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吵架

新學期還是熟面孔占多數,沒什麽稀奇。阮肆依舊和孔家寶他們一群在一起,經常放學踢個球。一假期不見,孔家寶體重往上飙升,成功突破了兩位數最後的關卡。

“這不是沒你在嗎。”孔家寶摸着肚子,大汗淋漓地坐臺階上,甩了甩頭,說:“我那補習班都是女孩兒,沒人一起踢球啊,坐久了不就只長不掉。”

“沒少吃炸薯條吧你。”阮肆仰頭灌了半瓶礦泉水,汗流浃背。他道:“起來,再踢一局就回家了。”

“歇會歇會。”孔家寶拉着T恤,開了瓶水,說:“我在補習班上還遇着黎凝了呢,天天小裙子不重樣,我給你說,超好看!”

“真好看?”阮肆擰了空瓶,扔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問道。

“無敵!”孔家寶沖他豎起大拇指,道:“整個三小都沒比她好看的了!”

“那厲害了,回頭哥給你買。”阮肆踢孔家寶屁股,皺眉催道:“走,再歇門衛就來清人了。”

“我不是說那裙子!我說人!”孔家寶磨磨唧唧起身,拍了屁股上的灰,還一副可惜的樣子,說:“她怎麽就不跟咱們一個班呢,唉,晚上也沒見她在小區裏玩過。”

孔家寶才起身,阮肆就看見那邊門衛在揮手讓他們撤。他沖場上還踢的男孩兒們喊一聲:“撤了,清場。”說完拎着書包,和一群人往車棚晃。

“我聽說她彈鋼琴。”孔家寶擦着汗,說:“诶肆兒,要不我也回去報個班?說不定還能一塊上課呢。”

“你一指頭按下去響倆鍵,一個人頂雙人彈奏。”阮肆跨上他後座,說:“不是,你就這麽喜歡她啊?”

邊上哄笑,有人趴車頭對孔家寶擠眉弄眼,說:“黎凝是吧?”

孔家寶踹開人,笑罵道:“就黎凝,怎麽了,我和人家還算青梅竹馬呢,除了她不認識我,其他沒差。”

阮肆在後邊蹬他一腳,“走!”

孔家寶騎上車,大夥在校門口散了。他轉過三小的街,黃昏裏嘈雜聲不絕入耳,他擡高了聲音:“你這假期又見你那挾青梅’啦?”

“青個頭啊。”阮肆回答:“秦縱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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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寶啧聲:“我還沒見過呢。”

阮肆吹着風,背上的汗剎那變得涼快,他道:“秦縱挺……可愛的。”

孔家寶突然剎車,阮肆還想着哪可愛,就差點被撞到鼻子。

“快快快!”孔家寶打了雞血似的亢奮道:“你看你看你快看!那誰?那是不是黎凝!是吧?啊?”

“我怎麽知道她誰。”阮肆踩着棱從後座站起來,看見那邊上的奶茶鋪前面站了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兒,他撐孔家寶肩膀上,說:“你幹嘛?請她喝奶茶?”

孔家寶激動地手都在抖,臉上漲紅,還裝模作樣道:“不好吧,被人看見告老師。”

“那有種你別往那邊靠。”阮肆看他們的自行車龜速靠近,道:“又不是那什麽,喝奶茶而已。你兜裏還剩錢沒有?別一會兒掏不出來。”

“還剩五毛。”孔家寶說:“江湖救急啊肆哥!”

“行吧。”阮肆快速給他褲兜裏塞了十塊錢,腳撐着地面趕人:“你倆喝着,車我騎走。”

“一起呗!”孔家寶越近越緊張,小聲誇張道:“她長得真是太好看了!肆哥!上血包!我覺得一會兒我要流鼻血。”

“随便流。”阮肆跨上車座,“保準她下次再也不想和你玩。哥走了!”他蹬上車,從孔家寶身邊滑走的時候打了個響亮的口哨。孔家寶插兜搓着那十塊錢,在口哨聲裏咽了唾沫,站奶茶鋪前給自己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開了口,結結巴巴道:“那什麽……黎……黎凝吧……”

黎凝回頭望他,點頭露了個笑。

孔家寶鼻子一熱,盯着人道:“那……你好……你好你好。”

說完鼻血就吧嗒下來。

黎凝:“……”

阮肆風一般沖回家,自行車的剎車刺耳一聲響。他給挂上鎖,等下孔家寶回家的時候會過來拿。隔壁在搬家,樓裏都是出出進進的搬家具的人,他上了臺階發現阮城正和人一起扛冰箱。

“老爸。”阮肆貼牆給讓位置,說:“我們鄰居?”

“是你舒姨。”阮城扛着東西有些喘,他道:“小粽子在咱們家裏呢。”

阮肆進門時李沁陽也不在,他推開自己房間門,看見被子鼓着一個包。阮肆挂好書包,颠了兩下腳,一個猛撲。秦縱被陡然撲來的重量驚得一個激靈,被子又罩腦門上,什麽也看不見,一頓掙紮。

阮肆掀開被子,“別叫!”

“啊啊啊!”秦縱還在吶喊。

“……”阮肆哭笑不得,手掌夾住秦縱的臉,正面對着自己,說:“別嚎了,是我!”

秦縱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吓得不輕。阮肆吹了聲口哨逗他,問道:“大白天悶我被子裏幹嘛?”還沒說完,發現秦縱把手往後邊藏,他低頭一看,秦縱手掌上一灘墨跡,登時炸毛:“幹嘛呢!”

秦縱立刻擡起手,沒弄髒被褥。被子裏還卷着張紙,阮肆抽出來,上邊磕磕絆絆地寫着字都糊一塊了,他艱難地分辨着字,認出來個“車”,又模糊帶着個“欠”。

“沒收。”阮肆說:“寫我壞話?”

秦縱飛快搖頭,阮肆把紙貼眼前也看不清還寫了什麽,他嚴肅地說:“給個交代吧小同志,坦白從寬。”

“對不起。”秦縱立刻露出惶惶的神情,巴巴地望着他。

“不是叫你撒嬌。”阮肆問他:“你要給我寫什麽?”

“……對不起。”秦縱垂頭捏着被角,一下一下,“河蚌死掉了。”

“我就知道。”阮肆把紙折成一只青蛙,放在掌心壓着跳,他說:“裝杯子裏養不活,得放在魚塘裏才行。”

秦縱半晌不擡頭,阮肆探頭一看,哭包竟然沒掉眼淚,他就是很失落的樣子。阮肆把紙青蛙跳秦縱手背上,嘴裏說:“哥還能給你捉。你把它埋了還是吃了?”

“吃?”秦縱擡首,難以置信。他露出欲泣的表情,說:“不吃。”

“冬天涮火鍋很好吃。”阮肆真誠道:“蘸醬特好吃,每年過年奶奶都用銅鍋,加上涮羊……憋回去!你怎麽又哭啊!敢掉下來我就揍你!”

秦縱覺得很難過。他喜歡河蚌,養起來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更重要的是,它象征着他非常開心的日子。這種日子在日益增加的鋼琴課、日漸懵懂的分別中尤為難得。他還記得被拽離家的那一刻,河蚌清脆地“咔”聲。那是個沉默不語的生命,在深夜隔着玻璃吐過泡泡陪伴他,又在他眼前變成了肉泥。碾碎的殼和激烈的争吵混雜一起,想起來就是帶着濃重的酒味和粗暴的裂痕。

“不吃。”秦縱啜泣道:“不要吃。”他胡亂抹着眼睛,想表達什麽,但又被自身僅有的詞庫限制,講得颠三倒四亂七八糟。他甚至還不懂孤單和寂寞是什麽意思,就已經有點明白這種低落。

阮肆夾着他的臉,皺着眉嫌棄地給他擦眼淚,粗糙的手法擦紅了秦縱的臉,說道:“行吧。反正……行吧。啊啊,哭包煩死了,”

哪裏可愛了。

秦縱轉學到了三小,暫時住在家裏,李沁陽去隔壁陪舒馨住。秦躍來過兩次,都沒上樓,阮城和他站樓門口一直聊得很晚,阮肆就帶着秦縱趴陽臺欄縫裏看。

“離婚是什麽?”秦縱咬着西瓜,看他爸爸生了一下巴的胡茬。

“分開住吧。”阮肆吃西瓜飛快,牙齒在瓜上走一個來回,牙上就存瓤不留。

秦縱咬得慢,還要吐子,他說:“那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還有我爸媽挺你。”阮肆換了牙新瓜,兩個人蹲一塊,道:“分開住……也沒什麽,你媽媽還是你媽媽,你爸爸也還是你爸爸。你想誰就去見誰,”他說到這看了眼秦縱,“學校裏還有我罩你。”

“分開住好。”秦縱吐出子,鼓足勇氣道,“不吵架。”

“你害怕吵架?”阮肆問。

秦縱點點頭,咽着瓜,“好害怕。”

“哦。”阮肆看他吃完,扯了毛巾給他擦手,說:“那行吧,哥以後就不和你吵架了。”

秦躍要走的時候,擡頭往陽臺上看。秦縱趴在欄縫,喊了聲:“爸爸!”

秦躍笑了笑,對他做了個打球的動作,示意他下一次來接他打球。又對阮肆比了個槍的手勢,阮肆擡手敬了個禮。

秦縱蓄着眼淚望他爸爸走,又蓄着眼淚對阮肆說:“其實住在一起好,吵架也好。”

阮肆扯了紙巾,按他鼻子上,說:“我知道。來,配合一下,擤個鼻涕。”

孔家寶見到秦縱一臉“喔喔喔”的表情,阮肆給了他一腳,說:“秦縱和你家孔家钰一個班,讓孔家钰給我盯着,誰欺負秦縱我揍誰。”

“盯着盯着。”孔家寶拍着後座,“秦那什麽,弟弟啊,來!我帶你飛一圈。”

秦縱搖頭,黏着阮肆喊:“軟軟。”

孔家寶聞聲伏頭抖肩,悶聲:“阮——軟什麽?哈哈哈阮肆哈哈哈哈軟軟?軟軟!這名字太娘了哈哈哈哈。”

“軟個頭啊!”阮肆捏住秦縱後頸,兇狠道:“叫哥!說多少遍了!”又對孔家寶道,“軟軟怎麽了?相親相愛啊,寶寶同學。”

“诶诶!”孔家寶自行車差點拐溝裏,他說:“別喊!還是不是兄弟!”

阮肆蹬開車,“再喊我們今天就在這決一死戰。你昨天到底喝沒喝?”

“我正想給你講呢,我要有手機就好了,昨晚上就想給你說!激動了一晚上。”孔家寶蕩漾着雙腳,車一停一溜地往前滑,他說:“昨天黎凝請我喝的奶茶,人還說我面熟。”他感嘆着:“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那家奶茶那麽好喝?”

“不喜歡她裙子,改喜歡奶茶了?”阮肆說。

“我給你講小同志,不要天天把喜歡不喜歡放嘴裏,不小心溜出來那就是……那什麽,早戀!早戀你知道嗎?得告老師挨揍的。”

“走你吧!”阮肆照車後面一腳,送孔家寶下坡。

孔家寶蘑菇頭被吹得亂飛,他喊着:“我前面等你們啊!”

阮肆一把勒住秦縱脖子,又兇一次,“進學校別喊軟軟,喊哥,聽着沒有?”

秦縱用力點頭,阮肆說:“先喊一聲我聽聽。”

秦縱聽話道:“哥。”

等到學校,秦縱要上樓的時候,忽地趴扶手上大喊一聲:“軟軟!放學我下來找你!”喊完颠着書包就往樓上蹿,跑的比兔子還快。

阮肆咬牙:“……秦縱!”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的口號是。

甜!甜!甜!

竹馬怎麽能分開!怎麽能不睡!(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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