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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不像西藏眼疾患者那麽密集,一個是地理環境因素沒那麽易感眼疾,另外西藏由于民族文化差異和對外溝通的相對閉塞,很多傳統藏民不習慣靠科技和醫生治病。因此這次整體沒有上回壓力那麽大,醫生們也都能喘口氣,患者雖然不少,可不像上次那樣連吃飯的時間都倒不出來。
人這麽多的場合陶曉東很少帶陶淮南去,怕他緊張,也怕經管不住磕了碰了。所以這次陶曉東走到哪兒就把陶淮南帶到哪兒,一直牽着他的手。如果手需要拿東西或者幹點什麽,就讓陶淮南扯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得時刻讓陶曉東感受到他就在旁邊或身後,不然總要分神去看他。
所以除了第一天陶曉東真沒再穿過襯衫,襯衫不好抓,下擺得掖褲子裏,不像普通T恤能留個邊給陶淮南。一天下來從早到晚地扯衣服,陶曉東每件衣服都變形了。
晚上陶曉東脫衣服準備洗澡之前看着他衣服笑了半天,陶淮南已經洗完了,正坐在他自己床上擦頭發。陶曉東說:“弟啊,哥也沒帶幾件衣服出來,你手輕點。”
說起這個陶淮南也冤,朝着他哥的方向反駁道:“也不是我手重,你有時候突然就轉身,再不然突然就加快,我又不敢松手,我只能扯着。那都是你自己抻的,你別賴我。”
陶淮南說的都是實話,他手哪是重啊,他手很輕,只牽着一個邊,但是陶曉東總突然動作,經常就被抻掉了,後來陶淮南只能多攥一塊兒。
陶曉東說:“不然你明天拽我褲腰得了。”
陶淮南驚恐地瞪大他的眼睛,空空地望着這個方向:“就你這捉摸不定的動作軌跡我不得把你褲子扯下來嗎?再說我多大了,我拽着你褲腰你想想好看嗎?”
陶曉東樂了半天,脫下來的衣服等會兒洗完澡順手就搓了,把陶淮南衣服也都撿了過來,說:“我看你對我好像還挺有怨言?”
陶淮南撇了撇嘴,頭轉向一邊,接着擦頭發。
哥倆一起出來好幾天,陶曉東自認盡心盡力了,結果還是感覺陶淮南讓他帶得有點狼狽,嘴唇也幹了,額角也磕青了,早上起來還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陶曉東進去洗澡的時候,陶淮南手機響了,他摸過來,跟着語音提醒點進微信,是遲騁的語音。
“晚上吃飯了嗎?”
陶淮南立刻回:“吃過了,洗完澡了。”
遲騁的聲音聽起來平平靜靜,沒什麽情緒:“防曬塗了嗎?”
陶淮南抿着唇回:“你沒給我帶。”
遲騁:“給你帶了,就在你包裏,你自己不會摸?什麽話我不說你自己就不記得做?”
他這樣顯得有點兇,陶淮南手指在床單上摳了摳,不吭聲了。
其實遲騁向來就不是什麽溫和性子,從撿他回來到現在,他給人的印象一直就是很冷的一個男生,在家會好些,但也不是溫柔系的。
陶淮南不說話,過會兒遲騁又發來一條,語氣也沒什麽改善:“摔了沒有?”
陶曉東洗完澡出來,正好聽見陶淮南告狀:“摔了好幾次,哥不會牽我,前面有東西他自己邁過去了就把我忘了,還嫌我把他衣服扯變形。”
陶曉東低聲笑,還是覺得沒帶遲騁出來失算了。
不怪陶淮南告狀,陶曉東确實照顧得不好,這些年他單獨帶着陶淮南的時間太少了。平時不管幹什麽陶淮南都跟遲騁在一起,陶淮南是長在遲騁手裏的,兩個小孩兒實打實是牽着手長大的。
陶曉東聽着他們倆聊天,坐旁邊聽得挺有滋味兒。敲門聲響起來,陶曉東站起來開門,門口是湯索言。他剛從醫院過來,身上衣服都還沒換。
陶曉東澡都洗完了,穿着睡覺穿的短袖和大短褲,倆人對比挺明顯。陶曉東叫了聲“言哥”,問他:“怎麽了?”
湯索言把手裏拿的幾包零食遞給他,都是開心果核桃仁什麽的,說:“護士給的,給小南打發時間吧。”
陶曉東接過來,說“行”。
湯索言看着他這一身,問:“要休息了?”
“啊,”陶曉東笑着說,“聽小南跟他小哥告我狀,說我給他摔着了。”
湯索言點點頭,說他:“你也不冤。”
“不冤,”陶曉東回頭看了眼他弟,“臉都磕着了。”
湯索言說:“明天轉程,我得晚點走,你倆要不上午先等我。”
“行,”陶曉東肯定沒得說,“等你,你完事兒給我打電話就行。”
這趟出來湯索言一直跟這哥倆在一塊,都習慣了。有時候誰有事找陶曉東找不着了就去問湯索言,湯索言白天都在醫院看診,他哪能知道,頂多就是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時間長了其他人就也都習慣了,找不着陶總就問湯主任。
第二天醫院車隊起早就走了,要去下一個縣城,路程大概得将近四個小時,其中很長都是山道。湯索言前一天答應了一位家長,說孩子明天上午才回來,想給孩子看看眼睛,孩子說眼睛兩邊有東西擋着。
湯索言答應了,第二天上午只有他一個人還在這邊等。反正也都收拾完了,陶曉東和陶淮南沒什麽事,就一起在縣醫院一起等。後來患者來了,是個十歲的男孩兒。
男孩兒有點怕生,一直往他爸爸身後縮。湯索言沖他招手,說:“過來。”
男孩兒挪過來,湯索言讓他坐在對面,溫聲問他:“眼睛怎麽了?”
“兩邊有東西擋着,有時候眼前也看不清,像有霧一樣。”男孩兒聲音很小,對醫生有種懼怕感。
湯索言給他看眼底,一邊問他:“還有呢?”
小男孩兒在眼底鏡下看起來很緊張,不敢說話,湯索言又問了他一次,男孩兒才慢慢開口:“晚上看不清楚。”
他爸爸對這點像是并不知情,問他怎麽沒說過。湯索言問這位爸爸:“家族裏有視力不好的人嗎?”
對方說:“我父親是盲人。”
湯索言接下來就沒說話,沉默着觀察眼底,之後看了眼陶曉東,跟他示意要不要帶陶淮南出去。
陶曉東立刻就懂了,對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事兒。
除了男孩兒和他的父親,另外這三個人都清楚他是怎麽了。本來不确定,湯索言跟陶曉東交換的那個眼神,也就清楚了。
陶曉東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
陶淮南捧着保溫杯喝水,長長的睫毛遮着低垂的眼,旁人看不出他的眼睛有問題。
湯索言在這兒不會把話直接跟他們說透,他診斷靠的是經驗,看看眼底基本就能确定了,但是給病人反饋得靠檢查單,靠數據。湯索言只能讓他們去市裏醫院再做檢查。
他只說疑似或者初步診斷,那位父親開始還挺沉着地聽着湯索言說話,像是還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名詞代表着什麽。
視網膜色素變性,一個不難診斷卻無法醫治的病。陶淮南因為這個病失去了視力,無數人致盲都是因為它。
陶淮南安安靜靜聽着湯索言跟男孩兒和他父親的話,父親聽到後來有些怕了,連問話都直接了起來:“大夫……這個病能治嗎?會瞎嗎?”
湯索言沉默了片刻,道:“能減緩。”
“不能治?”父親的聲音發了顫,“手術也不能嗎?就沒有辦法?”
“暫時不能,”湯索言又肯定道,“以後會有。”
現在說以後那就是畫餅,家屬心裏清楚,可還是有了點希望。
陶曉東看了眼陶淮南,他依然平靜地喝着熱水,陶曉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其實湯索言作為一個眼科醫生,各種各樣的病他看得太多了。能治的,不能治的,別人不能治他能治的,都太多了。今天可能是因為陶淮南就在他面前,也可能是對于這些他們都無能為力的眼病,還是讓人打從心裏覺得無奈。
陶淮南沒他們以為的那麽敏感,他瞎了這麽多年,早都麻木了。所以上車之後他哥和湯醫生都有點沉默,就他看起來一切正常,逗逗這個逗逗那個,逗來逗去把自己說困了。
半天沒聽見他說話,湯索言回頭看了一眼,陶曉東說:“睡了。”
湯索言說:“你累的話也睡會兒吧。”
“我不累。”陶曉東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
路上沒什麽車,正值中午,這會兒外面熱得厲害。陶曉東有點怕司機困,所以找話跟他聊。司機是本地人,他的普通話聽起來有點艱難,陶曉東經常聽岔,朝着其他方向說,再被司機糾正回來,湯索言聽他倆費勁的聊天聽得時不時笑一下。
陶曉東跟他說:“你別笑了,睡會兒,下午你還有得忙。”
湯索言說:“沒事兒。”
陶曉東陪司機聊天是挺有用的,司機倒是一點沒困,可他們還是沒能順利到地方。司機之前自言自語念了一句車越開越沉,陶曉東沒當回事。
過會兒車徹底開不動了,司機靠邊停了。
湯索言問:“怎麽了?”
司機解開安全帶:“可能漏氣了。”
陶曉東跟他一起下去,右前輪已經癟了,左前輪也明顯缺氣。這肯定開不了,陶曉東問司機:“車裏有備胎嗎?”
司機搖頭:“上次換了。”
陶曉東簡直發蒙,這完全走不了。
湯索言也下來了,問:“怎麽了?”
陶曉東皺着眉說:“胎紮了。”
如果是跟着車隊的話他們可以跟別車走,現在其他人估計已經到了,他們除了打電話報修沒有其他辦法,就只能等。
他們開出來已經快過半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這麽一截山道。
車要是不開火不開空調那裏面待不了人,這個溫度下能把人悶死。司機在一邊不停打着電話,陶曉東把四個車門都敞開,讓車裏能透進去風。陶淮南還在睡,這樣有點風吹着還不算太熱。
陶曉東去後備箱裏拿了自己箱子,用自己衣服什麽的在靠內側的兩個車門上簡單罩了一下,搭了一小塊陰影出來。
“言哥,”陶曉東叫湯索言,“來坐。”
正午的天兒處處烤人,這麽一會兒倆人都出了汗。這時候也別嫌坐地上好不好看了,倆男人擠着坐在那麽處陰影下面,車裏陶淮南在睡,車外這倆無言又無奈地被迫看風景。
半小時之後,陶曉東回身從車裏把自己剛才喝的那瓶水拿了出來。喝之前問湯索言:“你水呢?”
湯索言說:“我沒拿,忘了。”
陶曉東回頭問一旁的司機:“車裏有水嗎?”
司機說:“我還有半壺。”
陶曉東再次無語:“礦泉水,沒有?”
司機搖頭。
陶曉東對這位司機大哥太窒息了,窒息過後看着湯索言:“我剛喝過的,你要是不嫌……”
他話還沒說完,湯索言已經擰開喝了。
仰頭吞咽時喉結上下滑動,帶着薄汗的一截脖子,筋脈從上至下漸漸明顯,再截然隐進襯衫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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