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樂隊
陳麟從政教處出來,沒直接下樓,而是在走廊盡頭的窗戶邊站了一會兒。
想抽煙。
他摸進褲兜,打火機捏在指尖摩挲,還有一根煙夾在裏邊。這會兒人都去吃飯了,走廊裏沒什麽人,他就真的把煙叼嘴裏,站這兒打着火。
一旁的衛生間傳來洗手的聲音,陳麟沒回頭。穿皮鞋和正裝的男人走出來,眼睛打他那裏一瞥,就轉過頭來,叫了一聲,“陳麟。”
陳麟以為是哪個老師來抓人,咬着煙回頭,表情欠到不抓他都對不起國家。
“進來。”男人側身,“站這兒讨打呢?”
“又沒人。”陳麟抱怨着,移過腳,跟着男人進了衛生間。
窗戶是開的,陳麟趴窗口,吹着煙霧看晴空下的操場,說,“你還沒下崗?二中怎麽什麽人都收,這年頭老師都這麽好當?”
“我還沒下崗,你先滾蛋了。”蘇伯喻說,“看來這年頭學生确實不好當。來報名的?”
“不是,”陳麟吐着圈,“來找事兒的。”
“沒把你那點事兒擦幹淨,就敢來找事兒?”蘇伯喻靠邊上,從煙盒裏抖出一支,叼進嘴裏。這人長得周正,眼鏡一架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禁欲樣,但只要摘了眼鏡叼根煙,氣質跟陳麟沒什麽差別——就是要沉穩得多。
“你有什麽事兒趕緊放。”陳麟皺眉,“老子趕時間。”
“想在我這兒裝爸爸,你的本也不夠厚。”蘇伯喻隔着煙霧看他,笑得有點嘲諷,“小鬼頭,毛還沒長齊就規矩點講話,為了這張嘴挨得打不少了吧?怎麽就不長記性。沒什麽事兒,就是有段時間沒見着你,來自老師的關心。”
“我書念得特爛,”陳麟側頭,呲出牙齒,“但從你身上學着的詞特別多,比如衣冠禽獸。誰要你關心?別以為講了幾個音就能做我的老師。”
“不錯啊。”蘇伯喻誇獎道,“為人師長就這麽點本事,能讓你學着點東西,我的榮幸。樂隊現在擱哪裏演呢?烈焰沒敢收了吧。”
“關你屁事。”陳麟粗魯地比劃出中指,“要不是沒證據,我都懷疑是不是你找人查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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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在你心裏,”蘇伯喻點了下煙灰,慢慢道,“這麽無所不能?真高興啊。不過你把臉擱得太大了,小屁孩兒有什麽好查的。給你十個膽,你也不敢碰真正越界的東西。你抽大麻了是吧?”
“我沒抽!”陳麟兇狠地摁滅煙,“別把破事都往老子身上推,我沒抽!”他連爪牙都露出來了,像只暴躁撓牆的野獸。
蘇伯喻仰頭呼出煙霧,敷衍地嗯聲,“好的,你最乖了。”
“操!”
這人老是這副德行!嘴裏說着最體貼的話,臉上卻寫着最敷衍的神色,還淨他媽的愛管閑事!
“好好說話。”蘇伯喻笑,“一天到晚把這詞放嘴上也沒什麽用,你那小勁,操得起誰?惱羞成怒多半是被戳中了點,你是被戳中了哪點?告訴我,我一定不改。”
“你要是叫我進來就為了放嘴炮,”陳麟說,“那趕緊滾蛋。”
“關心你。”蘇伯喻煙抽得差不多了,才說,“上回要我改的譜,還想要麽?”
“那是我的譜!”陳麟說,“還給我。”
“真傷心啊。”蘇伯喻又笑起來,“你要是能一直保持求人的态度我一定好好獎勵你。想要?我先問你,勒索初中生那事是你幹的嗎?”
陳麟陰沉着臉,沒吭聲。
“我猜不是。”蘇伯喻掐了煙,“你想養着他們,你憑什麽呢?陳乖乖同學,你連自己都喂不飽,你還想當聖父?現在不僅養着他們,還要給他們頂鍋?這一次你老爸沒少抽你吧,你還真是光芒照大地,溫暖送八方啊。我告訴你,玩音樂不是這麽玩的,再這麽下去你遲早得玩完。你這點東西夠他們分嗎?”蘇伯喻俯身,煙味直沖陳麟,他說,“把你按斤賣也不夠啊乖乖。”
陳麟想咳嗽,又不想對着他露怯,只能硬擠出一句,“乖你媽個蛋!”
“你要是再敢帶個髒字。”蘇伯喻說,“我就把你塞馬桶裏你信嗎?”
陳麟咬牙,蘇伯喻起身,到洗手池邊重新洗了手,說,“想要譜家裏拿,鑰匙不是給你了嗎。”他說着回頭,有點惡狠狠地警告,“就你自己去,帶了別人就甭想要了。”
“還非得我一個人,”陳麟踢了腳垃圾桶,“我告你猥亵!”
“行啊。”蘇伯喻笑,“我覺得你爛毛病一堆,今天又得加條被迫害妄想症是吧?把你那幾天沒洗的T恤刷幹淨了再說這種話。”他啧啧稱奇,“誰沒事幹猥亵一個小邋遢?這幾天你窩哪兒住呢,沒洗澡吧,味道獨特,堪比臭豆腐。”
陳麟又踹了一腳垃圾桶,想罵聲髒話,看見蘇伯喻等待的眼神,又憤憤地閉上了嘴。
你是我爸爸嗎!
他在心裏咆哮。
事兒逼!
“我不是你爸爸。”蘇伯喻已經拉開了門,回頭說,“不過你要想這麽叫,我就當情趣了。”
陳麟快速擦過他,到了走廊,走了幾步回身再次比出中指,迅速道,“爸爸——爸爸你個麻婆豆腐!”
說完轉身就跑,跨過幾個臺階跳下去,蹿得賊快。
蘇伯喻笑着進了辦公室,正遇着人點餐,問他吃什麽,他翻着教案,“麻婆豆腐吧。”
後邊女老師正接水,他起身給扶了門,在對方感謝的聲音裏,彬彬有禮地說不客氣。
“蘇老師真好啊。”女老師誇道,“特別紳士。”
秦縱校服袖口的藍玫瑰很好看。
孔家寶剛想這麽誇一句,就被阮肆熱情地一巴掌抽得背疼。抽搐着閉上了嘴。
“快吃。”阮肆點了點碗,“一會兒就上課了。”
秦縱扒了兩口飯,發覺阮肆目光一直在他頭頂上打轉,他咽了飯,偏頭對阮肆小聲說,“就塗了個色,話都沒講幾句。”
“講啊。”阮肆說,“講話不正常嗎……沒講幾句是幾句?”
“謝謝,不客氣,再見。”秦縱說,“就這幾句。”
“那不更糟糕。”阮肆指尖輕點着桌面,“剩下時間用來深情對望,氣氛一點就着。”
“深情對望這回事,”秦縱笑,“不是我跟你愛幹的嗎?”
“哎呦我的眼,”孔家寶擋着眼睛,“哎呦我的耳,我好慘啊,為什麽這麽對我!為什麽!”
“孤狼的咆哮。”秦縱說,“關愛動物,人人有責,咱們回家再聊這事兒?”
“誰跟你聊。”阮肆風輕雲淡地說,“哥一點都不在乎。”
“聊吧,”秦縱說,“我特想跟你聊怎麽辦。”
“那行吧,”阮肆勉為其難地點頭。
“這叫什麽?”孔家寶說,“口嫌身直正,說得就是你!”
“是我怎麽地,”阮肆嘚瑟地說,“單身狗。”
孔家寶:“……”
“不要再來傷害我,”孔家寶飽含情感地唱着,“我會迷失了自我,好難過。”
“您這嗓子,”阮肆安慰道,“不去當歌手可惜了。”
“我是流浪在校園的孤狼,我唱着自己才懂得寂寞。”孔家寶轉了調,打着響指開始RAP,“呦呦,我就是被耽誤的歌手。”
秦縱&阮肆:“……”
孔家钰操心道,“他天天這麽呦呢,我媽煩死了。”
晚上阮城做飯,家裏少了調料。阮肆正好出門寄稿件去了,秦縱就下樓跑趟腿。小區跟前沒買着,他就去了街道口的超市。出來時正好路燈新亮,他目光往路口看,果然再次看見了陳麟的樂隊。
鋼寸頭的嘶喊跟車禍現場似的,可是陳麟自己沉浸其中,毫不在意。
秦縱聽過這首歌。
《Panic Station》,不過他用了幾秒鐘來反應。因為奏得很好,陳麟唱得真挺扯的,秦縱覺得他都想建議對方重新找個主唱。
車笛起伏,秦縱看了下時間,沒多留,轉身走了。往後幾天他都會到這兒來站會兒,陳麟每一天都會到這兒來,他們跟孔家寶說得一樣,被烈焰拒絕後無處可演,只有在街頭。陳麟現在僅僅靠着他爸給的那一點生活費養樂隊四個人,每個人都是一張嘴。他們住在陳麟租的小出租屋裏,四個人擠一室,都是一副邋遢樣。
“這幾天都往哪兒跑呢?”阮肆扣了筆,問靠床上看書的秦縱,“一出去就是一個多小時。”
“看陳麟。”秦縱說。
“喔,看……卧槽,看誰?”阮肆蹬開椅子,爬上鋪,“小對象,你又幹對不起我的事兒。天天看他,長得帥啊?”
“誰能比你帥?”秦縱合上書,“帥哥,快點進被窩。”
阮肆撐他上方,狐疑地盯着他,“老實交代,你看他幹什麽?上回那事不是給我處理嗎?”
“給你處理啊,”秦縱手掌順勢扣阮肆腰上,“我就是看看他的樂隊,還挺厲害的。”
“在哪兒啊?”阮肆說,“烈焰出來之後還有地待?”
“街頭演出。”秦縱想了想,說,“還挺酷的,有架勢,就是缺個靠譜的主唱。”
“你想幹嘛,”阮肆眯眼,“天天看,上心了啊。想和他一起玩?”
秦縱遲疑幾秒,才望着阮肆,誠實地說,“想。”
“這事吧……”阮肆坐直身,看着秦縱的眼睛,說,“自己一個人琢磨多久了?”
“五六天吧。”秦縱跟着坐起身,“想給你說說。”
“想跟他玩樂隊。”阮肆說,“行吧,咱們跟他說。就是這人脾氣臭,嘴巴欠,得收拾,還得好好收拾,不然他這樂隊事兒太多。”
“我先跟他聊聊。”秦縱笑,“行不行另說。”
阮肆應了聲,第二天周末,他一起床就蹲陽臺上跟孔家寶打電話。
“陳麟住哪兒呢?”阮肆說,“他那幾個樂隊成員都叫什麽名字,哪兒的人,幹什麽的,多大了,什麽脾氣?”
“這一大早的,”孔家寶在那頭還賴床,說,“你這不像要找他幹架,像查戶口。”
“我還真就是來查戶口的。”阮肆撥拉着薰衣草的枝葉,“我得搞得清清楚楚,不然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麽啊?”孔家寶翻了個身,“你又不跟人處對象!”
“我是不跟他處對象,但我對象要跟他一塊玩。”阮肆說,“我能不搞清楚嗎。”
“誰?”孔家寶迷糊着坐起身,“弟弟要跟他們玩?玩樂隊?哇靠,”他夢裏似的念,“好酷,你替我問一問,他們缺主唱嗎?這兒有個隐藏歌手。”
“好的,隐藏歌手。”阮肆擡頭看了看太陽,“你先給我說清楚這幾個什麽來頭,不然就我現在的印象,我覺得沒一個是好鳥。”
“你還真說對了。”孔家钰窸窸窣窣地套着衣服,“真的沒一個好鳥。陳麟你知道,但我覺得這小子就是人傻錢多,一騙就往前沖,被人當槍使了好幾回了。”
“我發現你現在很偏向陳麟啊,”阮肆說,“他給你多少錢這麽替他洗白?他要真是個天真的小弟弟,能有那照片?”
“我這不是為我未來的隊長說幾句好話嗎,”孔家寶開了水龍頭,“貝斯手叫李修,原八中的人,因為打架鬥毆被勒令退學,一直跟着陳麟混吃混喝。我覺得這個人除了懶,其餘都跟陳麟是一個頻道的,屬于收拾狠了就老實了的類型。他們的電子琴叫林晨,這人就是主策劃勒索的那個,名聲非常不好,你不記得他名字,但你一定記得去年八中猥亵女孩的事吧?就是這家夥幹的。最後一個叫啥我給忘了,鼓手,好像是六中出來的。”
“六中?”阮肆問,“市重點六中?”
“啊,聽說之前是個學霸。”孔家寶思索着,“這人我應該在補習班見過,但沒什麽印象。怎麽樣,我的情報厲害吧?”
“厲害。”阮肆聽見車聲,起身趴陽臺,看見秦躍的車停在了樓下,“晚點請你出來喝奶茶。”秦躍下了車,仰頭往上看。阮肆揮了下手,對孔家寶說,“拜拜,我現在要跟我岳父聯絡感情了。”
孔家寶:“……”
“狗男男!”孔家寶說,“我要告他爸爸!你天天欺負弟弟!”
“趕緊挂吧你,給黎凝打電話去。”阮肆挂了電話,回身喊客廳裏看電視的人,“秦叔來了,咱們可以下去打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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