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個

自那天開始,林萬可一顆心就不知飄到了何處,每日如木頭人般,吃不好也睡不穩,幾天下來就瘦了一圈。

林百知一個小孩哪裏知道哥哥正為情所傷,依舊該學的學該玩的玩,該提到樂莘的一句不少。

“大哥,今天樂先生教了一篇《采薇》,我又是第一個背出來的!”

“大哥,你上次把傘落在書院了吧,樂先生讓我帶給你的。”

“大哥,你怎麽最近都不去跟樂先生學字了?是不是你寫得太差,惹樂先生不高興了?”

“大哥,樂先生今天臉色很不好,課上到一半就開始咳嗽,怎麽也止不住,文近去請大夫了,也不知他現在好些了沒。”

“大哥……樂先生病了,好像病得很嚴重,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

林百知完全沒有發現,他每次提到樂莘,林萬可都會別開目光,然後生硬地轉到別的話題。

因為他一聽到那個名字,心裏就跟針紮似的疼。

林萬可沒有再哭過。他本就不是軟弱之人,哭過那一次已足夠了,不過眼淚可以控制,心裏難受卻是控制不住的。

如今樂莘病了,他明明擔心焦急,可他不敢去問,更不敢去探望。

樂莘肯定再不想見他了,去了也只會讓他生氣。

思及此,林萬可更是郁郁難當。

心中一團亂,手下的活自然是狀況百出,這天送出去的糕點不是捏得沒型就是甜到發苦,各家掌櫃大搖其頭,他只得回去重做。

好容易全部做完,林萬可抱着一堆食盒又挨家挨戶送去,經過常祿街時,遇到了剛從藥店出來的文近。

林萬可下意識地要躲,被文近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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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哥,真是好久不見你了!”

文近拎着好幾包藥跑過來,額上一層薄汗。

“你怎麽都不來書院了,前幾天我還跟茶翁提起你呢。”文近這樣問,看來對他與樂莘之間的事毫不知情。

林萬可只能說自己太忙,實在沒有空。

“這樣啊。”文近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盒,道:“我真是想念你做的點心呢。”

林萬可無奈笑笑,正要離開時,目光落在他手裏的藥包上,忍不住問道:“樂先生的病如何了?”

文近嘆口氣,道:“你也知道了?我家先生自從上次落水,身體就一直不好,前段日子不知怎的着了涼,高燒不退,病得一天重似一天,你瞧,這都不曉得吃了多少的藥,都趕得上吃下的飯了。”

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些,末了添上一句:“林小哥,得了空就來書院看看吧,我家先生沒別的朋友,有個人去探望他,陪他說說話,總是好的。”

林萬可勉強應了,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他告別文近,送完最後一家糕點,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路過鄭冬娘家時,林萬可随意看了一眼,詫然發現房子已搬空了。

旁邊有家綢緞莊的掌櫃看到他面帶訝色,道:“不用看了,兩天前已經搬走了,說是回鄉下去了。”

林萬可問道:“她為何要搬走呢?”

綢緞莊掌櫃嗤笑一聲,道:“‘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你沒聽過麽?她差點拆了人家一對夫妻,在這京城裏哪還待得下去。”

“可是,”林萬可急道,“那不是因為有妖精作怪麽,冬娘她并不是出自本意啊!”

綢緞莊掌櫃道:“妖精作怪?誰又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這流言蜚語豈是一句‘妖精作怪’就能壓下來的。再說了,她自己沒那心思,妖怪又怎會找上她?”

林萬可聽了這話不由為冬娘不平,可他一介外人,又能說些什麽?

連張氏都已經不在意冬娘的事了,那些不相幹的人為什麽要說這麽難聽的話,迫得冬娘連丈夫留下的屋子都不要了,不得不孤零零地離開?

林萬可想不明白,卻又有些明白。

他也漸漸理解為何當初自己真心真意的告白,卻換來樂莘的沉默以對。

因為他沒有勇氣,也沒有理由讓樂莘陪他一起承受外人的指責。

林萬可仰天嘆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釋懷。

看來,這輩子他們真是沒什麽緣分。

就像他這雙手,只适合做糕點,拿筆做文章什麽的,只是一場妄想罷了。

林萬可看着自己的手,不由一陣苦笑,想起方才文近說樂莘病得飯都吃不下,本已平靜下來的內心又有些亂。

自始至終,他還是很關心樂莘,想為他做點什麽。

于是林萬可去買了些生地黃和連心麥冬,煮了導赤清心粥。因樂莘不喜甜食,他試了好幾次,直到粥甜度适中才罷手。

他将熬好的藥粥交給文近,謊稱是別人送的材料,自家吃不掉放着又浪費,幹脆熬了粥送來,并再三囑咐文近千萬別說是自己送的,怕樂先生過意不去。

他這粥熬得極好,文近聞了都覺食欲大振,忙道了謝接過去,回頭就送去給樂莘。

林萬可一直等到文近将空碗送出來,聽他說樂莘吃了大半碗,已是近些天難得的食量了。

林萬可便每天變着花樣煮藥粥,還向穆掌櫃和吉雲讨教,學了不少做法。

送的次數多了,文近也覺得不好意思,說不能總這樣讓他破費,硬要塞錢給他。

林萬可哪裏肯收,可又拗不過他,收下的錢也全部拿去買了食材。

他每日忙着煮粥,竟忽略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就是姜跳跳許久都未曾到他店裏來過了。

* * *

躍然居最近的确有件大事,把那幾個小神仙和小妖怪忙得夠嗆。

不說煌采,就是閑散慣了的姜跳跳也算費盡心思,連最愛的豆沙包都沒空去買,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其實這件事情,主要還是為了成橘。

幾天前成橘接到聖旨,要他與奚柏青來一場比試,争奪“京城第一術師”之名。

區區一個虛名自然不算什麽,這許下的賞賜也挺豐厚,不過成橘在意的不是這個。

據他自己的說法,奚柏青此人陰險狡詐,一肚子壞水響叮當,背後的主子宰相李量珍也不是個好東西,因與他師父徐瑤不和就處處針對他,前前後後不知說了他多少壞話,恨不得将自在觀拆了幹淨。

所以這場比試,肯定是宰相在背後煽風點火。

姜跳跳之前從林萬可那聽說的奚柏青可不是這麽回事,但如今有事的是好友成橘,即使奚柏青真是個大好人,也不能站在他這一邊。

小岚與阿菱因為實在好奇成橘的對手會是個什麽人,就以各種借口各種模樣混跡于宰相府門口,觀察了很久後得出關鍵詞如下:

黑衣,面具,不好惹。

奚柏青跟姜跳跳一樣只穿黑衣服,臉上還整天扣着個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可能是面目太過醜陋駭人。

說他不好惹是因為小岚阿菱跟了他兩天後,被他繞進了一片施了術法的林子,即使阿菱是仙,也差點困在裏面出不來。

由此看來,奚柏青的确不是尋常人物。

好在宰相的小兒子李認算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話說這個敗家子,三天兩頭地往躍然居跑,每次換着花樣給胭撲送東西。頭一回他送了顆瓜子,第二次送了粒蓮心,第三次拿了個核桃來,每回的東西都比上一回的大一點。

當然,宰相兒子送出來的絕不會是尋常之物。那顆瓜子是純金的,蓮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核桃則是用一整塊黃銅雕琢而成,掰開來會跳出一只用機關控制的寶石鳥。

躍然居才多大點地,哪裏容得他搬家一樣地塞東西,可當初胭撲傷了他的額頭,為此答應的條件就是“不論李認送什麽,他都得收下”。

于是姜跳跳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李認将躍然居變成雜貨鋪。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每天送這送那,只是想找個借口來看胭撲。只要胭撲開口,就算是太子冠上的寶珠,李認肯定也會給他弄來。

更何況,他們現在只是要一份試題。

雖然比試內容要當天才會公布,可宰相何等人物,估計早就探聽得一清二楚,讓奚柏青早作準備。

成橘對這“京城第一術師”的名號并不看重,但他素來視奚柏青為宿敵,如今又被宰相擺了一道,反而激起鬥志昂然,恨不能與他鬥個天翻地覆。

這李認倒也爽快,真去找到他爹套出了第一道試題——猜物。

“這是蓉貴妃出的題,據說會拿一口箱子給你們看,讓你們猜出其中是何物。”

寶秀聞言道:“隔箱猜物?就這麽簡單?”

李認道:“你莫要小瞧了蓉貴妃,她出的題絕不會像看上去那麽容易。”

阿菱道:“那你倒說說看是怎麽個不容易?”

李認笑道:“我要是曉得,不也能當貴妃了?總之我爹知道的僅此而已,絕無欺瞞。”

既然如此,奚柏青知道的也絕不會比成橘多。

雖然他背後有宰相撐腰,但成橘的朋友也都不是泛泛之輩。除了姜跳跳他們,他還有一個師姐宛空。

宛空比成橘早拜師兩年,論資排輩怎麽也該是她坐鎮自在觀,不過她天分雖高,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挨不得餓。

聽成橘說,宛空一旦挨了餓,別說結印施法,就是站着都很勉強。這其中究竟是什麽原因他也不清楚,但宛空這首席弟子就因為不能挨餓,把重責全部推給了他,自己不是借修行之名游山玩水就是在望星山跟着張散仙悠閑度日,令他很是忿忿。

如今師弟有事,宛空于情于理都得來京城助他一臂之力。

姜跳跳他們之前都沒有見過她,但徐瑤收的弟子一般都長得不錯,比如成橘跟方很巧,所以想當然地認為宛空也是個美人。

等到這位傳說中的大師姐站在躍然居門口時,衆人不由有些愕然。

宛空的确挺美,前提是她能再瘦個二三十斤。

說她胖吧,其實瞧着也還好,一張圓臉配上圓圓的眼睛挺讨人喜歡,如果穿身得體的衣服,估計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可她偏偏穿了件奇奇怪怪的術師袍,這兒一個口袋那兒一個口袋,塞滿了各類零嘴,一走路就往外掉。

這樣一個愛吃零嘴的胖姑娘居然是成橘的大師姐,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宛空的本事,就是煌采看了也覺佩服。

她邊聽成橘說比試的事,邊拿出面普普通通的小圓鏡,單手劃咒,将圓鏡分成一模一樣的兩面,新的挂在成橘胸口,舊的仍舊收好。

“一念雙生鏡。”宛空道,“只要你戴着它,走到哪兒我都能從舊鏡裏看到你,如果情況緊急,我還能通過它移物或是易人,不過你說話時小心些,讓那個奚柏青瞧出來就不好了。”

寶秀他們啧啧稱奇,對宛空的印象大有改觀,倒是李認提出了異議:“這雖是個好辦法,可對奚柏青不太公道吧。”

成橘冷冷道:“行啊,你保證宰相大人不在背後動手腳,我就不跟他玩花樣。”

宛空也道:“我用這一念雙生鏡只是以防萬一,若對方不使詭計,我也絕不會出手。師弟再怎麽不濟,鬥那個無名小輩總綽綽有餘吧。”

李認還想再說什麽,可他說了也是兩面不讨好,只能作罷。

到了比試當天,成橘一大早就去了皇宮。

寶秀他們因要顧着酒肆,不能觀戰。煌采、姜跳跳與宛空則在樓上房間裏守着一念雙生鏡,從中觀察成橘的一舉一動。

他們都沒有進過皇宮,如今也算是沾成橘的光游覽了一次,人間帝王的宮殿巍峨恢弘,富麗堂皇,比起天上神宮,自是另一番風景。

成橘身邊還有兩名宦官替他引路,宦官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猶若女子,煌采聽了就忍不住要笑,這笑聲旁人聽不到,成橘卻是能聽到的,他聽得煩了就拿手敲鏡子,直到其中一名宦官拖着聲音道:

“成人仙,這可就快到了。聖上面前萬萬不能如此無禮。”

那時人們對術師還是頗為敬畏的,認為他們有無上神通,故稱“人仙”。姜跳跳與煌采卻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稱呼成橘,不由雙雙笑出聲來,把成橘氣得不行。

又行了一陣,只見前方有一座玉臺,垂了金紗長簾,簾後隐約坐着幾人,玉臺兩旁宮女如織,各捧着鮮花果酒,個個貌如天仙。

同行的宦官拉着成橘跪下,三呼萬歲。

原來簾後坐着的,就是當朝皇帝。

煌采見狀問道:“簾後共有三人,除了皇帝,想必還有那位出題的蓉貴妃,剩下一人卻不知是誰?”

宛空道:“必是太子無疑。”

她這樣說,是因為旁邊還有宰相父子的席位,李量珍在場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兒子都在,肯定是太子帶他一起來的。

奚柏青也已就座,他與成橘兩人衣裳一黑一白,真是泾渭分明。

玉臺正前方有一張小桌,桌上有一物覆着紅綢,估計就是那口箱子。

簾後的皇帝好似在講話,成橘胸前的鏡子正巧磕在了桌沿,故而姜跳跳他們聽不真切。

過了一會兒,有一名宦官上前揭開了紅綢,果然露出一口包銀角的檀香木箱子,鑲金嵌玉很是華貴,從外表看來并未上鎖。

這時成橘與奚柏青已離開席位立在了距離小桌三丈處。

簾後的蓉貴妃道:“這箱子是本宮當年陪嫁之物,幾年前丢了鑰匙,便一直放着。日前本宮命人卸了鎖,卻依舊打不開它,煩請二位人仙看看,箱裏究竟放了何物。”

她話音剛落,一名粉衣宮女在旁邊點起一支香。

香燃起的一刻,成橘與奚柏青同時劃下了天目咒。

法陣穿透檀香木的四壁,其中之物清晰可見。

鏡子前的姜跳跳、煌采與宛空皆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箱子裏的東西,竟是一只妖。

那只妖渾身泛着淺淺的紫光,長發披散,細長的十指緊緊扣住箱子,臉上神情懵懂,瞪着眼睛望向成橘與奚柏青。

貴妃的陪嫁之物裏,為何會有妖?

這妖是該收還是不該收?

不僅僅是成橘和奚柏青,鏡子前的姜跳跳三人也陷入了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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