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是一個大約十六歲的少年,?蓬頭垢面,?吊梢眼,?高鼻梁,?薄嘴唇,?他身上沒有任何衣物,?可能之前給他過衣袍然而被少年當作墊子壓在身下,做成了窩。
少年頭發很長,中間夾雜着不少灰白的銀絲,?一張嘴是森白的尖牙。
“高盧人從北邊把他帶回來,本意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恢複正常生活,?但是他恐怕已經算不上是人了,只吃生肉,熱愛厮殺,?領地意識極強。”校尉幹澀的說起狼孩的過去,?“聽北邊附近的人說,他們那邊經常打仗,一旦打起來,就要到處逃難,有時候來不及帶走小孩,小孩就會被山上下來的野狼吃掉,?或許有些小孩能夠混入狼群,?被喪子的母狼收養,?但也活不到成年。”
“這是個奇跡,?就像傳說。”校尉說着,?眼睛卻是不離開這燕二爺,他是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大約是自己的幻覺,不然他怎麽可能看見這只兇殘的野獸舔舐一個人的手掌?!
就算這狼孩再沒有經歷過□□,不懂得人和狼的不同,眼神差到了一定境界,也不至于搞混吧?
校尉已經将狼孩當作一只兇猛的野獸看待,因此認為狼孩的審美也應當是和其他狼一樣,可誰知道他竟是看上了燕相家的二公子。
誠然,燕二爺生的好,細皮嫩肉面若桃花,放在人間都是頂絕色的,可身為狼,這算是跨物種嗎?
校尉心裏頭複雜的胡思亂想,一面憂心這狼孩突然發瘋咬住燕二爺的手,一面覺得狼孩此刻溫順的不像話,實在是詭異至極。
燕千緒不知道別人是如何想的,他也不屑知曉,但他摸了摸狼孩的腦袋,柔軟的手從狼孩的頭挪到下巴,抓了抓狼孩的脖頸,狼孩喉嚨裏都發出呼嚕一般的聲音,順便高高揚起了腦袋,看上去:“好像一條狗。”燕二爺笑着說,他不害怕了。
校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他方才将這狼孩說的多麽兇殘,結果衆人一見卻是只溫順的‘狗’,自然覺得沒面,可這他可無法控制,只能讨好的說:“那是因為二爺和狼孩有緣。”
“他就沒有名字嗎?”燕千緒随意的問,他略帶悲憫的眼神垂在狼孩的身上。
狼孩仰望他,下邊兒的東西翹的老高,甚至在顫動着。
“沒有,高盧人把他當野獸養了,放歸叢林顯然也不好,就養在馬戲團裏頭,是他們的頭牌,算來這還是狼孩的第一回 登場,之前他太過野性,無法馴服,又打又餓也不能讓他聽話,最近才用藥控着,他找不到發洩的途徑,就總是撞鐵欄,每天都撞,撞累了就沒力氣和高盧人對着幹。”校尉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了。
燕千緒睫毛很長,垂着時像是累了的黑色蝴蝶的翅膀,看上去是微末的憂郁着,讓人遠觀猶如聖潔的神子在對苦難的人們落淚,燕二爺也的确覺得可悲,這裏的一切都讓人難過,而大家卻對這些籠子裏的人的不幸感到新奇愉快。
燕千緒想起自己上輩子的事情來,他遭遇大難,衆叛親離之際,滿城風雨皆是笑談他的不幸,他大約也一直是籠子裏的怪物,只不過他自己心知肚明,而這個狼孩不知道,他就像個真正的動物,喜愛便是喜愛,痛恨便是痛恨,一雙眼裏明明白白寫着他的喜惡,不會騙人。
燕二爺自己學會了欺騙,卻喜歡狼孩這樣孩子似的眼神——當然只是在他看來是孩子一樣的眼神,別人看來都是兇神惡煞的——他是直覺知道這個狼孩好像沒什麽可怕的,甚至渴望自己摸摸他,燕千緒就走上前去觸碰了,結果也當真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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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對校尉說:“沒有名字多可憐啊,總是狼孩狼孩的叫也不成體統。”
“那不如二爺為他取一個?”校尉機靈的很,“狼孩如此的喜愛二爺,對其他人都敵視着哩,若是二爺給他取的,他定喜歡!”
校尉這話算是胡說了,一個野獸怎麽可能知道什麽名字代表自己呢?
狗尚且還算聰明,可狼……都是養不熟的,不然為什麽會有個詞叫做‘白眼狼’呢?
以上校尉沒說出口,他可不想打攪燕二爺的興致,燕二爺多矜貴的人物啊,能在這裏高興一場,旁邊兩位款爺的打賞都能嘩啦啦的流進他口袋裏。
整個今都的人都知道,燕二爺的大哥是個疼弟弟的,弟弟在外頭不高興了,那惹了二爺不高興的人就得倒黴,高興了,錢便來了。
燕家大公子外出後,燕二爺身邊的位置就換成趙世子了,做的,也是一樣的事,手段,是一樣的殘忍痛快。
“若是要取名字,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燕千緒說,“一般狗的名字,不是來福就是旺財……”
校尉嘴角又是一抽。
“可他是人啊……”燕二爺把手抽回,跑去大哥身邊把被舔的濕噠噠的口水擦在大哥衣服上,擦的很仔細。
燕千明見狀絲毫不生氣,對弟弟這般不客氣的可愛舉動感到心情愉悅,于是幹脆拉着燕千緒的手親自擦,一面擦一面,說:“別再去碰了,髒。”
燕千緒沒聽進去,轉着眼珠子,思索名字,想了半天,忽然說:“大哥,我想要他,買下他我慢慢想名字吧。”燕二爺突發奇想着,撒嬌,捏着大哥的手指頭,是一副嬌兒狀。
燕千明也認真思考這個請求,一旁的校尉卻慌張起來,道:“這個可使不得,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的?”燕千緒冷聲,看向校尉的眼神也是冷淡的。
“這……陛下壽誕之日,狼孩可是要表演的,等表演結束,再商讨買賣不遲啊。”校尉也只是提議,他可做不了主,他只是一個小小管事,哪裏有權利拍板?!
“那就等吧。”燕千緒無所謂的說,“等買回來再給他取名字好了。”
“也好。”燕千明并不把狼孩當人,所以他由着弟弟任性。
這燕家兩兄弟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沒有趙世子插話的餘地,及至衆人參觀完畢狼孩,出去,趙世子才慢悠悠的落在後面,打量那被關在籠子裏的人。
他們年歲差不多,卻一個站着,一個四肢着地。
趙虔冰冷的視線刮過狼孩身上,狼孩卻不如之前安份,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吼聲,有警告也有挑釁的意味。
趙虔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真的是一個畜牲嗎?”
狼孩涎水掉的滿地都是,後腿扭曲着在地上點了點,随後充滿爆發力的沖上來,張嘴便沖着趙虔的喉管咬上去!
趙虔沒有後退,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因為狼孩被籠子關着,所以這點兒威脅在他看來很可笑。
“嗯……果真是畜牲。”趙虔淡淡的總結着,像是個老饕留意一切靠近自己寶藏的不明物,“那麽既然阿緒喜歡,就留下吧,當個寵物也不錯。”
趙世子一邊說,一邊離開,他撩開帳子出去,外頭的陽光斜了一角劈在狼孩的臉上,像是将狼孩分成兩半,一半在光明裏肮髒着,一半在黑暗中深藏。
狼孩的眼睛迎着陽光,沒有半分要眯起來的趨勢,所以瞳孔便收縮着,恍惚間竟是仿佛真正的狼一般,是一雙詭異的豎瞳!
待帳子被放下,狼孩又完全被困在黑暗裏,他彎下身子,用手腕內側碰了碰自己下頭的玩意兒,似乎也想去舔一舔,但那姿勢很別扭,狼孩也就放棄了,他繼續趴在衣袍上面睡覺,蜷縮成一團,頭上癢的話還能用腳抓一抓。
高盧人是燕家兄弟和趙世子前腳剛離開,後腳就來了的。
這高盧人身着異族服裝,光鮮亮麗的很,披着紅色的卷發,高大且穿着緊身褲,勒出下邊兒代表雄性的形狀,用大沅國人的眼光看來,簡直就是傷風敗俗!
然而高盧人天生不在乎別人是怎麽看他的,還非常引以為豪,以看見別人羞恥臉紅為樂。
他到了這邊後,先是讓人給狼孩的籠子裏塞進去一個半死的小羊羔,羊羔的傷口灑滿了催情的藥粉,然後又提出隔壁帳篷的母狼,想看看狼孩的瘋狂野性是不是還非常棒,足不足以在四日後的舉國之歡上讓所有人大開眼界!
高盧人笑起來臉上皺紋便擠在一起,但他其實很年輕,只不過有些老相。
他每日都會來檢查狼孩的狀态,企圖将狼孩惹的發瘋,到時候放狼孩與老虎決鬥,那将是無與倫比的美妙場面!
可今日,高盧人發覺狼孩狀态不對勁,雖然藥效依然很好,狼孩下頭已經腫的快要炸掉了,卻并不像以前那樣對母狼充滿激動的情緒,反而吃完羊羔便繼續趴在角落……
高盧人叫來校尉,用夾生的中原話趾高氣昂的詢問:“這是怎麽回事?!他是我們團的支柱,馬上就要表演了,你想要他第一次表演就失敗嗎?!”
“不,詹姆士大人,您是魏國舅帶來的貴客,我怎麽敢做任何傷害這些‘小家夥’的事情。”校尉很怕詹姆士,他也是頭一回認識模樣這麽奇怪的人,白的吓人,眼睛也是奇怪的顏色,像鬼,“只不過狼孩對母狼興趣不高了。”
校尉害怕得罪魏國舅,所以把剛才自己帶燕二爺等人過來觀看的事情都說了出來,最後還加了一句:“狼孩可能更喜歡燕二爺身上的味道……”
詹姆士是知道這大沅國的燕相,和燕相家裏美名遠揚的二公子的——魏國舅和他可是好友。
于是詹姆士摸了摸下巴,笑出一臉皺紋,感慨道:“那燕二公子一定是比母狼還騷了哈哈哈……”
校尉一愣,猶猶豫豫的不敢作聲,假裝沒有聽到。
……
燕千明不能總看着他的小緒,因此出了獵場便主張回府,讓燕千緒回府用餐,不要亂跑,他需要去城外巡視,最近梁國兵丁和他們的兵丁關系勢同水火,每日他若不看着點,軍中定有異心。
但燕千明清楚,就算他每日去看,軍心也早已潰散的不成樣子,下頭的千夫長死了兄弟,有人死了戰友,有人死了同鄉,偏生不能報仇,還要好吃好喝的哄着梁國之軍,這股子氣一日不散,便是隐患。
值此盛典,不能出事,燕千明看得長遠,下頭的人卻看不到。
燕千緒答應的好好的,被燕千明送回府裏,然而等燕千明一走,燕二爺就在小厮東土的掩護下又翻牆溜了。
翻牆的時候,他是踩着東土的背上去的,雖然旁邊正好有顆老樹,老樹枝杈繁多,密密麻麻,然而燕二爺怕蟲子,不願意爬,只動作輕巧的跨上去,弄掉了自己的鞋子。
“二爺!你的鞋!”東土真是怕了二爺了,本來東土是站在大爺那邊,非常沒出息的成日打小報告,可當燕千緒小惡魔一般半真半假的威脅他,說要騙大爺他是個斷袖,還非禮了自己時,東土就跪了,只好與二爺又站在同一邊兒。
這是東土幫二爺爬牆的第十天,二爺腳生的秀氣,胡亂蹬在牆上便落下來,他舉着鞋子給二爺,二爺瞥了他一眼,說:“別給我,我騰不出手。”
“那我給二爺您扔過去?”東土能看見二爺雙手都扶着牆頭,一身藕荷的紅,連颦眉都好看的要人老命,“雖說二爺您就是在外頭和世子爺說說話,可也不能不穿鞋啊。”
燕千緒點點頭,跨坐在牆頭,等東土把兩只鞋丢過牆,他才轉而看向在另一邊等他的趙虔,他抿着唇,臉上微紅,言語之間是醉人的親密:“趙兄,你接着我啊。”
趙虔雙手送上,讓燕千緒把兩只腳都放在自己手心:“嗯,我接着阿緒呢。”
燕千緒這才緩緩松開,從牆頭跳下,一路滑到趙虔懷裏頭去,被托着屁股,摟着腰,半浮于地面。
趙虔總也覺得阿緒這會兒像一句詩:一枝紅杏出牆來。
‘紅杏’腳慢慢落在趙虔的腳面上,雙手摟着趙虔的肩,仿佛很是害羞,說:“趙兄,我一會兒還要回去同爹爹一塊兒吃午飯呢,你光看我,又不給我鞋子,真是浪費時間。”
趙虔淺笑着,道:“這怎麽能算是浪費時間呢?叫我看阿緒一輩子,不吃不喝也使得。”
“不吃不喝豈不是要成仙?”燕千緒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此刻夾雜委婉的情意,恨不能将人迷的死去活來,“你又亂講。”
趙虔并不追究阿緒是從什麽時候有和自己一樣的心思的,也不管什麽倫理道德了,他更不在乎世俗,完完全全的沉浸在‘阿緒與自己相愛’的世界裏,沉醉不醒。
“我哪裏胡說了?”趙虔還是不放開燕千緒,看着燕千緒那大約很軟的唇瓣,一點點的低頭。
可在快要碰到的時候,卻被燕千緒用手指抵住,眼神埋怨又害怕:“別這樣……我不喜歡。”
趙虔是情不自禁,一時便忘記了阿緒害怕做這種事情,他的阿緒被燕千明那個變态折磨着,已然對任何接觸都産生恐懼。
他既心疼又妒火叢生。
“我知曉趙兄你今日……不開心,可……大哥的确不喜歡我與你親近,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讓我叫上你一塊兒去獵場的……我也不是故意不理你,是迫不得已。”燕千緒手指頭從趙虔的唇瓣上撤開,餘溫尚存,使得趙虔舔了舔被碰過的地方。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緒你不必說了。”趙虔在笑,把燕千緒抱到一旁的臺階上坐着,撿回燕千緒的鞋子便蹲在燕千緒身前,握着那穿了白襪的腳跟,一面給燕千緒套上鞋子,一面說,“阿緒你再等等,我會讓燕千明無法挾制你,他将不會成為你的噩夢,不會阻擋我們在一起。”
燕二爺看着蹲在面前的世子爺,心裏不知道想着什麽,輕輕問:“是麽?”
“是啊,我會永遠保護你的。”世子親吻了一下燕千緒的小腿,哪怕隔着褲子,世子也仿佛很滿足。
燕千緒緩緩眨了眨眼,眼裏很幹淨,幹淨的沒有任何感動與情意,不過當世子擡頭與他對望時,燕千緒眼裏就蓄滿波動,他對世子說:“永遠太久了,就現在吧……”
——不會永遠的,一個人的價值,總會有用完的時候。
世子不會知道燕千緒心裏真正的想法:“好,阿緒說什麽,就是什麽。”
“趙虔,你真好。”燕千緒伸手捏了捏趙虔的手指頭,猶如獎賞趙虔的忠誠一般,暧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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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