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血盡蒼狼

寥落望着屋外的飛雪，若有所思的嘆了口氣。慕玖逆不知道的是，在她哭着跑出去之後，葉隐枭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寬恕林谷痕，而是陰沉着眼睛對他舉起了劍。

你似乎終于長成了，我所希望你成為的樣子。不會有拖泥帶水的感情，做事果敢利落。這些天她在葉隐枭熟睡以後借着燭火看他的樣子，發現原本柔和的五官輪廓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刀削般鋒利冷峻。她輕輕撫摸他的臉，心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

剛剛林谷痕捂着傷口站起來的時候對着渾身顫抖的葉隐枭冷笑，他說莊主，你這個樣子，反倒讓我放心了，無情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對吧。

你在想什麽呢。寥落握住葉隐枭的手放到臉頰邊，另一只手拿起帕子擦掉他額頭上的冷汗。葉隐枭皺着眉不舒服的動了動，發出一句輕微的呓語：“寥落……”他的眉皺的更加厲害，喘息幾聲迷蒙的睜開了眼睛。

這個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們都累了。

“我在呢。”她的臉在燭火下看起來分外溫柔寧靜，卻又透着說不出的堅定。葉隐枭想起剛剛的夢，夢裏寥落忽然變成了素湍的樣子，他想去拉她可是怎麽也握不住她的手。他看着面前的人，松了口氣，疲憊的坐起來把她擁進懷裏。

她随着他的動作，心裏忽然一陣真實的疼痛，一口血湧上來差點沖進口腔。寥落下意識的推開他捂住胸口，咬緊下唇沒有吭聲。葉隐枭擔憂的看着她，臉色更加蒼白：“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事，你再睡會兒吧，我扶你躺下。”寥落站起來，哄着他躺好，看到他沒有血色的嘴唇只好湊上去輕輕一吻：“真的沒事，快睡吧。”

臨近黎明時葉隐枭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眉頭始終皺着。寥落幫他蓋好被子，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院子裏早就站着素湍嬌小的身影，拿着手裏的雪團笑的天真爛漫。聽到開門的聲音她舉着雪團轉過來，沖着寥落招手：“大姐姐你要打雪仗麽？”

寥落搖搖頭，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和她面對面的站好。那一刻她好像看見了十歲時的自己，只是相比之下，素湍過得似乎更加無憂無慮。素湍把手裏的雪團悻悻的扔掉，撇嘴道：“知道你要來找我，原來不是陪我玩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來找你玩的麽，十歲的時候該有這樣的能力吧。”寥落牽起她凍得通紅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怕她凍壞了：“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能力的？”

“嗯，好小的時候，我說村裏第二天會着火他們不信，後來真的着火了。我說哪家會有小偷他們還不信，然後死了一戶人家。他們以為我是妖怪，就把我趕出來了。後來到哪都會被趕走，又一次差點被打死，還是莊主哥哥救了我。”素湍仰頭看着她，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講別人家的事情，寥落聽着卻有些難過，那樣不被理解和排斥的生活，她也是經歷過的。素湍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問道：“姐姐你覺得你是個善良的人麽？”

寥落一愣：“為什麽這麽問？”

“我覺得姐姐好奇怪，好像善良又好像不善良。”素湍還是燦爛的笑着：“你明知道威脅玖逆姐姐的話，谷痕哥會為了保護她而死，可是你為了拿到狼血還是那麽做了，好可怕啊。可是呢，除了這件事，你又是個善良的人，比如現在，還幫我暖手。”

寥落原本握着她的手緩緩放開，後退了一步，有些訝異的看着她單純的眼睛：“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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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不是都能看到別人想什麽和以後會發生什麽嗎？還有大姐姐你不知道我剛剛會跟你說那些話麽？”素湍有些疑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她一些：“而且睜着眼睛可以看到所在地方的未來，閉上眼睛能看到別的地方的未來啊。難道你的能力已經開始退化了？”

看到別人想什麽，以及別的地方的未來。寥落在心裏重複這句話，然後周身都是一片冰涼。面前的小女孩有着她不敢想象的可怕能力，況且還是在這麽小的年齡。那麽如此說來，自己離開的日子會比想象之中更早。

素湍見寥落的樣子似乎是沒辦法和自己聊下去了，于是擡起頭看向天空。即将黎明之前，黑暗鋪天蓋地更顯得壓抑。她仰着頭看了一會兒忽然轉身看向若有所思的寥落，猶豫着該不該說。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寥落沒有看她，自顧自的在雪地裏坐下，素湍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說道：“山莊幾天以後會死人，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曙光就在這時沖破黑暗，勢不可擋的照亮了大地。原本冰冷的積雪在暖陽的照耀下閃着熠熠的光，寥落仰着頭，沒有回答素湍的話，光芒灑在她蒼白的臉上，一片薄涼。

就算知道又怎麽樣，那是他們的宿命，我們都無能為力。

林谷痕離開的第三天，紛揚的大雪終于停下，陽光久違的照在冷清的山莊裏，無人欣喜。

葉隐枭由于毒性開始終日陷入昏迷，賀伊農拖着還未痊愈的身體守在床邊，幾天沒有吃飯只喝了幾口水。寥落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可是始終沒有再去找玖逆。

而慕玖逆自從林谷痕走後，便沒有再踏出房門一步。從窗口望過去只能看到山上連綿不斷的積雪，慘白的看不到盡頭。犬牙始終陪她守在房裏，偶爾用幹燥溫暖的舌頭舔舔她的手背，看到玖逆轉頭，便眨着濕漉漉的眼睛看她。

每到這種時候，慕玖逆就陷入一種無法抉擇的惆悵。

“犬牙，你跟着我好多年了吧，有我這樣的主人真是讓你受苦了。”在沉默了幾天以後，慕玖逆撫摸着犬牙溫暖的皮毛這樣開口。犬牙仰着頭，歪過腦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犬牙，其實也就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所以老是不快樂。喜歡葉隐枭也是一樣，只能看着他離開又回來，其餘的事什麽也做不了。”慕玖逆說着低下頭，看着犬牙濕潤的眼睛，錯覺般以為犬牙要流淚了。狼也會懂得悲傷麽？

葉隐枭對于她，是整個生命歷程裏無法忽視的存在，她也曾經幻想把自己最好的愛給他，陪他看花開雨落，細水長流，陪他從意氣風發到垂垂老去，陪他走遍千山萬水，嘗遍世态炎涼。她想在他每一次難過時做那個唯一有資格擁抱他的人，盡管她希望在她的陪伴下，他終其一生都不要有難過的機會。她一個人堅持這不可見光的喜歡，哪怕卑微到塵埃裏。

想起這些，慕玖逆恍惚的望向窗外，無垠的積雪晃痛了她的眼睛，于是眼淚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砸在犬牙的鼻子上，它受了驚吓懵懂的擡起頭。慕玖逆從椅子上滑下來坐到地上，張開雙手擁住犬牙柔軟的身體，所有的脆弱終于在這一刻崩潰。

“我想救他，我很想救他，可是你怎麽辦，犬牙你怎麽辦啊。”她顫抖着擁緊懷裏僅剩的溫暖，“我做了太多的錯事我不想再錯了，我怎麽做啊犬牙……”

她的眼淚融進犬牙的皮毛裏，燙的犬牙往後縮了縮。然後它扭了扭脖子掙脫開玖逆的擁抱，轉身往桌邊走去。

慕玖逆擦掉臉上的淚，不明所以的望着它，直到犬牙銜了桌腳垂下來的劍柄上的流蘇，拖着劍走回她身邊，又趴在地上乖巧的看着她。

她皺起眉，在明白了犬牙的意思以後，眼淚便洶湧的落了下來。

她自認不是個好人，不配得到上天的垂憐，可是如今這一刻，她才明白，谷痕是這樣，犬牙也是這樣，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成全她。她看着犬牙滿是霧氣的眼睛，跪下去抱住它的頭。

犬牙卻掙開她的手，擡頭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細致的舔了舔，像是安慰她不要再哭。只是眼淚還是更加洶湧的落下來，犬牙睜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麽主人會越哭越兇。它就那麽不厭其煩的舔着她臉上的淚，直到慕玖逆撿起地上的劍。

下手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遲疑，犬牙乖乖的趴在地上，沒有嗚咽一聲。

世界懲罰我最殘忍的方式，是給了我不可一世的溫暖，然後再看着我親眼把他們，剝離自己的生命。我沒有遺憾，我只是後悔，沒有趁你們還在的時候，好好珍惜。

慕玖逆把犬牙的血交給寥落以後，便再也沒有走出自己的院子，她終其一生留在了那裏，留在一擡頭就可以看到遠山的小房間。她看到每年每年不同的風景，直到山莊裏的人全部忘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自己也忘記了，自己已經看了多少年的飛雪。

這是她能選擇的，最好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