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彼岸花開

很久之前寥落問過葉隐枭一個問題，倘若他也有機會擁有先知的能力，他會因此覺得幸運還是不幸。葉隐枭始終都記得那天晚上的涼涼月光，卻忘記了自己到底是怎麽回答的。時光轉至如今，當他看到瞬間驚起的刀光劍影時，忽然明白了心裏的答案。

我寧可看不見那些注定悲哀的未來，這樣就不會因為無法改變而産生任何的懊惱和無助。出發之前他和素湍聊了很久，知道的一切讓他震驚且不知所措。那一刻他才發現前面所有的都只不過是宿命精心的鋪墊，它給了你多少溫暖，就會讓你感到多少孤單。他要在三月的時候趕回去，他的寥落在等他。可是刀劍已經出鞘，他就該接招，而在素湍的描述裏，晝皙因為這一場打鬥，生死不明。

他不能留下晝皙要他為了自己送死，也不能倒在這裏，讓寥落空守承諾。他在矛盾的邊緣索性借着酒勁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既然注定要有一場厮殺，早晚又有什麽區別。

所有的幫派拍桌而起，聲音震得葉隐枭酒醒了大半。晝皙還站在自己身邊，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冬天的雪已經漸漸開化，雪水混在血跡裏，似乎就不那麽猙獰了。葉隐枭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近乎瘋狂的殺過人，壓抑在心裏的壓力在那一瞬間随劍氣直指要害，殺紅了眼的時候他覺得身邊的人所有的動作都變得緩慢沉重，而他出手卻依舊不留餘地，沒有絲毫的阻擋。另一邊的晝皙空檔間看到葉隐枭腳下的屍體，才知道原來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厮殺中葉隐枭已經帶着他沖出了人群，晝皙找到最近的馬匹縱身躍上，随後葉隐枭一劍揮倒身後跟上來的人，也跳了上來。

涵煙閣在短短一個晚上血流成河，現在葉隐枭看到的一切幾乎都是血紅色的。跑出涵煙閣的時候他回過頭，發現并沒有人追上來，心裏反而有些不安，握着佩劍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前面的晝皙勒緊缰繩一路狂奔，路過樹林時聽到身邊的響動也沒有在意。正是初春積雪融化的時候，樹林裏大塊的冰從樹上掉下來自然會有聲響，晝皙抓着缰繩忽然想起之前素湍的話，她睜着圓圓的眼睛問他，要是有一種方式讓你死的特別有價值，你會不會去做？其實那天去山莊所謂的告別，只是懦弱的說辭，傾眸走了以後他一個完整的覺都沒睡過，閉上眼睛都是她站在風裏衣擺沾血的樣子。人世無可留戀，他是想要去陪她的。可是素湍的一句話就讓他改了主意，關于自己會在這場戰役裏有怎樣的下場，他心裏比葉隐枭還要清楚，留下來只是因為，他遲早是要走的。

況且寥落在等他啊。

而此時的山莊裏，和素湍料想的一樣，涵煙閣的人馬在葉隐枭離開的第二天便殺到了葬影山莊，而賀伊農早已經按紮計劃請來了揚雪山的人。兩方交戰時外面都是兵器的碰撞聲，寥落早已被好好地保護在屋裏，她站在窗邊，望着院子裏的戰火出神。她的身體早已無法抵禦外面的寒冷，雖然已經是春天。

可她還是得堅定的等下去，五年她都等了，更何況這一個季節。

與葉隐枭的料想一致，涵煙閣不派人追過來是因為早已做好了埋伏。樹林裏埋伏的人突然出現時，晝皙一向淡然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越過這座山就是葬影山莊，騎馬也就是幾天的行程，想到這晝皙忍不住自嘲的笑笑，反正應該也是不回去了，想這些做什麽。

“涵煙閣真是聯合了所有的邪門邪派啊。”葉隐枭感慨了一句，剛要翻身下馬卻被晝皙按住，他愣了一下，眼看着那些人已經勢如破竹的沖了過來，有些着急：“怎麽了？！”

“你先回去，這些人交給我就好，三月已經快過去一半了，寥落還在等你。”晝皙的聲音和從前一樣雖然清冷卻有着不可反駁的能力，眼睛裏的光璀璨明亮。葉隐枭一時反應不過來，晝皙已經下馬，随後在馬肚子上狠狠一踢，馬本能的朝前跑去，晝皙站在原地對他招手，聲音散在三月的風裏，支離破碎。

寥落還在等你。這是晝皙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葉隐枭坐在馬上，馬跑的飛快，他恍惚的回過頭，就這樣與身後的世界永別。晝皙本就單薄的身影被沖上去的人迅速淹沒，加之馬越跑越遠，葉隐枭再也看不見那裏的情況。他沒有餘地折回去，因為寥落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總要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不然只會什麽都得不到。

葉隐枭抱着馬溫暖的脖子，眼淚很快被風吹幹。春天的風還是很凜冽，吹在淚濕的臉上像把鋒利的刀。但他也知道這把刀更多的是來自于心裏，再怎麽鮮血淋漓也只有自己知道。

晝皙望着葉隐枭離去的方向，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短刀早已被扔在地上，沾了髒兮兮的雪，他卻一點不感到心疼。他聽見刀劍穿過他的身體，發出痛快的嘯叫，曾經為了仇恨或愛情而用力跳動的心髒，他祈禱它會在這一天停止，因為再跳動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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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氣息鋪天蓋地，晝皙倒在地上，看見自己染血的指尖。朦胧中好像看到傾眸朝着他走過來，還是那樣素衣幹淨的模樣，瀑布般的黑發。只是她的眼睛已經是溫潤的墨色，再也沒有什麽能奪走她的光明。

他看見傾眸緩緩朝他走近，無力的動了動嘴唇。心裏第一個想法是，傾眸之前看不到，那我死後她會認得我麽。這樣想的連他自己也笑了，不認得又怎樣，重新認識就好了啊。

沒有人看到他嘴角的笑，那些人只看到洶湧的血。葉隐枭已經安全跑走了吧，晝皙朦胧的想着，有人等在那裏，真好。

傾眸啊，你等等我，我這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