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蕭從簡把自己關在房中寫書。他早有寫本軍政要略的想法, 只是一直太忙,不能成文。此時正好靜心寫作。至于寫完之後能不能見天日,他不去考慮。
他素來博聞強識,之前為準備皇帝經筵,已經梳理過一些要點,此時又無其他工作幹擾,每日都專心于此, 并不覺得難過。
李谕也不去打擾他, 但從蕭從簡把自己關在房間開始, 李谕晚上就開始睡在外面的大間,他生怕蕭從簡不知道,故意弄出點動靜。
他偶爾大聲自言自語。
後來有了功夫,就弄了張古筝,對着蕭從簡的房間叮叮咚咚練習不成調的鳳求凰。
蕭從簡從沒有出來和皇帝說過話。
又這麽僵持了快十天。皇帝推開了蕭從簡的房門, 告訴蕭從簡:“蕭桓會被流放到北疆。那裏是你十五年前平定的地方,舊部多, 他去那裏,有人照拂。”
蕭從簡正奮筆疾書, 頭都沒擡。皇帝對蕭桓的處置與他想的差不多。其實皇帝要真想斷了蕭桓的前途, 只要說他壞了一只眼睛,有殘疾,就足夠了,并不需要取人性命。
李谕見他這樣,又道:“鄭家逼着鄭璎與蕭桓和離了。”
蕭從簡的筆尖一頓, 比劃就壞了。他淡淡道:“也好。鄭璎不必和他去北疆受苦。何況大丈夫何患無妻。”
蕭桓被關在玉臺之後幾天,鄭家人就半拖半拽接走了鄭璎。蕭桓判了流放之後,鄭家就由老人出面,做了和離。
鄭家只說是心疼女兒,舍不得女兒跟着蕭桓去北疆。但明眼人都說鄭家是怕受牽連。
鄭璎被關在家中,聽不到外面這些紛紛亂亂,但她素來聰慧,怎會想不到外面人如何議論。
暮春就要盡了,初夏要來了。她茫然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碧綠。侍女給她梳了時興的發髻,貼了新剪的花子,又說夫人選了新料子來給她做新衣。但她怎樣都不露一個笑容。
延平元年元月時候她第一次進宮,那時候她多開心啊。她數着日子,把過去這兩三年的日子一日日數過來,延平元年元月依然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璎兒,”她的母親又在勸她,“你不是之前鬧出烏南女那事情的時候就說對蕭桓失望了嗎?和離了對你對鄭家都好,過個一兩年等事情平息了,我定會再給你挑個好夫婿,你放寬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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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璎這會兒正是心灰意冷的時候。她真心想和蕭桓和離的時候,鄭家不許;她剛和蕭桓和緩了,剛出事時候她想着流放到哪她都會去,鄭家卻逼着她和離了。
她轉過頭來,看着母親,未語先淚,流着淚道:“你叫太醫來,我好像懷孕了。”
蕭桓動身離京時候并不知道鄭璎有孕。因為和離一事,蕭家與鄭家已經鬧翻了。他現在的心境不比準備動身去烏南的時候,甚至與剛從烏南回來時候都不可同日而語。
蕭家老人都怪鄭家,他不怪鄭家。臨走時候,他托人帶了封信給鄭璎,信裏是兩首詩。剛與鄭璎成婚時候,鄭璎想要他與自己和詩,他一直拖拖拉拉沒有完成。
蕭家的奴仆都遣散了,美貌的大丫鬟都好安排出路,唯獨翡翠一個,是他從烏南帶來的,因此惹了那麽多風波,又過了明路,他只能帶走。
翡翠又做回了普通打扮,荊釵布裙,悶聲不響在馬車上收拾好了東西。蕭桓仍立在馬邊悵然回望着城牆,過了片刻才淡淡問她:“都收拾好了嗎?”翡翠點點頭。他一揚鞭,道:“走吧。”
蕭家出事已經有三個月。時節已入夏,京中因此而起的風波漸漸平息,天氣一熱,人都有些松懈。只是皇帝顯然還沒有完全放心,與往年不同,竟然沒有去行宮避暑,仍留在京中。皇帝不走,自然無人敢提避暑之事情。
蕭從簡依然在東華宮中。天氣熱了起來,他那個套間不大,雖然通風良好,但日光也厲害。他病好後一直血氣不足,有些脾弱。因此李谕沒讓啞奴給蕭從簡房間裏送太多冰。
蕭從簡沒注意,也不在乎。他不畏熱,出汗不多。李谕這天一進他房間,就見他只穿了件單衣,領口松松垮垮的塌着,除此之外,整個人仍是清清爽爽。
李谕順着蕭從簡的喉結,看到線條分明的鎖骨,再到那深V衣領若隐若現的部分,他的想象一發不可收拾。
李谕艱難地挪過目光,才淡淡道:“朕知道你一直在等着朕處置你。”
蕭從簡正在整理手稿,聽到這話,終于給了皇帝一個正眼。
“哦,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他将處置兩字說得頗為諷刺。不論皇帝如何處置他,他都預想過了。
李谕只道:“今晚朕在花園等你。”
到了晚間時候,皇帝到了花園裏,坐在涼亭中。蕭從簡來的時候,面前是一壺酒,見蕭從簡來了,就道:“樸之請坐。”
蕭從簡坐下,李谕為他倒了一杯酒。蕭從簡不喝。
李谕笑了笑:“我要給你毒酒,也不會這樣給。”
蕭從簡仍是不肯舉杯。李谕無奈,只好将蕭從簡那只酒杯裏的酒潑了,酒杯扔了,将自己的酒杯中的酒飲了一半,遞給蕭從簡:“你我好歹君臣一場,若你今日就赴黃泉,與我共飲一杯又有何妨?”
蕭從簡這才接過皇帝喝過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樣共用一只酒杯飲了三杯。
蕭從簡只覺得臉上略有些燙,他并不容易上頭,不知道是這幾個月都沒喝酒還是因為知道事情就要有個結果,心中竟漸漸輕松起來。
李谕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一樣,聲音有些飄:“我一直仰慕丞相……有丞相這樣的人,是國家之幸……”
蕭從簡說話也坦率起來:“可陛下還是要鏟除我。”
“鏟除?”李谕喃喃道,“只要你告訴我該做什麽,我都會做。只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答應,我一定要做。”
蕭從簡覺得他有些醉了,說話似乎颠三倒四。
“那陛下到底想要如何?大權都在陛下手中。”
他問皇帝到底有沒有決定。
李谕忽然站起來,扯着衣服笑道:“這天也太熱了。朕聽說有個蠻幫,談要事的時候都要洗澡,兩個人坦誠相見一邊洗澡一邊談事才能把話說通。”
他不由分說就開始脫了衣服,去露天浴池中泡着。
蕭從簡這時候也确實覺得熱,竟然覺得皇帝的胡言亂語有些道理。也脫了衣服,下了浴池。
他在水中泡着,忽然又覺得這一切都像做夢,腦子裏迷迷糊糊說不清楚哪裏不對,但他又覺得自己很清醒。然而有一件尴尬事情,他不能讓皇帝知道,就是在溫熱的水中一泡,他并未覺得涼爽,只覺得渾身熱血奔湧向某一處集中而去,恨不得有個人立刻與他愛撫一番。
他忍不住并攏了腿,但一轉頭,就見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蕭從簡腦子裏轟然炸響。從那不成調的鳳求凰,到皇帝坐在他病床邊握着他的手,到之前的所有,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已明了。
李谕靠近他,伏了過來,伸手探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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