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落手成空

這一夜過得纏綿而溫暖，寥落枕在葉隐枭的胳膊上，臉頰貼着他的皮膚睡得香甜安穩，他卻是睡了一會兒便會驚醒，倉皇的去看懷裏的人，感受到她均勻平穩的呼吸，才又松了一口氣躺回去。

如此反複了幾次，葉隐枭在黑暗裏睜着眼睛，索性不睡了。天邊泛起微微的光亮，破曉将至，她說過帶她來看日出的，此時卻不忍心打擾她的酣眠。猶豫了一會兒，葉隐枭低下頭，在她額頭上淺淺的啄了幾下，輕聲叫她：“寥落，醒醒，快要日出了。”

懷裏的人迷迷糊糊的回應了他的吻，疲憊的睜開眼睛，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揚起嘴角笑起來。她半撐着身子想坐起來，手臂卻一軟，跌在他胸前。

葉隐枭一驚，不動聲色的穩穩扶住她，自己坐起身，安然承受着她的體重，随手把地上的鬥篷扯過來蓋住她裸＼露的肩膀。兩個人靜靜的依偎在一起，望向窗外遙遠的星空。

“累麽？”葉隐枭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漸次衰弱的脈搏，他吃力的藏住心裏的恐慌，有點顫抖的想跟她說說話，怕她在這樣的靜谧裏無聲無息的離開自己。

寥落輕輕搖頭，心裏卻是了然的很，她已經走到時間的盡頭了。她的能力回光返照的重新回到她身上，她凝神看了看，然後假裝輕松地開口：“我好像可以看到十年以後這裏發生的事情。”

“哦？是麽。”葉隐枭聽到她的話心裏狠狠的一沉，素湍說過能力一旦恢複就也代表生命走到完結。他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洶湧而下，把懷裏的人擁得更緊了一些，穩了穩音調問：“十年後這裏發生什麽了？”

“你和伊農在這裏喝酒。”寥落淺淺的笑着，沒有看到頭頂葉隐枭淚流滿面的臉，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自顧自的接着說：“你的樣子一點都沒變。”語氣帶了笑意。

葉隐枭只覺得心裏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像一聲悶雷，回音卻震得四肢百骸都硬生生的疼。那種疼仿佛要從他的骨子裏沖出來，他抿緊嘴唇痛苦的皺起眉，好久才用平複了的語氣問：“那你呢？”并沒有掩蓋住聲音裏的顫抖。他仰着頭把眼淚咽回去，吸了吸鼻子。

“我啊，”寥落再次凝神，卻只看到一片漆黑，心裏輾轉的難過着，臉上卻淡淡的一笑：“我在幫你溫酒。”

“那……你老了麽？”葉隐枭擦掉眼淚，用下巴蹭她頭頂的黑發，寥落輕笑一聲，沒回答他，只是腦袋微微一動看向窗外。

太陽終于沖破黑暗，燃燒着升起，剛剛還墨色浸染德爾天空一瞬間光芒萬丈。葉隐枭愣愣的望着，曙光逼近，殘忍的侵上他的臉。他顫抖的任憑光芒在他面前攻城掠地，像是要奪走他這一生所有的溫暖和信仰。葉隐枭突然無助的抱緊了懷裏的人，所有的脆弱和悲痛只化作一句輕輕地呼喚：“寥落……”

寥落感受到天光的輕撫，在他懷裏低聲喃喃了一句“真漂亮”。她的眼前浮現出自己短暫而颠沛的一生，窗外天光大亮，她知道她無比懼怕的時間已經來臨，她該聽從宿命，就此離去。

懷裏的人漸漸失去呼吸，在陽光的照耀下臉色蒼白如雪。他們的擁抱還是溫熱的，葉隐枭低下頭看着她緊閉的雙眼，低啞着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想象着她笑着點頭答應。原本極力忍住的眼淚在這一刻終于不加掩飾的落下，他抱着她，就那麽痛哭失聲。

只是她再也不會在他這樣哭的時候心疼的抱着他，說他哭的像個孩子。

日光開始炙熱的落下來，他恍惚的擡起頭，習慣性的幫她擋住臉上的陽光。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他慢慢的把手拿下來，聽見心髒空洞的跳動。陽光還是同十六歲時一樣，那一年他第一次在桃花樹下吻了她的眼睛，她對他笑的就如同那年的驕陽。樹上的牌子被風吹的動了動，牌子上的八個字落盡寥落的眼裏，她還是那樣淺笑着，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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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你不要去看向荒蕪的盡頭，因為最後什麽都不會留下。

沉默就那樣泛濫成河。

☆、尾聲

又是一個陽春三月。

從山頂望過去，天空便顯得更加廣闊遼遠。葉隐枭坐在桌前，把酒杯滿上，端起來的時候想起什麽一樣看向身後的賀伊農：“素湍呢？”

“昨天下山玩去了，也管不住她。”快要三十歲的賀伊農看上去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只是相比從前更顯老練成熟。這幾年山莊轉為做生意一直都是他忙裏忙外，性格也改變了不少。葉隐枭無奈的搖搖頭，把斟滿的酒杯推到賀伊農面前，語氣和緩聽不出情緒：“也不想想今天是什麽日子。”

賀伊農笑笑，明朗燦爛的樣子一如葉隐枭當年：“她記得今天是寥落姐的忌日，應該快回來了。”

“她就是被你這麽寵壞的。”葉隐枭說着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也沒和賀伊農碰杯便一飲而盡。賀伊農端着酒杯愣了一下，然後笑笑也喝了下去。

空氣裏滿是春天的氣息，葉隐枭從懷裏拿出翡翠碑，放到賀伊農面前，眼裏即便微笑卻還是掩不住深深地疲憊：“交給你了。”

賀伊農接過來，眼神複雜的望向他：“莊主……”

葉隐枭沒有理會他，只是轉頭望向窗外的天空，明明是晴朗燦爛的天氣，怎麽還是會生出千般惆悵。桌上的翡翠碑溫潤通透像她帶笑的眼睛，他恍然想起十年前兩人在這裏看日出時的對話，轉身望向屋內。幻覺中，寥落眉目如畫安靜的站在那裏，手上溫酒的動作因他投來的目光而停下，擡起頭給了他一個明媚的笑。

他登時淚如雨下。

“莊主你怎麽了？”賀伊農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葉隐枭這才回過神，擡手擦下臉上的淚，搖了搖頭笑的勉強：“沒什麽。”

他還以為，所有的悲傷都會時過境遷，忘記十年前她沉睡不醒的側臉，忘記自己絕望到走投無路的狼狽。他被時間推着向前走，再想起時，卻還是摧毀般，痛的鮮明慘烈。

你終究還是走進我心裏別人不曾涉足的彼岸，然後永遠占據在那一處溫暖裏。不能忘卻的，就記得吧，畢竟回憶為數不多，可他還有那麽長的孤單要過。

寥落走的那一年，葉隐枭在桃花爛漫時去了別院。滿樹的桃花纏綿的像他尚且鮮活的過往。他站在吻過她眼睛的桃樹下，明白所謂的物是人非。頭頂忽然傳來響動，葉隐枭擡起頭，看到被風吹的飄搖的木牌，他把木牌摘下來，看到上面的八個字後，笑着笑着就紅了眼眶。

一一蒼垠無望，落手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