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翌日,正午時分。

沈奕瑾和施南钺正在用午飯,忽然外頭響起了敲門聲,但還未等到沈奕瑾走到門口開門,敲門聲便又停了,而後一抹白色的身影自天而降,緩緩落在了他的跟前。

沈奕瑾眨了下眼,道:“柏将……柏師父。”他本是要喚柏将軍的,但又想起先前柏蘇讓他別這麽叫了,于是才改了這個稱呼。

對沈奕瑾笑了笑,柏蘇問道:“钺兒可在?”

沈奕瑾點頭道:“施大哥在堂屋裏,柏師父,你随我來。”

柏蘇聽了稱呼,挑了下眉,多看了沈奕瑾兩眼,笑容越發柔和,他微微颔首,便跟着沈奕瑾的步伐走了進去。

施南钺聽見聲音,自己走了出來,他看到柏蘇,先喚了他一聲師父,随即便問道:“師父可抓住了那戎修誠?”

柏蘇道:“沒有,被他僥幸逃了,不過他受我一掌,傷了心肺,縱然逃了,也至少要卧床兩個月方能痊愈,這段期間,該是無法再興風作浪了。”

昨日他聽了赫章代為傳達的話,便動身去尋戎修誠了,也确實找到了他,他們兩人在林裏打鬥了近半個時辰,戎修誠漸漸不敵,生生受了他一掌,跌落在地,他正要去抓,恰在這時戎修誠卻突然放了迷藥,趁機跑了。

夜深林險,山林裏又岔路衆多,他不熟路線,便沒有繼續追下去。

施南钺皺了下眉,他沒想到,連師父都沒能抓住戎修城,戎修誠确實狡猾。不過雖然遺憾,但他明白,戎修誠逃了就是逃了,依現在的情形,已經奈何不了他了,當務之急,是除剿雲山的那夥山賊,還有查出是哪些官員與他有所勾結。

這些,不是戎修誠逃走了,便能一并抹去的。

思及此,施南钺道:“也罷,戎修誠既然逃了,便讓他逃吧。”

沈奕瑾收拾好了桌子,又給柏蘇斟了一杯茶,道:“施大哥,柏師父,你們進來坐下說吧。”

柏蘇對他笑了笑,“我就不坐了。”說罷,他又收回視線看施南钺,淡聲道:“我今日過來,是來辭行的,我要繼續去游歷了,天下之大,我還有許多地方未曾走過。”他本就是路過江南,又碰巧來見一見施南钺的,并不打算多停留。

因為倘若在此地多留幾日,封白一定會來見他,他……還沒做好見封白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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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他,施南钺不禁皺眉道:“你真的,不見一見封白嗎?”

柏蘇聞言,怔楞了片刻,下意識将手放在腰間的玉笛上摩挲了一會兒,壓住心中的難受,搖頭輕笑道:“不了,見與不見,意義都不大,還不如不見。”

若是見了,他的心又該要亂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看着柏蘇的堅持,施南钺嘆了一口氣,他沉吟一會兒,緩緩說道:“師父,我不知道你和封白發生了何事,只是,這麽多年過去,封白一直在找你,從來不曾放棄,只要有一點你的消息,他都會拼命趕過去,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師父你向來是最疼他的,真的忍心看他這麽一年又一年,不停地尋找你,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嗎?”

柏蘇的眼神微動,握着玉笛的手又緊了些。

注意到了柏蘇的動作,施南钺輕聲道:“師父,若我沒有記錯,你腰間的這支玉笛,是封白十五歲時,親手制作送給你的吧,你還一直帶在身上,且那麽珍惜。”

“……”

見柏蘇沉默不語,施南钺繼續道:“封白他不曾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麽,只是每當我問起時,就不停地說對不起你,他一直活在對你的愧疚中,你們之間有心結,解鈴還須系鈴人,你這麽逃避如何有用?總有一日還是需要面對他的,難道師父你要一輩子不見他,讓他尋你一輩子嗎?封白他是人,總有一日,他會崩潰的。”

“……”

低着頭,柏蘇仍舊久久不語,他明白施南钺說得都是事實,他無法逃避一輩子,可他只是想要讓那需要面對的日子,能夠晚一些到來,他能,再喜歡封白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還存了一點僥幸,或許時日久了,封白就會對從前釋懷,那麽,他們又能恢複往日的師徒情誼,他能繼續喜歡這封白,而封白,不會因此厭惡他,憎恨他。

呵,我真是貪心呢,柏蘇勾起唇,自嘲一笑。

看了一眼低着頭始終安靜的柏蘇,施南钺眼裏浮起些許失望,他擡起頭,目光越過柏蘇落在他的身後的一抹緋色身影上,開口道:“封白,師父就在這裏,你們之間的事,自己去解決吧,我給你一日的時間。”

封白是他昨日吩咐赫章叫來的,他覺得無論如何,兩人總要見一面,互相說清楚的。

聽了名字,柏蘇身子一震,整個人僵硬住了。

“師父……”

封白癡癡地看着眼前的那抹身影,不願移開目光,也不敢眨一下眼,仿佛自己只要一眨眼,一移開視線,那人便會如鏡中月水中花一般消失不見,任他上天入地,再也找尋不到。

将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施南钺微微一笑,然後拉起一旁沈奕瑾的手,含笑道:“我們出去走走吧,把這裏讓給他們。”

“啊,好。”沈奕瑾愣愣地點了下頭。

被施南钺拉了出去,期間他又回頭看了柏蘇和封白一眼,見封白只是癡癡地望着柏蘇,卻一動不動的,不由有些擔心,蹙起了眉,低聲問道:“施大哥,這樣真的好嗎?”

“再不好,也就是如今的情況了,況且他們早晚都是要說清楚的。”施南钺抓了抓他的手心,笑道:“小瑾別擔心他們了。”

沈奕瑾想了想,覺得确實如此,便不再分心去擔心,轉而低頭去看自己和施南钺相牽在一起的手,嘴角上揚,心裏也覺得很甜。

到了傍晚,他們回去時,柏蘇和封白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屋裏靜悄悄的。

沈奕瑾四下看了看,然後轉頭看向施南钺,疑惑問道:“他們去了哪裏?”

施南钺朝他一笑,溫聲道:“大概是尋個安靜的地方去把話說清楚了吧。”

沈奕瑾點了點頭,遲疑了一會兒,又問道:“施大哥,柏将軍,是不是喜歡封白?”稍時,他又補充道:“封白,也是喜歡柏将軍的吧。”這一句,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嗯,師父是喜歡封白的。”

施南钺說完,伸手摸了摸沈奕瑾的頭,輕聲嘆息道:“至于封白的感情,連你都看出來了,可惜師父他看不出來……也或許是,是他始終不敢相信。”

施南钺說話時,沈奕瑾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他見施南钺言語之間并沒有對封白和柏蘇兩人感情的不喜和反感,一顆提着的心,悄悄放了下來。

既是如此,那他以同樣性別、同樣的身體喜歡着施南钺,假使以後被對方察覺,也不會被厭惡吧。

兩人正說着話,恰在這時,林老頭過來了。

林老頭是來給沈奕瑾送藥的。

盯着桌上擺得滿滿的瓶瓶罐罐,沈奕瑾的眼角微抽,有些無奈道:“林老頭,你是打算讓我背着這麽多的藥上山嗎?”

睨了他一眼,林老頭道:“你想得美,這些可不全是給你的。”

将桌上的瓶罐分成兩撥,林老頭頭也不擡,又說道:“你們或許不知,這雲山之上,有一處瘴氣林,就在山巒中段的背陰處,那裏常年不見天日,樹木遮天蔽日,陰森可怖,瘴氣十分嚴重,一旦誤入,後果不堪設想。”

說着,林老頭擡頭看了眼施南钺,問:“你們應該是找了引路的人吧?”

“是,林大夫猜得不錯。”

林老頭‘嗯’了一聲,又往下繼續說道:“找個人領路是對的,可是由于雲山地勢之高,縱然那人對雲山熟悉,但也一般不會走至瘴林處,他大概也不知道有瘴氣林的存在。不過山賊占山為王數年,必是已經将整座山了解透徹,定然是知道這瘴氣林所在的,你們不熟悉地勢,容易被山賊故意引入其中,我給你備了些藥,倘若真的碰上,或許能保你們安然無恙撤退。”

林老頭将桌上較多的那一撥藥推至施南钺面前,指了指其中白色瓷瓶的藥,“這些是預防瘴氣的。”又指了指一旁的青色瓷瓶的藥:“這是治療瘴毒的。”

末了,他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須,眯着眼道:“我多年前曾經幾次進過那瘴氣林,研究過裏頭的瘴氣,這些藥,是我按照當時的方子配制出的,如今已是多年過去,那瘴林的瘴氣已經不知如何變化了,希望這些藥還能有用。”

施南钺收下藥,站起身,對林老頭深深鞠了一躬,鄭重道:“我替衆将士,謝過林大夫了。”

擺了擺手,林老頭道:“謝就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你只需要保證,一定護沈小子周全就夠了。”

聞言,施南钺偏過頭看了看一旁的沈奕瑾,眼神很溫柔,片刻後,他收回視線,認真承諾道:“林大夫不說,我也會的。”

打量了他一會,林老頭哼了一聲,放狠話道:“若是沈小子傷了一根毫毛,老頭我絕不放過你。”

沈奕瑾瞅了瞅林老頭,只覺心中無限感動,他無聲地給林老頭倒了杯茶,溫聲道:“您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

林老頭看了看他,端起眼前的茶水飲下,放下茶杯後,便詳細地跟他解說了那些藥的效用和用法。

他反複說了好幾遍,最後又讓沈奕瑾一一說了一次,确定沈奕瑾已經全部記下,這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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