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蟄伏

坐牢的滋味遠比沈牧想象中無聊,和他關在一起的多是些五年以下的犯人,雖不至于存在獄霸之流,但會欺負新人是顯而易見的——同在印刷廠做工時叫他多幹點重活、逼他打掃牢內衛生,或是想盡辦法搜刮秦深花大價錢給他送進來的生活用品。

好在對于沈牧來說這些并算不得什麽,入獄集訓之後始終表現得很好:每天認真勞動,閑時便看書、寫日記,不言不語地煎熬過每一天。

唯獨叫他有些受不了的,是那些似有似無的色眯眯的目光。

從某種程度上說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整日關在這種地方見不到女性,不彎的也快被硬生生憋彎了。

像沈牧這種天生白皙漂亮的,又因同性戀情被傳得沸沸揚揚,引來有色眼光也不是稀奇的事。

平日裏被圍觀或是講幾句賤兮兮的話也便作罷,為了能平安出去,沈牧當然選擇忍氣吞聲。

可沒想到寒冬臘月的晚上,有個一起睡通鋪的黃毛竟然脫了褲子對着他打飛機。

沈牧背對着這人,聽到身後越來越粗重的呼吸和此起彼伏的低笑,心中就冒出難以壓制的無名火,腦中忍不住飄過秦深是否也受過如此委屈的念頭,頓時蹭地一下坐起來,抓起黃毛就猛湊過去。

住在號子裏的犯人關系錯綜複雜,能幫他的當然不可能有,當沈牧被個兩百多斤的壯漢拽開時,已經做好要挨打的準備,結果總是躲在牆角的小瘦子卻忽然加入戰局,而且身手極為狠毒,分秒間就把靠近沈牧的那三個家夥全都踹下床去,而後又淩空跳下猛踩黃毛的命根子,被吓呆的沈牧光是圍觀,就疼得嘴角抽搐了。

幸好聽到動靜的預警兇巴巴地開門沖進來,揮舞警棍将他們全都按住,罵道:“幹嘛呢!都不睡了是嗎!”

“警察叔叔,他們要強暴沈牧!還欺負我!”瘦子頓時委屈地大喊大叫。

沈牧沉默地望向他被手電筒照亮的清秀的臉,目露疑惑之色。

小瘦子卻笑嘻嘻,朝他眨眨眼睛。

——

惡性鬥毆的懲罰自然被關了整天的禁閉。

等到終于交代清楚被放出來,沈牧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幾個垂頭喪氣的犯人去食堂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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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些涼了的饅頭和炖菜還給他們留着,不曉得是不是被打點好才特別開恩。

結果食物還沒咽下去,救了沈牧的小瘦子就吊兒郎當的湊過來,坐在他對面咀嚼不知從哪搞來的口香糖。

沈牧默默地瞧了眼,忍不住說道:“多謝你,不過還是跟我劃清界限、少惹麻煩的好。”

“為啥要劃清界限,秦深可是給了我不少錢呢。”小瘦子吹了個泡泡。

沈牧手中的動作停住。

“監獄裏有多髒,他清楚得很,不找我這樣可靠的保镖怎麽放心?。”小瘦子保證道:“你別怕,在你出去之前我肯定寸步不離。”

“真的嗎?”沈牧漸漸松下緊繃的肩膀:“下次他來我會跟他确認,不過我的事你少跟他講。”

“嘿嘿。”小瘦子賤笑。

“你叫什麽?”沈牧問道。

“陳淼啊,我不是自我介紹過嗎?”小瘦子把口香糖嚼的更歡。

沈牧不曾在意過這裏的人和事,半晌過後才點點頭,繼續低頭吃殘羹剩飯。

陳淼恨鐵不成鋼地說:“這些有啥好吃的,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又不是飯店,挑肥揀瘦只能餓肚子。”沈牧說:“我床邊有水果糖,你喜歡就拿去吧。”

“哎,想吃冰淇淋。”陳淼對着天窗外的雪花嘆息。

沈牧無言以對:“真會想。”

陳淼又開始笑起來:“沒事,我有辦法。”

沒想天還沒聊完,獄警就面無表情地靠近喊道:“30712,過來一趟。”

沈牧忙把剩下的饅頭咬進嘴裏,然後低着頭跟随他走出去。

——

夏實這個警察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每次見到都是英姿勃發的模樣。

他正在內部的會面室內翻文件,發覺沈牧出現,立刻擡頭問道:“怎麽樣,兩個月了,還适應嗎?”

“嗯。”沈牧态度平淡:“找我有什麽事嗎?”

“來見個證人,順便探望你,難道非要有事才找你?”夏實問:“或者說你覺得有什麽事呢?”

“直言無妨,用不着話裏有話。”沈牧淡笑。

“那個自殺的嫌疑犯……他女兒的手術完成了,現在恢複的很好。”夏實目光如炬。

沈牧微怔後點頭:“如此真是再好不過。”

夏實上下打量他問:“你真的是出于同情,才掏出那筆不菲的手術費嗎?”

“手術費是秦深出的,我的錢都給我弟弟買了房子。”沈牧答非所問。

夏實挑了下眉:“好吧。”

“其實……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做警察一定要刨根問底?”沈牧的神色略顯複雜:“就像林恩已經死掉了,誰也不知道當年在東山那一夜糾結發生過什麽,即便是福爾摩斯在世,所能擁有的也只不過猜測罷了。”

夏實垂着眼皮瞥他的腳鐐:“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沈牧說:“不敢當。”

“我說真的。”夏實微笑:“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會在接觸罪惡後想要自我懲罰。”

沈牧并不打算響應或繼續回答。

幸而夏實也沒急于逼問,保持着笑意道:“祝你早日出獄,如果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記得聯系我,當然,秦深應當已經把你照顧的很好了。”

“看來夏警官什麽都知道。”沈牧沒有遮掩的打算:“我還以為您秉公執法、嫉惡如仇。”

“這世界是灰色的,嫉惡如仇怎麽活下去?”夏實反問,而後勾着嘴角說:“我只是很清楚什麽事情不能抹黑,什麽事情無法洗白。”

——

不管少了誰,生活都能夠自如的轉得起來。

當沈牧開始在高牆之內改造後,他飯店的員工、他好奇的鄰裏,還有曾經為數不多的朋友很快便習慣了現實。

而接受不了現實的只有真正愛着他的人,比如對哥哥全無保留的沈歌。

這小子去看過沈牧兩次,每次從監獄裏走出來都在街邊痛哭流涕。

其餘見不到面時的狀态,只能用無精打采來形容。

某天夜裏,沈歌又蹲在已經裝修了一半的新房子裏邊刷牆邊喝啤酒,喝到頭昏腦脹了,不由蹲在牆角抹眼睛。

直到虛掩的防盜門被打開,他才茫然擡頭。

來者是皺着眉頭的齊磊。

大律師謹慎地躲開地上的亂七八糟,站到他面前問:“工人呢,你在這幹嗎?怎麽不關門?”

“你又在這幹嗎?”沈歌用力擦臉,然後扶着牆直起身子。

“秦深去日本談生意,托我檢查下房子的裝修進度。”齊磊伸手按住他左搖右晃的肩膀:“又為了你哥的事?”

“不是。”沈歌俯身去撿易拉罐。

“堂堂幼兒園的老師整天酗酒,真讓我擔心要不要把兒子交給你。”齊磊無奈地搶過他手裏的東西,全都塞進垃圾桶:“能不能堅強點?”

“……我沒酗酒,周末喝個啤酒怎麽啦,你不明白!”沈歌捏住拳頭叫嚷:“你不明白我多恨自己沒用!“

“有用又能怎樣?可以讓沈牧不坐牢?”齊磊皺眉說:“我屬于外人,當然不明白你們兄弟兩個之間的感情,但我至少知道沈牧希望你活成個人樣出來,而不是整天面對既定事實怨天尤人,如果他現在站在你面前,不揍你才怪。”

沈歌更多是感到心煩,繼續建起刷子努力刷牆,嘟囔道:“……我就想不通,我哥那麽好的人怎麽這個下場,一想象他現在的狀況,心就想要碎掉似的痛,真的,我直到現在才能體會到曾經那七年,哥哥到底受了多大煎熬。”

“那你也該能體會,作為無能力氣的旁觀者,我到底多麽希望你能打起精神。”齊磊嘆息:“接下來會努力為他申請減刑,只是現在刑期過短,難度比較大。”

沈歌停住動作:……麻煩了。”

“你差不多得了。”齊磊瞧瞧表:“飛飛還在家裏發燒,我得回去陪他。”

“發燒?”沈歌立刻想要尾随。

“酒氣熏天少靠近小朋友。”齊磊再度攔住他的肩,望見他眼角未幹的淚痕,猶豫之後才伸手抹過:“別再哭了,希望下次帶你去看沈牧時,你能笑起來讓他放心。”

沈歌點點頭。

“早點回去休息,要不要我送你?”齊磊這才松手。

沒想沈歌卻忽然擁抱住他,低聲說:“謝謝。”

潮濕的油漆一下子蹭到齊磊的羊毛大衣上,他在僵硬中微怔,最終還是放棄似的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背後:“我争取在夏天之前,讓你哥重獲自由。”

沈牧吸了吸鼻子,埋頭讓發絲被大衣蹭得微亂,再度重複:“謝謝你。”

——

只要現實夠嚴酷,什麽事都可以變得很奢侈。

就比如和秦深隔着玻璃和鐵欄的見面,也成了沈牧日思夜想的期盼。

因為怕留下把柄,他只簡單講了幾句陳淼如何夠意思的保護自己,便把話筒換了個邊:“你太瘦了,忙得時候也要注意身體。”

“吃不慣別人做的飯,想吃你做的。”秦深微笑。

沈牧瞪他:“是嗎,那你是吃什麽長這麽大的?”

秦深還是笑。

沈牧又開口:“我弟怎麽樣,還無精打采的嗎?”

“他那小孩子脾氣,你說呢?”秦深回答:“時間長就接受了。”

“多安慰安慰他。”沈牧在獄裏最不放心的就是沈歌,不禁如此要求。

秦深憤憤不平:“我也需要安慰好不好,這麽不容易來見你一次,三句話不離你弟。”

沈牧無奈:“那……小幸運還好嗎?”

秦深說:“你先問問我好不好。”

沈牧彎着嘴角,半晌開口:“你是最讓我放心的了,我看中的男人總不可能不堪一擊。”

秦深這才稍許滿意,正想跟他叨念些日常囑咐,通話器卻忽然斷掉。

沒想到半個小時一閃即過。

沈牧無奈起身,看到秦深把手扶在玻璃上,自己也輕輕觸碰過去,對視片刻後才平靜轉身回牢房。

他害怕把感情表達得太明顯,他知道人一放縱就容易脆弱。

——

“30712,你家屬給的。”獄警照舊把個大袋子遞給沈牧,送他回牢房。

沈牧低頭翻看,發現是幾本書和些日常用品,剛摸出瓶sk2來略顯無語時,又碰到最底下冰涼的幹冰。

他非常困惑地拽出深紅色的紙袋,才發現是兩個還沒化掉的哈根達斯,還有秦深寫在袋子上的話:“少喜歡吃涼東西,你的肺不好!”

這……

正懵逼着走進號子,陳淼就摩拳擦掌地湊近:“嘻嘻,冰淇淋來了沒?”

“你真是無聊。”沈牧分跟他一盒,然後就默默地坐回床邊。

其實這天是春節,監獄裏發了不少平時吃不到的東西。

但巧克力味的冰含到嘴裏,還是有種無法描述的奇妙滋味。

他默默地微笑出來,又擡起微有水光的眸子望向天花板,心內是長久以來終于遲來的平靜。

愛情到底是什麽東西……

它怎麽能讓醜陋的現實,無論如何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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