枭的手：“應該是晝皙的短刀被司斂淬了毒，可是誰都找不到司斂，拿不到解藥。”

“難道我們要看着莊主死麽？”林谷痕震驚的問道。

“玖逆，你跟我出來一下。”寥落像是決定了一樣，放開葉隐枭的手，起身走出了門。慕玖逆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林谷痕，也跟了出去。

外面沒有多少星光，看樣子明天還會有雪。寥落在偏僻的角落站下，轉身時忽然倉皇的跪了下去，滿是孤注一擲的絕望：“求你救救他吧玖逆，只有你能救他了。”

“寥落姐你這是幹什麽……”慕玖逆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也跟着她跪下來，地上冰涼的積雪冷的膝蓋都有些痛。寥落低着頭，深吸口氣之後說道：“犬牙不是一直靠吃各種屍體長大，可以百毒不侵麽。我問過郎中了，他說犬牙的血是解毒的良藥，要不然隐枭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玖逆，你忍心看他死麽？”

慕玖逆愣愣的看着她溫潤的眼睛，沒有回答。

寥落等了許久也不見她的答複，只好接着說道：“其實我全都知道。”

其實我全都知道。

慕玖逆聽到這句話以後猛地擡起頭，盡管看起來仍是原本生人勿近的樣子，卻藏不住眼裏的慌亂。她清了清嗓子，然後遲疑着問道：“知道什麽？”

寥落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冰涼傳遞到她手上，讓人膽戰心驚。寥落把她的慌張都看在眼裏，沒有直接說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把剛才的話說的具體了一些，語速緩慢陰沉：“山莊裏給司斂通風報信的內線是誰，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慕玖逆心一沉，猛地甩開她的手。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我知道的秘密會成為我唯一的籌碼，所以即使是隐枭問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告訴他。我還知道，”寥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許的變化：“你喜歡他。”

她們相視的眼神裏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東西，慕玖逆躲開她的眼神，偏頭看向地面：“你說的都是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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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聽懂了，還問什麽。”寥落的眼裏彌漫上慕玖逆沒有見過的神色，那樣陰森的表情不該屬于她。秘密被看破的瞬間有多慌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慕玖逆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胡亂的應付了一句：“犬牙的事，你讓我想想吧。”

“快沒有時間了，玖逆。”寥落仰着頭看她，臉上的純粹表情和她聲音裏的陰冷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你再不做決定會有人為這件事付出代價的。慕玖逆沒有看她，轉頭環顧四周，以為她所說付出代價的人是病入膏肓的葉隐枭，再開口時已經帶了哭腔：“你讓我想想，那畢竟是犬牙啊……”

“你說大家知道了誰是內線會怎麽樣呢，嗯？”寥落緩緩地站起來，聲音不容置疑：“哀求和威脅我都做了，你應該知道怎麽決定吧。”

慕玖逆看着她一向溫和如今卻透着決絕的眼睛，沒有回答。

躲在遠處的林谷痕聽完這段對話慢慢的握緊了拳頭，骨骼發出可怕的響聲。他低下頭，眼睛裏慢慢布滿了陰翳，最終下定決心似的，把緊握的拳頭放開。

很多人帶着最初的心義無反顧的前進，可是擁有的多了就會反而忘記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麽。林谷痕最初來到山莊只是因為玖逆在這裏，所以即使被放棄最終還是要回來。他從來都不曾擁有什麽，那些東西太珍貴，珍貴到根本不能屬于他，所以慶幸的是他的初心始終都在，因為沒人來動搖過。

桃花別院前的積雪因為無人打掃幾乎沒過了腳踝，晝皙站在這樣的雪地裏，聽着屋內連綿不斷的琴聲。從回來到現在他一直都站在這裏，琴聲也從沒斷過，他不知道傾眸是用怎樣的心情去撥動琴弦的，只是覺得每一下都鞭子一樣的抽在他身上。

他心裏有很多的不确定，她會恨自己麽，會原諒自己麽，會心軟麽，還會跟他走麽。晝皙想着，心裏抑郁，動了動嘴角卻牽扯到被葉隐枭那一拳打出來的傷口，疼的眯起了眼睛。這樣站了不知有多久，琴聲還在繼續，他終于忍不住走到門口輕輕敲了兩下，小心翼翼的叫她：“傾眸，別彈了。”

屋內的琴聲随着他敲門的聲音停下，傾眸在黑暗裏低下頭，用力的睜大眼睛卻還是一絲光感都沒有。她不理會手上的疼痛，繼續撩撥琴弦，只是曲子已經明顯沒了旋律。晝皙站在門口聽到琴聲支離破碎的再一次響起來，心裏有些情緒幾乎就要爆發，終于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去。借着月光他只看到傾眸手上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琴弦被血染過也是紅的發亮。晝皙一驚，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窗邊，想仔細看看。傾眸知道是他，也沒有掙脫，過往的溫存在心裏卷起驚濤駭浪，嘴上卻只是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放開。

她沒有憤怒，沒有委屈，沒有歇斯底裏，沒有欲言又止，就是那樣直接而冷漠的一句，放開。晝皙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片刻的遲疑後反而握的更緊了些：“我幫你……”

月光灑在她沒有情緒的臉上，眼裏的抵觸晝皙并沒有看見。

傾眸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任由他扯下衣服上的布料笨拙的纏在自己手上。這種時候所有的掙脫都顯得狼狽，她在地下室裏已經狼狽過了一次，便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晝皙見她乖乖聽話，擡手心疼的撫摸她瀑布般的黑發：“對不起，傾眸。”他的眼裏漸漸有了淚光，靠近她去擁抱她冰冷的身體，親吻她的鬓角：“對不起……傾眸對不起……對不起……”

她始終不發一言的承受着他的深情，月光照在她的眼裏，閃着詭異的光。晝皙放開她，低頭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到她任何的情緒起伏：“傾眸，你還會跟我走麽？”

她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極其諷刺。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她曾經那樣忐忑的問過他相同意思的問題，可是短短幾天的光景，她卻再沒辦法像當時的他那樣篤定的點頭。傾眸從他的懷抱裏緩緩的掙脫出來，轉身背對着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一閃而逝的脆弱和動搖：“讓我想想吧，半個月後你再來找我。”

晝皙愣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極力抑制的眼淚不加掩飾的落下來，可是聲音還是保持着平靜：“傾眸你是不是恨我？”

“我說讓我想想，你先回去吧。”傾眸沒有回頭，回答的潦草而敷衍。晝皙忽然就明白在地下室裏自己吼出那句“夠了”的時候她是什麽樣的心情，希望在眼前硬生生的碎裂還不如一開始就身處谷底深淵。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打開門，本想回頭看一眼的，可心裏忽然覺得自己不配，只好咬着牙往外走。

因為之前在外面站了太久，他的腳已經凍到麻木，那是很多年都沒有過的感覺了。他感覺不到痛一樣繼續踩在雪地裏，臉上的淚被風幹，皮膚開始撕裂般的疼，他沒有停下來，依舊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他好像看到，傾眸心裏那個柔軟的地方，也許他再也走不進去了。

而屋內的傾眸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于是擡手把晝皙包好的布不加猶豫的扯了下來。她摸索着朝床邊走，不小心撞到櫃子，腿上傳來清晰的疼痛，使她就那麽順着櫃子滑下來，坐到了地上。她失神的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淚從指縫間流淌出來滑進袖子裏，沒有絲毫的溫度。

如果是你的話，愛或恨，都覺得好難。

她終于失聲痛哭，在這個本該花好月圓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