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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師成精了。
每個聽到消息的人都會假裝無意地從祝老師的辦公室路過,偷偷往裏面看一眼。
果然是成精了,兩個淺棕色的大耳朵在腦袋上立着,毛茸茸的。
大家議論紛紛,說祝老師可能是個什麽精,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居然沒人看出來,平時和人一樣一樣的。
又有人說,不對吧?真是什麽東西成精的話,修成人形了,那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大妖精,怎麽連耳朵都藏不住呢?他們法學院那個院長大家都認識嘛,蛇精,一頓能生吃好幾十個雞蛋的,也沒見過人家拿肚皮走路啊。
讨論了一段時間,大家沒有讨論出什麽結果,但還是忍不住盯着祝老師看。
祝酒每天支棱着耳朵去上班,蔫蔫的,話都少了。
給學生講課的時候,學生們都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他們以前都趴着睡覺的。
他本來就是因為評職稱壓力大睡不好才讓耳朵給露出來的,現在每天被人這麽盯着看,壓力更大了,尾巴都要長出來了。
真的受不了了,做人太累了。
祝酒這麽想着,拿手把自己的耳朵往下壓,又找了膠帶想給粘起來,試了半天沒有成功,耳朵上的毛都炸起來了。
他沮喪地把膠帶一扔,找了頂帽子戴着去上課了。
這麽戴了幾天,不知道哪個學生給校長信箱寫匿名信,說祝酒每天戴帽子上課,不尊重學生。
祝酒有點懵,他做人雖然很久,但是并不知道公共場合講話時戴帽子有不尊重人的意思。
忐忑不安的,他等來了傳說中的蛇精趙院長找他談話。
趙長風雖然當着平均年齡四十多歲的正處級別的院長,但看着也就三十出頭,脫了西裝的話也許和剛畢業沒幾年的年輕男生差不多,就是态度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祝老師。”趙長風往他身前推了一杯熱茶,祝酒頭也不敢擡,耳朵直抖,他怕學校給自己處分,就算不至于給處分,被學生投訴這種事也肯定對自己工作有影響。
所以他沒有說別的,嗯了一聲就握着茶杯擡頭看趙長風,非常緊張的樣子。
趙長風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一會,才繼續說:“我知道你有壓力,但是你要學會調節,今天來找你也不全是因為學生投訴,是想和你說你這個耳朵——”
“我耳朵怎麽了?”祝酒耳朵抖的更厲害了。
“你沒辦法讓它消失掉嗎?既然你已經變成人形了,不可能控制不好自己的耳朵吧?”趙長風微微皺着眉頭:“我們學校裏,雖然也有很多老師不是人,大家也清楚,但是他們都隐藏的很好,我還沒見過哪個老師支着耳朵去給學生講課的,這影響太不好了。”
祝酒更緊張了,他眼巴巴地盯着趙長風看,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趙長風的話講完了,低頭看了看時間,暗示祝酒可以走了。
祝酒一下子就蔫蔫的,說知道了,自己以後會注意的。心裏更低落了,站起來的時候走着走着就聽見刺啦一聲,好像是褲子裂了。
他不知道怎麽了,回頭一看,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支出來,還一個勁的晃。
趙長風也看見了。
祝酒恨不得鑽到地縫裏,低着頭想趕緊走。
“等一下,”趙長風突然出聲了:“祝老師,你不能這麽出去。”
坐在趙長風車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趙長風把車開到辦公樓下面送祝酒回家。
祝酒在他辦公室等天黑的這幾個小時裏,兩個人誰也沒有講話,趙長風在忙,祝酒紅着臉不知道有什麽好說的,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被開除了,耳朵還好說,尾巴怎麽辦?自己總不可能真的這樣去給學生上課吧。
“你自己住嗎?”趙長風把着方向盤,出聲問祝酒。
“不算一個人吧,”祝酒說:“家裏還有一只貓。”
“貓?”趙長風回頭看了看祝酒:“貓養貓?”
祝酒啊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我是貓?”
說完了又覺得這個問題挺蠢的,趙長風應該比自己厲害多了,有什麽看不出來的。
果然,趙長風沒有接話,他把祝酒送到樓下,問了祝酒家在幾樓,窗戶是哪個,看見他家燈亮了就走了。
祝酒回家以後就放松了很多,他把窗簾拉好,把自己脫的光溜溜的,往卧室那個巨大的貓窩裏一躺,開始想辦法解決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凝神靜氣的,他找到了一點感覺,這裏只有他和另外一個貓,沒有人會盯着他看,也沒人會笑話他,更沒人在他講課的時候睡覺,他不用緊張。
很快的,他就控制着把尾巴給變沒了,但是耳朵還在。
不過這樣他已經很開心了。
學校最終還是沒有給他什麽處分,祝酒松了一口氣,照常上課。
他的桌子上開始堆了很多小禮物,高級貓糧,做的很精致的逗貓棒什麽的。
他一開始以為是有人和自己惡作劇,就把東西都打包到一個箱子裏給扔到垃圾桶了,但是後來收到的禮物更奇怪了,有禮盒裝的玫瑰花,還有一個男士手镯,他上網查了一下,那個手镯要将近兩萬塊。
祝酒不知道怎麽回事,沒敢動,把禮物用紙箱子裝起來放在辦公室的角落裏。
這天他課講完了,低頭收拾書要走,有個男生突然到講臺前來,笑眯眯的說有點問題想問他。
祝酒看見他的手上也戴了個镯子,和陌生人送自己的那款是一樣的。
祝酒有點警惕了,問他有什麽問題,那男生舉着書,說這個知識點自己沒聽懂。
雖然大學很少有學生這麽做,老師也都默認下課就是下課,不會再把時間留給學生,但是祝酒做不出來拒絕人的事情,就彎下腰去看他的書。
男生突然往前湊了一下,鼻尖正好碰到了祝酒的耳朵。
“你幹什麽!”祝酒吓了一跳,趕緊躲開了,沒想到那男生很不在意似的,依舊笑眯眯的舉着書。
教室裏人都快走光了,祝酒覺得很不舒服,又說不出來什麽,離的很遠給他快速講了一遍,就轉身想走。
“祝老師,等一下!”那男生沒想到祝酒走的這麽快,伸手抓着他的胳膊,祝酒耳朵上的毛都炸開了,睜大了眼睛去看他。
“……那個镯子你不喜歡嗎?”那男生看了看祝酒的耳朵,“我覺得很适合你。”
祝酒覺得很尴尬,想掙開他,沒想到那男生突然伸手摸了他的耳朵。
院長辦公室。
趙長風坐在祝酒對面。
“祝老師,你為什麽打學生?”
“我……我沒有打他。”祝酒擡頭,有點緊張地抓着自己的手指頭:“他摸我耳朵,我沒忍住就撓了他的臉,對不起院長,我不是故意的。”
“他摸你耳朵?”
祝酒點了點頭:“但這件事确實是我做的不對……”
趙長風沒有講話,過了好久才站起來,和祝酒商量:“你今晚去一趟我家,我想想辦法幫你把耳朵消下去,可以嗎?”
祝酒莫名其妙的很信任他,可能是因為趙長風作為一條蛇,大冬天的還這麽有精神,肯定是非常有能力的。
趙長風下班了,他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祝酒慫慫的低着頭跟在後面,看着趙長風筆挺的西褲和藍灰色的大衣在黯淡的冬日裏是那麽顯眼,突然覺得不是妖怪不适合做人,而是自己不适合,這麽多妖怪比他做人做的成功的有的是,而他連耳朵都控制不好。
帶着這種情緒,他一直蔫蔫的,到了趙長風家裏以後也是,趙長風問他怎麽了?
“……沒有,”祝酒垂着眼皮,“太冷了。”
“你從哪裏來的?”趙長風給他燒水泡茶,回頭問他。
“樊靜山。”
“我去過,是貴州吧?”趙長風脫了外衣走過來站在他面前,低頭去看他的耳朵。
祝酒坐着,只能看見他的馬甲扣子,是個黑胡桃色的薄木扣,勒的他身材很好,寬肩窄腰的,祝酒又在亂想了,覺得自己的肩膀太窄,腿也不夠長……
“祝老師。”趙長風突然出聲了,“你不是普通品種的貓吧。”
祝酒稀裏糊塗的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品種。
“你爸媽呢?”趙長風問他。
“……不知道,沒見過,記不清了。”
趙長風沒說話了,又擡起祝酒的下巴,湊近了看他淡棕色的眼睛,“祝老師,你是石虎。”
祝酒不知道石虎是什麽,也不太關心自己是個什麽品種,趙長風離他太近了,他覺得很緊張,吓得耳朵都倒了一個,睜大了眼睛看趙長風。
趙長風沒有動,就那麽盯着祝酒看,過了好一會,趙長風才開口:“你為什麽怕我?石虎是吃蛇的,你不要怕。”
他這麽一說,祝酒更怕了,閉着眼睛保證:“我不會吃你的!”
安靜了幾秒鐘以後,祝酒睜開眼睛,發現趙長風在笑,祝酒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但是沒那麽緊張了,耳朵慢慢立起來。
“你這樣是不行的,”趙長風在他面前坐下了,“如果你很想當人,就不能總是怕,別人怎麽看你,其實是無所謂的,學校不會因為你不是人就開除你,他們怎麽看你也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而且……”
“我是你的領導,有我在,別人是不會欺負你的。”
祝酒一下子就覺得不緊張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趙長風,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沒有什麽朋友,因為怕別人知道自己是妖怪,就很少和別人接觸,有什麽事也沒有可以去傾訴的人,膽子又小,誰欺負他他也不敢反抗,找他做什麽也不會拒絕,所以他一直覺得做人真的很累很累,如果再去做貓,他又怕自己餓死。
但是現在,他突然覺得有了什麽依靠似的,雖然他永遠也不會去麻煩趙長風。
祝酒很感激地對趙長風笑,他講不出什麽漂亮話,但是他心想,如果趙長風需要,自己什麽都可以做。
趙長風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
“其實你也很厲害,我們學校的老師不是誰都能當的,你很聰明。我聽過你講課,思路很清晰,講話也有條理,你帶的學生成績都不錯。”
祝酒啊了一聲,他沒想到趙長風對自己的印象是這樣的,有點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趙長風卻抓着他的手,告訴他:“自信一點。”
祝酒覺得他的手很熱,他很奇怪,蛇不是冷血動物嗎。
趙長風讓他閉着眼睛,心平氣和的控制自己,祝酒過了好一會才找到感覺,他想象着自己把耳朵變沒有了,但是試了好幾次也不成功。
“沒關系,實在不行的話就別試了,反正也要寒假了。”趙長風安慰他:“不用太緊張。”
說着就起身去冰箱裏給他拆了一包肉條,祝酒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開始捧着肉條吃,吃着吃着覺得頭上涼涼的,他伸手摸了摸,耳朵不見了。
“哇!”祝酒開心了:“不見了,太好了!”
趙長風說:“你要學會控制它,可以再試試把它變出來。”
祝酒閉着眼睛試了試,臉憋的通紅,砰地一聲,耳朵又長出來了,毛茸茸的支着。
這次變沒很順利,祝酒開心的不得了,和趙長風一個勁的道謝。
他以為自己的耳朵沒了以後生活以後就可以步入正軌了。
但是在他下個禮拜去上課的時候,他看見投影屏幕被卷起來露出了黑板,有人拿粉筆寫了幾個大字:勾引學生不知廉恥。
祝酒看了看下面,每個學生都正襟危坐着,像是等着看戲。
他什麽也沒講,拿起黑板擦把字擦掉就開始講課,和平時沒什麽不一樣。
那個送他手镯的男生今天沒來。
祝酒知道肯定是學生做的,可能是那男生的朋友,或者是喜歡那男生的人,他覺得自己犯不上和學生置氣,這都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而且畢竟自己确實做的不對,不應該動手。
可是事情一路變壞了,學校的論壇上有很多讨論祝酒的帖子,把那天發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講了出去,有的學生看見他了還會對他指指點點的。
祝酒這次倒沒覺得有什麽了,他覺得問心無愧的事情,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可是他沒有回應,大家都覺得他默認了,本來就沒什麽人和他講話,現在更沒有了,老師們也會避着他。
那個男生終于出現的時候,已經快半個月了,臉上的傷看不出來了。
下課了,祝酒沒有走,那個男生也沒有,等到教室沒人了,那男生湊過來和祝酒道歉,說自己的朋友做的太過分,讓祝酒原諒。
“沒關系。”祝酒挺平靜的回答他:“你們還是小孩呢,我不會往心裏去的,而且這件事畢竟是我做的不對,我想找你賠償,但是一直聯系不到你。”
那男生一個勁的說自己不要賠償,又紅着臉說:“祝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
祝酒不知道怎麽應對,頭都大了。
“祝酒。”
門口有人講話,祝酒回頭看,是趙長風。
“走吧。”
趙長風說完了,很自然地等着祝酒跟着自己走,像是早就約好了似的,祝酒趕緊跟着他跑了,都不敢回頭看。
走到沒人的地方,趙長風回頭和祝酒說:“不要和學生有任何超出界限的來往。”
祝酒聽出來他不高興了,唯唯諾諾地答應,也沒為自己辯解什麽。
“你真的收了他的禮物嗎?”
祝酒聽他這麽問,下意識的想搖頭,可是他突然想起來,那個兩萬塊的手镯還在自己辦公室的角落裏放着呢。
他不知道怎麽去解釋,想着下次再見到那男生的時候把禮物還回去。
趙長風突然就有點生氣了,就像他第一次找祝酒談話時候那樣,用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們學校的老師,即使是職稱最低的助教,工資也不算很低,你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好幾年,工資應該很夠用了吧,為什麽還要收別人禮物?更何況那是學生送的。”
祝酒低着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覺得說多了像是在狡辯。
“祝老師,”趙長風把他拉近了,讓他把頭擡起來:“你有什麽經濟上的困難嗎?”
祝酒趕緊搖頭說沒有。
“那你是喜歡那個男生?”
“不是,我……”
“嗯?”
趙長風等着他的下文。
“我沒有喜歡過那個男生,收禮物是因為不知道誰送的,覺得很貴重不好亂丢,就放起來了,我下次見到他就會給他。”祝酒說完覺得快憋死了,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趙長風的回應,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在找借口。
趙長風聽了,沒有回複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祝酒的毛都炸起來了。
毛?
他慌裏慌張的一摸,果然耳朵又長出來了。
趙長風似乎覺得很好笑,拿手蓋着他的耳朵揉了揉。
“為什麽不撓我?”趙長風問他。
祝酒也不知道為什麽。
這天以後,祝酒和趙長風的關系變得親近了很多,祝酒有時候還會去他家裏吃飯,趙長風會給他做一大盤子手切肉條,還有嫩草和漿果做的拌菜。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啊?”
“因為你是石虎。”趙長風又給他切了塊肉條,“其實你最喜歡吃的是蛇,你想試試嗎?”
祝酒趕緊搖頭說不想,趙長風卻開玩笑似的把手伸過來讓他咬。
蛇的味兒,祝酒想。
蛇是什麽味兒?涼涼的,有點奇怪,可這點奇怪混着趙長風身上男士香水又變成了一種很誘惑人的味道。
他控制不住似的,真的咬了一口,兩個尖尖的牙齒刮破了趙長風的手指頭,血流了出來。
祝酒舔了好幾下,突然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原來的樣子,趴在餐桌上捧着趙長風的手指。
這也太變态了吧!會挨揍的吧!祝酒松開了爪子往後退,趙長風卻站起來把他提起來,面無表情地打量他。
看了好一會,祝酒以為自己要挨打了,趙長風卻把它抱在懷裏,把流着血的手指頭塞給他讓他舔,自己拿另一只手吃飯。
祝酒窩成一團不動了,離的近了,覺得趙長風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懷裏又很暖和,迷迷糊糊的想睡覺。
就真的睡了過去。
祝酒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趙長風動都沒動,也不開燈,祝酒趕緊跳起來,很不好意思地沖他喵喵叫。
趙長風撐着桌子站起來,腿都麻了,緩了一會才去開了燈。
開了燈,趙長風又回來想抱祝酒,祝酒覺得很奇怪,好像自己變成貓了,趙長風就真的把自己當貓對待。
那天晚上祝酒留在趙長風家裏住,趙長風給他洗了澡吹毛,又面無表情地把他抱進了被窩裏。
祝酒蹬了蹬腿,想跑,趙長風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他又不想走了,軟綿綿地往被窩裏一趴,偷偷往趙長風身邊湊了湊。
第二天是周六,誰也沒有設鬧鐘,兩個人都睡到很晚,祝酒蒙着被子往旁邊湊,覺得旁邊有什麽東西,他伸手一摸,好像是個人。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趙長風抱着他還在睡。
祝酒一下子就吓精神了,因為他發現自己變回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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