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三月二十,上午,從東邊浩浩蕩蕩的來了一長條的隊伍,壓着大大小小的籠子,籠子罩着厚重的灰布,間歇可聽得裏面傳來嘶吼的獸聲和鎖鏈的聲音。

隊伍裏頭還有好些雪白的擠着胸部的紅發女人,各個高昂着腦袋,頭上的羽毛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叫圍觀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路人瞪直了眼睛,看了個好大的熱鬧。

隊伍中間是一輛未曾見過的奢豪馬車。

行八匹馬,挂着彩色的琉璃珠子,十分的大,好似能在裏頭塞滿七八個大漢。

馬車有彩色的玻璃窗,煞是罕見,待玻璃窗被裏頭的貴人推開便能看見裏頭當真塞滿了人,但不是大漢,而是好些個眉眼如畫嬌嬌滴滴的小公子,唯獨做在中間的男人從眼角橫了條刀疤下來,一直裂到嘴角,原本應當是個普通相貌,硬是因為這條刀疤變得駭人可怖。

然而再恐怖也是輪不到圍觀的百姓置喙,更何況當這些隊伍進了皇宮後緊接着又有另一隊入了城,正是梁國的使臣隊伍,這隊人馬雖不比前頭誇張,卻有個怪事,乃是金枝玉葉的公主騎在馬背上,牽馬的則是個瘦瘦小小的男孩。

那男孩穿着樸素,赤腳,風塵仆仆,低眉順眼的垂着眼皮,麻木不仁的模樣好似丢了靈魂。

梁國使臣隊伍相比較之前魏國的,稍顯遜色,然而這也沒有得到多少圍觀百姓的在意,他們迫不及待的看着後頭緊跟上來的隊伍,樂此不疲的看着熱鬧,這是大沅國今都人的天性。

燕千緒一直站在城頭看隊伍的背面,瞧着人山人海的大街和身旁的趙虔說話:“那個公主倒是有意思,年紀不大,愛出風頭。”他是随意感慨,他需要把注意力轉移到這些無聊的事情上,以免心裏總在乎他查出來的煙草效用。

“可那男孩是誰?”燕千緒歪了歪頭,認真想了一下,然而沒有頭緒,“用那樣小的孩子來牽馬,也不怕摔着。”他又是簡單的感慨,可是一直沒有得到身邊人的回話。

“你看夠了沒有?”燕千緒側頭看向趙虔,他發現這人很是有些得意忘形的勢頭,不過是前些日子為了糊弄一下,造成趙虔以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的假象,這趙虔就開始以一種微妙的身份開始粘着他了。

從前也是會在一塊兒玩,也不會黏的這麽緊密。

此刻趙虔的手是有意無意的碰着燕千緒的手,眼睛則長久的看着他,好像能看出一朵花。

“抱歉,我……”趙虔聽見燕千緒的不悅聲音,笑了笑,嘴上說着抱歉,卻好像篤定燕千緒不會很生氣,所以稍微捏了捏燕千緒的手指頭,一邊放開,一邊解釋,“我沒控制住。”他是真的控制不了,控制不了的開始以阿緒的男人的身份自居。

一句簡簡單單的沒控制住就能讓燕二爺任由被吃豆腐?

燕千緒不理他了,很煩趙虔這樣的小動作,然而他現在是‘也喜歡趙虔’的,不能直白的表示反感:“大哥可不會管你是不是沒控制住……他會打我。”于是他把這個壞人自然的推給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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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燕千緒也沒等趙虔回話就自行走了,好像是避之不及的害怕态度。

趙虔看着阿緒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手指頭還在無意識的搓揉指腹,仿佛是在回味方才摸到的觸感……

燕千緒在城頭亂逛,一下去就被小厮東土求爺爺該奶奶的催促着,讓他趕緊回府,和燕相一塊兒進宮。

本來應當是明日才進宮的,可誰知道怎麽改了時間,燕千緒也懶得和趙虔說一聲,上轎子就回府,回府沒片刻又換上另一座轎子,燕家父子四人一同進宮。

宮裏喜氣洋洋張燈結彩,簡直猶如過年那般喜慶。

然而皇宮的某處卻冷冷清清,只一個憊懶的小太監領着那剛從馬房出來的瘦弱男孩走在紅色的長廊裏。

長廊彎彎曲曲猶如劇毒的蝮蛇,男孩身在其肚,每一步都踩的鮮血淋漓。

小太監走的慢吞吞,并不對身後之人上心,其間碰見前去伺候使臣的另一位公公,還笑嘻嘻的停下來說話,言語之間好不羨慕。

那小太監說話時,男孩便也不動,站在小太監的身後,猶如隐形了的人一般,盯着自己的赤腳,像是塊木頭。

去伺候使臣的公公指了指男孩,問小太監:“寶公公哦,您這是什麽差事?”

被叫做寶公公的小太監苦笑一下,慚愧的說:“哎,誰知道,反正陛下總是支使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還是喜歡在燕相那裏做事,輕松着哩。”

兩個太監互相說笑,旁人見了也不斥責,仿佛是習慣了。

寶公公最後終于好像想起來不能太過分,和另外一個公公道別後繼續領路,穿過好幾道宮門和花園,走了小半柱香的時間才把男孩送到禦書房外,聲音繼續懶洋洋的說:“進去吧,陛下在裏面等着呢,四殿下。”

這小太監并未低頭,反而直勾勾的看着男孩的眼睛,笑容裏的審視不言而喻。

男孩忽然明白了點兒什麽,給這太監行了禮,站在那年久失修的書房門口,緩緩推開門,走進去,再輕輕将門關上。

男孩走進去,深入書房,繞過一個贗品屏風,就看見一個碩大的胖子坐在相比較他身材顯得窄小的椅子上,在黑暗裏坐着,靜靜的看着他。

胖子年紀不老,然而頭發花白,不笑的時候病容滿面,是将死之人的模樣。

男孩一步步的走過去,走到三步之遙的地方,突然撲通一下跪了下來,給胖子磕頭,狠狠的一磕,沒有起來,他沙啞的喊:“父皇,兒臣回來了。”

在那微弱可見的光線裏,胖皇帝渾濁的眼滾落下兩行淚,他捏着座椅手把,漸漸用力,好像竭力控制他無法承載的痛苦,胖皇帝對質于梁國十年的孩子,露出了隐藏了一輩子的兇狠笑容:

“回來就好,父王不行了,你其他兄弟都他娘被那些狗日的養廢了,你要替我報仇!要替大沅國報仇!要守住祖宗的江山!要殺光他們!殺光!!!”

男孩依舊跪在那裏,緩慢的直起身,手握成拳,那雙漆黑的眼深深的看着皇帝,說:“兒臣明白,兒臣永生永世,不忘此命!如若放過一人,便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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