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番外·沁妞

李沁陽光腳踩在水裏,又涼又滑的小溪流觸摸着小腿,她顧不着提裙擺,追着她的草帽。

草帽晃在溪流上,順着夏日的陽光淌向小橋洞。李沁陽追着草帽,又舍不得放棄才抓到手的小螃蟹,伸手夠草帽就沒法拉裙子,拉了裙子又沒法夠草帽。眼看帽子撞在橋洞邊沿,就要沖出去,她一着急,就想撲水裏去。

可是橋上有人翻過欄杆,踩着邊沿,輕松抄起了她的草帽。

夏天的蟬鳴聒噪,陽光刺眼。這人站起身來比她高出很多,擋住了晃眼的光,在她身上投下陰影。李沁陽擡頭望着他抓在草帽的手,骨節分明,看着有種冰涼涼的感覺。

“謝謝。”她擡手擋在額頭,手裏的螃蟹張牙舞爪,飛濺的泥點打在她鼻尖,她嬌氣的動了動鼻尖,大聲了一點,“謝謝大兄弟!”

阮城被這一聲大兄弟逗笑了,抖了抖草帽上的水,“中午站這裏不怕中暑嗎?”

“怕啊。”李沁陽俯身在水裏把螃蟹晃了晃,沖幹淨,“可是我只有中午可以玩。”

阮城沒繼續問,對她擡了手。李沁陽走近點,他把草帽扣在李沁陽被曬得發燙的發間,然後遞了普通的棉手帕。

李沁陽覺得他有點溫柔,這個長得好看的小哥哥清爽幹淨,俯身的時候似乎帶着陽光的味道。她接了手帕,然後把螃蟹送到阮城手上,歡快地說,“你好,你也是來抓螃蟹的嗎?”

“路過的。”阮城抓着螃蟹,“你不要了嗎?”

“送給你了。”李沁陽退後,輕踢了踢水,“我明天還能抓。”然後趟水上岸,踩着小涼拖,對他揮揮手,“拜拜大兄弟。”

阮城望着她走遠,擡手看着還活躍的螃蟹,等了一會兒,秦躍才騎着自行車來。

“你抓螃蟹幹嘛?”秦躍剎車,他騎着從老爺子那裏混來的三八大杠,騎起來會吱哇亂叫,剎車的時候更是尖銳一聲哨,叫得人耳朵疼。

“禮物。”阮城舉了舉螃蟹,“你蹲大院裏這麽久?浪哪兒去了。”

“兜裏有三個幣,感覺不玩會浪費,所以路過街道口那游戲廳的時候玩了幾把。”秦躍支着地,趴在車把上看螃蟹,一臉敬佩,“大家夥,我都不敢抓。”

“晚上讓我媽做了。”阮城輕踢了踢後杠,“這車再讓你飙幾下就要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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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了就能換新。”秦躍跟着他慢慢劃着車,“那晚上我去你家吃飯。”

“看見這只螃蟹了嗎?”阮城舉起螃蟹晃了晃,然後道,“我要獨吞。”

“不就是一只螃蟹嗎,”秦躍攤手,“你吞你吞,誰稀罕啊。”

阮城沒說話,就笑了笑。

李沁陽新到學校,就因為數學成績變得非常出名。她的名字在走廊裏有貼,一張是語文霸主,一張是數學年級最低分。阮城看成績的時候掃到這名字,一邊的秦躍還說,“這新來的小妞挺個性,據說她上數學課還敢偷吃,被拎出來罰站還再吃。”

“這麽能吃。”阮城退出身,跟秦躍下樓打球,“咱們院的嗎?沒怎麽聽說過。”

“我昨天掃大街的時候見了。”秦躍轉着籃球,“長得挺可愛的,就是有點虎,特別容易被騙的那種類型。”秦躍轉頭,“不出校門還好,出去了街道口那群混混沒兩天就能找上來。”

“管得寬。”阮城接了球,擡起後腳跟,輕輕抛筐裏,“你對這姑娘挺上心啊。”

“聽實話嗎?”秦躍跑起來,拍球上籃,“我雖然不喜歡這種類型,但這種兔子似的感覺還挺讓人有保護欲望。我一看見她就想我家怎麽沒個妹妹。”

“彈鋼琴的那姑娘叫什麽來着。”阮城笑,“舒馨?”

“別提。”秦躍對他比了個中指,“我爸媽賊喜歡她,上次來還跟我吵了一架。我覺得她再吵吵能撸袖子揍我……沒見過這麽牛氣的小姑娘。”他還特別加了一句,“跟別的都不一樣。”

“那你就專心點。”阮城接了一旁隊員抛來的水,“別還惦記着妹妹。”

“啧。”秦躍看他,“說不準是你喜歡的類型呢?”

“謝謝啊,我喜歡我媽媽。”阮城說。

“你總有一天會栽的。”秦躍一球砸筐,“我賭一個籃球。”

“我栽不栽不一定。”阮城擡手指了指球筐,“我只知道今天你一定會跪下叫爸爸。”

對面跟着秦躍一齊噓聲,他們相互擊了掌,開始課後娛樂賽。

打完球有點晚,阮城跑上樓找了課本,又去水龍頭邊洗了把臉。背上都是濕的,他擡手撩起頭發,總算涼快一點。

“大兄弟。”有人小聲喊他。

他一擡頭,發現女廁所門口露出一個腦袋,一雙大眼睛求救地盯着他。阮城眯起眼,指了指自己。對方飛快地點頭,沖他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

她講這句話的時候有點緊張,額前有點毛的發絲都被打濕了。眼睛裏有點狡黠,臉頰卻有點潮紅。

“外套?”阮城問。

李沁陽抿了唇,往後縮了縮。她應該在這裏站了很久,有什麽難言之隐。說到難言之隐,阮城打腦子裏轉一圈,就猜到什麽事。李沁陽望着他,可憐得像是只能依靠他,目光太黏人了,讓阮城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泛起一股潮熱。他猛地垂頭,開大水再次沖了把臉,然後濕漉漉地呼出氣,對李沁陽說,“你等我一下。”

李沁陽接過外套回了廁所,圍衣服時摸到袖子裏藏的東西,拿出來看發現是衛生棉。等她羞怯地圍了他的外套,出來時阮城靠水池邊,問她,“你家住在哪裏?”

李沁陽報了位置,阮城直身一手抄了兜,一手拎了她的書包,“我送你回家……方便的話。”

阮城騎着車,身上的味道和他這個人一樣清爽。李沁陽抓着座前,他騎了一會兒,突然回手握了她的手臂,放在腰上,然後騎進了還沒修好的石子路。李沁陽在颠簸中揪着他的衣服,心裏還在擔心會不會蹭到他外套上。

“每天走着去學校嗎?”阮城在黃昏最後的餘光裏問。

“對啊。”李沁陽說,“你每天都騎着車去學校嗎?”

“對啊。”阮城學着她那種帶點小懶惰的尾音,“那我們離得挺近,之前沒有見過你。”

“因為我家才搬來。”李沁陽在風裏小小地晃了晃腳,“你一直住在這裏嗎?”

“我在街道口三巷第六號。”阮城說,“一直住在這裏。”

“我們只隔了兩個巷子。”李沁陽有點興奮,“離得好近呀。”

“非常近。”阮城轉了彎。

兩側的街景緩慢的後退,李沁陽漸漸不緊張了。阮城很耐心,她每一個問題他都會答完,重複的也不會略過。等李沁陽回過神來,發現天已經黑了,不知道為什麽,平時感覺走起來還蠻短的路今天能繞這麽久,停車時她跳下車,抱着書包對阮城說,“謝謝你啊大兄弟!”

“不客氣。”阮城看了她家的小院,小二樓種滿了花,和她歡快的氣息一樣明媚。他伸出手,“我叫阮城。”

“我叫李沁陽。”李沁陽握了他的手,又像只魚兒似的飛快溜回去。她眼睛亮閃閃地喊,“阮城。”

阮城胸口噗通,還伸着手,看着她卻有點隐藏的局促。他從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在他翻閱已存的知識裏甚至找不到确切地形容,就是噗通一聲,什麽東西無法遏制地生長起來。

阮城騎車回家,還沒入巷就被攔住了。

“老大,”秦躍撸了袖子,露出蚊子留下的痕跡,“說好了去打臺球,我站着等你等得心都碎了!你回個家這麽久?”

“路遠。”阮城說。

“放屁。”秦躍氣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都看見你載着個小姑娘專門繞了遠路!今天還說你喜歡你媽!你這人變心太快了啊。”

“讓一讓。”阮城嫌棄地蹬車,“打什麽臺球,回家寫作業去,考試卷上交你爸了嗎。”

“我沒敢。”秦躍慫道,“那點分數他得揍我。他不找你給我補習嗎?”

“沒空。”阮城把車停院子裏,對秦躍說,“我要教別人。”

“喔……”秦躍指着他,“是不是那姑娘?你進展太快了吧。”

“你這人太猥瑣了。”阮城進了門,“我怎麽跟你做的兄弟。”

“再說一下啊。”秦躍跟着他,“你提的還是她說的?可以啊,她可找了棵大樹,你給她補習的時候順便帶上我呗。”

“你好煩啊秦躍。”阮城站屋裏扔給他一罐冰水,“自己玩去吧。”

“喂。”秦躍接了水,“那我怎麽辦?”

“找舒馨。”阮城說,“保準讓你考第一。”

秦躍立即抖了下雞皮疙瘩。

李沁陽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坐在了阮城的後座。她每一天都能遇見阮城,阮城好像無處不在。她有一回跟人逛街,看見秦躍在游戲廳以一單四,揍得對方鼻青臉腫,立刻在驚嘆之中給秦躍标上了危險的标簽。回頭阮城教她功課的時候,她咬着筆頭,一臉便秘似的糾結。

“你知道那個秦躍嗎?”她吃驚地比劃,“超級高大的那個!我看見一個人打了四個人,好酷,好兇!”

“……秦躍?”阮城合上題,“考二十分的那個?”

“啊,”李沁陽一副巧了的樣子,“他數學也考二十分呀?”

“你想認識他嗎?”阮城離近點,放低聲音,“想認識超級高大,神經大條,看着能倒拔垂楊柳的秦躍嗎?”

李沁陽在他目光裏倏地飛快搖頭,有點結巴道,“不……不想認識了……”

周末秦躍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在球場被阮城按着打,他越打越憋屈,扔了球質問阮城,“你今天怎麽老怼着我!”

“我樂意,我高興,我開心。”阮城冷笑。

李沁陽知道這條路有小流氓,但是她一直沒見到,有天放學她問阮城,“這條街上的混混都去哪兒了?”

“回家吃飯了。”阮城騎着車淡定道。

等李沁陽認識了秦躍,秦躍才告訴她,“我告訴你個秘密,我就是個打手,我們的老大叫阮城。”他指着阮城,“就是這個人。”

李沁陽張大嘴,吃了一大驚,“可是阮城不會打架啊。”她說,“他那麽瘦。”

“他不瘦。”秦躍比劃了一下,“他就是沒我壯而已。”

李沁陽嚴重懷疑這個問題,阮城非常禮貌地沒繼續深談。等到有一天李沁陽嫁給了阮城,才知道他真的一點也不瘦。

“人不可貌相。”李沁陽窩在沙發裏對阮肆說,“你爸爸看起來多老實!”

“他怎麽看也長得不像老實人哇。”阮肆扒着飯,“就你相信。”

“我就是相信他啊。”李沁陽爬起來,“他那會兒目光可真誠了!童話裏都是騙人的!他求婚的時候對我說我要是嫁給他,吃多少東西都可以!”

阮肆:“……你也沒少吃。”

“不是這樣的。”李沁陽争辯道,“他當時明明說得很确切!嫁給他之後就不讓我吃了。”

“你今天已經吃了兩盒冰激淩了。”阮肆收了筆記本,有點頭疼,起身擡手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手指上的戒指閃爍,“秦縱馬上下班了,我先回家了啊。你別吃了,一會兒我爸就回來了,給他發現你就自個後悔吧。”

“我不怕。”李沁陽撬開蓋子,舀了一大勺,“我要維護少女的原則,吃完這最後一盒,不然明天就過期了。”

“我就服你!李沁陽同志!”阮肆穿了鞋,一開門就遇着他爸,他哈哈一聲,“我舉報我媽吃了三盒冰激淩!”

“我只吃了一盒!”李沁陽沒出息地倒戈,“小小的一盒!”

阮肆吹了個歡快的口哨,貼心地關上了門。李沁陽看阮城脫外套,臨死前覺得自己現在不吃還是太虧了,今天之後她肯定吃不了了,于是她飛快地往嘴裏塞了一大勺,轉身就往卧室跑。

阮城一手就拎了她後領,一手拉領帶,“不吃了嗎?還有大半盒。”

李沁陽腮幫子鼓,冰得牙齒打架。她用力搖頭,捂着嘴咽。

阮城說,“幫我摘個眼鏡。”

李沁陽老實地摘了,阮城俯身就吻了她。冰涼的冰激淩化在口裏,被舌尖卷得幹幹淨淨,李沁陽一點都沒占着便宜。三十六計迅速在腦子裏打轉,可是阮城給她任何機會施展。

然後家裏有一周都沒有出現出冰激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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