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輪回

自沈牧被綁架那一晚後,發生了許多事。

譬如林恩不治身亡。

譬如秦深翻案,林正道、白绮秀、林希等幫兇伏法。

譬如沈牧主動承認防衛過當導致吳光喪命,被拘留審查,後經齊磊努力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

生活這張巨大的拼圖,忽然間就被重新打亂整理,形成了完全陌生的形狀,讓被包圍住的秦深手足無措。

而對他來說,還有另外一個波動需要面對,那就是秦晉病危。

——

手術室外的消毒水味總是帶不來舒服的感覺。

陪着母親坐在那裏的秦深眉眼憔悴。

許伽子始終沒多少表情的抱着手,約過了半個小時,才嘆息說:“怕不是不行了。”

秦深握住她的手。

父母之間的感情對這個年輕人而言是不解謎團,但兩人相伴這麽多年,總有深刻的痕跡留下。

許伽子已經足夠堅強了,甚至淡淡地苦笑:“其實現在瞧他這麽痛苦,就覺得結束也不是件壞事,前兩天你爸爸跟我講想要安樂死,但我怎麽能同意?”

秦深不曉得該回答什麽。

許伽子明白兒子最近不好過,沈牧帶來的打擊,已經把翻案的喜悅都弄得煙消雲散。

正當母子兩個對着空氣發呆的時候,外科醫生忽然提前走出來,搖着頭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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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伽子随之站起,眼睛眨也不眨的愣住。

秦深一直以來都因父愛缺失而寂寞,此刻卻又感覺慶幸。

畢竟不曾擁有就不會痛惜失去。

“媽,別太難過。”他這般說着,扶住了許伽子的肩膀。

許伽子努力保持着鎮定,聲音卻有點沙啞:“我能看看他嗎?”

“來,這邊。”醫生帶着許伽子往裏走去。

始終守在旁邊的齊磊終于開口:“你爸的律師該來宣讀遺囑了。”

“關我什麽事?”秦深蹙眉。

畢竟他翻案之後,秦晉也沒有找他主動講過一句話,不曉得是無言以對、還是在埋怨兒子把家醜外揚個底朝天。

齊磊多少比秦深成熟些,勸道:“死者為大,跟着去看看吧,你哥不在他也沒別的孩子,再說沈牧若能站在這裏的話,會讓你怎麽做?”

提起沈牧的名字,秦深的嘴角微微抽了下,而後終于邁開步伐尋母親去了。

——

被審查與拘留都是很難熬的經歷,好在以夏實為首的警察都挺态度客氣,沒有多加為難。

直到剃了頭、入了獄,沈牧才從紛亂中回過神來。

他接連做了十多天的噩夢,原本美麗的眼底出現淡淡青色。

因為頭發變得極短、臉全部露了出來,見到來探望的秦深時感覺有些別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可秦深卻只顧着激動,眸子裏是滿滿的擔心,瞬間站起身來叫道:“你怎麽樣?有哪裏不适應的,如果誰欺負你……”

“坐下坐下,不可以肢體接觸,半個小時。”獄警提示。

沈牧帶着手铐和腳铐緩緩落座,安慰說:“挺好的,不搭理他們,也沒人非來招惹我。”

沒有誰比秦深更了解,跟窮兇極惡的犯人們待在一起是怎樣的恐懼,特別是漂亮的男人在裏面,真的分秒都難熬。

然而沈牧卻依然态度平靜:“別把我想得太脆弱。”

秦深被狂風暴雨般的案情折騰到如今,才有機會掏心掏肺地問:“為什麽非要認罪呢,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本來就是很微妙的事情,我——我不想責怪你,但是……”

沈牧疲憊地閉眼:“吳光可以不用死的。”

秦深氣憤地拍了下桌子:“他是林恩的奸夫,騙我們這麽久,你怎麽知道他看清狀況後對你客氣!”

“幹嘛呢?不想聊了是嗎?”獄警露出不悅的樣子。

沈牧嘆息:“對不起。”

秦深動了動唇:“我沒有責怪你,但我不想你坐牢。”

“我還以為,誤殺了吳光要判個三年五載的,沒想到齊磊為我辯護成一年,你每個月來看我一次,看十二次,時間就過去了。”沈牧深深地頭:“就當我難得任性,只是想給自己個交代。”

“你難受、有心理壓力,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可我願意去理解。”秦深忍不住微微皺眉:“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對我敞開心扉,抱怨也好、發洩也好,別獨自承受好嗎?”

沈牧似有些走神,而後點點頭。

秦深這才輕聲承認:“我爸走了,前天中午。”

沈牧張大眼睛。

秦深苦笑:“我本想在他活着的時候去争取、去證明,讓那些曾經污蔑我的人好好瞧瞧我的能力,可一切都跟我想得不一樣。”

沈牧道:“生活從來都不可預料,也無論如何都要繼續,過去的就別想了,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我等你出來。”秦深認真道:“我爸的遺産大部分都留給了我媽,我也有不少的一份,但到三十五歲才可以動用,也許他是希望我能夠去學會自立吧?總而言之現在我媽媽成為秦氏最大的股東,在她有其他選擇時,我得陪着她。”

沈牧點頭。

“你放心,就算只靠自己我也能賺錢,以後我養你。”秦深想去觸碰他的手,可是隔着鐵欄和獄警的虎視眈眈卻又無法行動。

沈牧朝他露出溫柔的笑:“替我照顧好沈歌,幫他裝修完房子。”

秦深保證:“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

沈牧的笑容更明顯:“別像生離死別好嗎?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

——

秦深曾經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沈牧始終無法想象。

直到他也接受命運的安排成為階下囚。

見面結束後,沈牧被帶回牢房,被關在這裏的其餘五個人都投來打量的目光,但他沒有理睬,安靜地坐在床上便開始翻書。

實話實說,字是半個都看不進去的。

也不知道秦深有多大的毅力,竟然能在這裏面忍着傷痛和危險去學習。

想到這裏沈牧幾乎要哭出來了,卻也因此而漸漸平靜。

他很後悔朝吳光開槍,但如果時間倒流到那時那刻,卻依然要那麽做,只要能夠讓秦深脫離危險他幾乎什麽都做得出來。

這份決絕原本很像心中的善良,而今終于成了罪惡。

沈牧疲倦擡頭,望向水泥天花板上的電燈泡,深深地嘆了口氣。

等出獄,一定要出國去趟北美吧……

向往那裏的風景已經很久,到時候肯定能有機會跟秦深一起去的。

——

冬天的陽光空有顏色,照在人身上卻不怎麽溫暖。

許伽子披着黑色羊毛鬥篷,站在宅院門口像具不容許被靠近的雕塑。

工人們把一件件家具與整理箱撤出,搬上等待已久的貨車。

“媽,為什麽非要把這房子賣了呢?”秦深略顯不解。

許伽子說:“賣了,就不會惦記要回來了。”

秦深摟住她的肩,輕輕摩擦以示安慰。

許伽子側頭看兒子:“你表現得比我想象中堅強,也許你一直都超乎我想象的堅強。”

“幹嗎忽然說這種話?”秦深挑眉。

“你即沒有因為你父親的遺囑發怒,也沒為沈牧的事打擊得一蹶不振。”許伽子說:“我想以後也很難有什麽會動搖到你了。”

秦深說:“我沒指望我爸留給我多少錢,至于沈牧……我若倒下,讓他以後依靠誰啊?”

許伽子安靜地瞧了瞧兒子,然後又道:“我以後不會讓你倆難過,媽媽這一生都沒有得到想要的愛情,希望你到我這個年紀,不像我這麽痛苦。”

“媽,你去做音樂吧。”秦深忽然開口:“你好久都沒拉過琴了。”

許伽子微怔。

秦深道:“讓你接觸生意什麽的,本來就很為難,你應該有自己的想要的人生,不管處在什麽年紀,集團的瑣事交給我代理,不然你養我有什麽用呢?”

許伽子輕聲問:“那你又想要什麽人生呢?”

秦深回答:“我想要你和沈牧都找回錯失的幸福,然後再不準任何人傷害你們。”

許伽子欲言又止,剛好秦深兜裏電話響起。

他疑惑接起:“喂?”

“秦先生您好,這裏是dr珠寶,之前沈先生定制的一生一對鑽戒已經修改完畢,但是我們聯系不到他,備用聯系人填寫的是您的號碼。”電話那頭的女聲彬彬有禮。

“鑽戒?”秦深眨眨眼:“好,我現在去拿。”

——

人為什麽對珠寶情有獨鐘?

不僅因為價格高昂,而且它們能夠在時光的摧殘下永葆初樣。

兩枚閃閃亮的男戒被放在茶幾邊,被意外得到它們的人凝望了許久。

小幸運的個頭長大不少,溜達到茶幾邊好奇地聞了聞。

“是沈牧送給我的,不許碰。”秦深推開它的狗頭。

小幸運不滿地嗚咽起來。

秦深移過深邃卻又泛着光的眸子:“你想他吧?”

小幸運傻呆呆地舔嘴巴。

“我也想他……”秦深又望向鑽戒:“原本計劃着結案後就跟他去旅行,彌補下從前錯失的相處機會,結果……我知道他是怕我魯莽地闖過去救他,怕我危險,才變得那麽沖動……”

話說到半截,秦深便漸漸捂住臉。

金毛向來都很聰明,立刻輕輕推他,原地表演轉圈圈。

秦深又露出泛紅的眼睛,摟住小狗發誓道:“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也會成長為讓他驕傲的男人,以後不管是誰,再碰沈牧一下,我肯定會讓他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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