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屈戰堯在醫院呆了兩天,起初身體虛弱,腦子混沌不堪,連帶着那點愧疚和悲痛都被他一股腦兒的睡沒了。
等到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全身無力,空氣裏駐紮着滿滿的茫然。
閉上眼就是關河拿着木棍毫不留情往那人頭上劈去的狠厲眼神,定格在那兒,不管他怎麽抹,都無法消散。
二毛平時不在醫院待着,到飯點會叫上一群朋友給他送飯,将整個病房圍得鬧哄哄的。
那個被關河揍的人腦袋上開了瓢,中度腦震蕩,現在還在留院觀察,二毛他們氣不過,想幫屈戰堯去削人,可屈戰堯很平靜的拒絕了,并且笑着将這事兒翻篇了。
二毛雖然為此愁眉不展,但他覺得老大經歷這事兒以後終于有點不輕易顯山露水的氣質了,這倒是越來越像關河了。
“別笑了老大。”二毛幫他把煙灰缸給倒了,又從他兜裏翻出了兩包煙,“沒收了。”
屈戰堯被煙嗆了一下,“以後別帶人來了。”
“哎。”二毛嘆了口氣,“誰也沒讓你笑啊,我還指望着你哭呢。”
屈戰堯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體內的力氣被抽光了。
“我下午出院吧,好久沒回家了,我媽得生疑了。”
“行吧你自己看着辦。”二毛把他手裏的煙也抽走了。
“你他媽……”屈戰堯罵了一聲,聽見門外的護士焦急的說,“關先生,這兒是醫院,您不要鬧了。”
屈戰堯從床上蹦下來,起得太猛,腹部一陣抽痛,他快步走出去推開門,護士正跟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互相拉扯,老頭不肯吃藥,往地上一坐,撕心裂肺的撒潑打滾。
屈戰堯收回了手,目光移了移,二毛清晰的看見他眼底濃濃的失望,他拿着水壺,真想撬開他的腦殼告訴他,老大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關美人已經回家了。
但他認識屈戰堯那麽多年,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下午,屈戰堯收拾東西出院了,他傷得不重,刀尖只刺破了皮肉,并沒有傷到裏面,只要注意不要感染,及時換紗布就行。
二毛不放心,把他送回家才走,屈戰堯老媽見他進門,劈頭蓋臉一陣罵,罵完了以後動動手指說,“雖然你們老師說你四天沒去學校了,但他還說你這次考試進步了一百多名,全及格了。”老媽喜不自勝,敲了敲冰箱的門,“我就當你這段時間跟二毛出去慶祝去了,說吧,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屈戰堯見老媽興奮的樣子,擠出點笑意說,“玩游戲玩太嗨了,您先讓我睡個覺呗。”
老媽看着他說,“就你事兒多,對了,明天周末,你叫關河過來吃飯啊,這次如果不是他給你補課,你還在倒數前三挂着呢。”
屈戰堯攥着包的指骨漸漸發白,睫毛微微顫了顫,什麽話都沒說,回避似的進了屋。
那一晚,他失眠失得很徹底。
四周空氣安靜得吓人,手邊那個摔壞了的手機正平穩得躺在桌上,他給關河打了好多通電話,都沒人接。
屈戰堯隐隐感到一陣不安,他怕關河真的生他氣了,也怕他爸媽因為這事揍他。
更怕他接到電話跟他說他再也不回來了。
這些天逃避着的,他心裏一直不敢想的事情,終于張牙舞爪的冒出頭來,沒有收住的意思。
他不敢想象關河一個人在警局是什麽樣的心情。
也不敢想象關河是怎麽被他爸媽帶走的。
更不敢想象他爸媽眼裏是失望是埋怨還是冷漠。
夜深了,他們樓裏沒有幾盞燈亮着了。
屈戰堯從房間的這頭踱步到那頭,抱着被子發了會呆,根本無法靜心,又起身走到了寫字臺上,盯着那本還沒來得及收好的草稿本,盯得眼睛發脹。
關河的字跡幹淨又隽秀,筆鋒洋洋灑灑,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
屈戰堯覺得心口一酸,放下手裏的草稿本,又轉身去看手機,破裂的屏幕上依舊是一片平靜,他試圖再給對方打電話,迎接他的還是機械的女聲。
他的房間沾染了太多關河的氣息,不管走到哪兒,都不屈不撓的跟着他。
在關河回宿舍的日子裏,屈戰堯就會抱着他的枕頭睡覺,枕巾上留下淡淡的薄荷香氣,給了他一夜好夢的安全感。
可如今,他懷裏抱着的“安全感”是滲着毒藥的。
屈戰堯嘆了口氣,去浴室裏洗了把臉。
清楚的看見自己在鏡子裏的慘樣,他無聲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眼睛裏的熱度無法消散,他用手摸了摸,仰頭将眼淚逼了回去。
不行,我要去找他。
這個念頭一旦拔地而起,便像鳴鐘一般在他耳邊久久地回響,在細細的神經裏反複糾纏,揮之不去。
屈戰堯暫且壓不下心底那個瘋狂的念頭,便任由它生根發芽,他從網上訂了最近的火車票,臨行前給二毛打了個電話。
“靠!老大你瘋了嗎?”二毛說,“你他媽身上還帶着傷呢。”
“沒瘋。”屈戰堯說,“我媽要是打電話問你,你就說我在你家打游戲。”
“你……”二毛在電話那頭你了好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自個兒當心,別被偷了。”
“知道了。”屈戰堯說,“我防備心強着呢。”
乘上火車的那一刻,屈戰堯才在悶熱的車廂裏回了神。
你瘋了吧!他對自己說。
對啊瘋了瘋了就瘋了怎麽着!
屈戰堯看着車廂裏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狠狠的吸了口氣。
年少輕狂的歲月裏,總會有個人讓你抛開一切理智,擁有拼盡全力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熱忱。
這趟火車開了一天,屈戰堯渾身酸痛,腦子卻異常清醒,F市是一個複雜的城市,交通線路堪比水蛇般曲折,屈戰堯站在電子地圖前一眨不眨的看了好久,才漸漸反應過來。
他不知道關河家在哪兒。
屈戰堯在車站裏呆了一會兒,像個無頭蒼蠅一般繞了很久才出站口。
一片令人暈眩的燈紅酒綠。
寬闊又嘈雜的馬路車來車往,片刻不停歇。
周圍都是叽叽喳喳的談笑聲,屈戰堯站在中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迷茫席卷了全身,他有些後怕也有些後悔。
就這麽不管不顧來了,真的太瘋狂了。
周圍三個出租車司機問他要去哪兒,屈戰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最後擺了擺手說不用了。
好不容易弄清怎麽去市中心,屈戰堯決定先去吃點東西。
一來到市中心他又傻了,他們那兒統共才一個鎮中心,沿着一條商業街走到底就沒了,吃的全在裏面,而這邊的市中心,還分了好幾個區,屈戰堯暈頭轉向了一陣,終于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家kfc,他随便點了個漢堡,食之無味的啃完了。
這裏比他們那兒冷得多,屈戰堯只穿了一件夾克衫,出門凍得牙齒打顫,那陌生的斑馬線讓他腦袋一團漿糊,不知道該去哪兒的迷茫讓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在陌生人的視線中鑽了回去。
再打個電話給關河吧,這麽想着,屈戰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電話撥通的那瞬間,他心底莫名有些沉重。
嘟了幾聲依舊沒人接,正當屈戰堯想要挂斷的時候,一個不耐煩的女聲說話了。
“你到底是誰?”那個人一接通電話就壓着怒氣,“打了那麽多遍,到底有什麽事?”
屈戰堯将手機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沒錯,這是關河的電話啊。
“喂,你好。”屈戰堯咬了咬唇說,“我是關河的同學,我叫屈戰堯。”
“哦?是你啊。”那人的聲音冷了下來,屈戰堯莫名聽出了一點壓迫感。
“嗯,關河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那人打斷了,她沉聲說道,“我是關河的媽媽,基于你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我就不說什麽重話了。我不知道我們家關河是不是被你帶壞了,總之,他以後不會回去了,你們這些所謂的朋友也別來煩他了。”
“阿姨……”屈戰堯慌慌張張的解釋道,“能不能讓他跟我說句話?”
關河媽媽冷笑了一下,“不能,你別打來了,明天我就去你們那兒辦退學。”
“阿姨,這電話是關河的,盡管他不會再回去了,他也有權跟朋友告個別吧。”屈戰堯壓低聲音說得很用力,“我就跟他道個歉,說句對不起就挂。”
“什麽朋友,就是些地痞流氓。”
盡管這句話是避開聽筒的小聲嘀咕,但屈戰堯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阿姨?阿姨!”屈戰堯朝電話喂了兩聲,對方毫不留情的挂斷了。
再回撥過去已經變成了關機提示。
“操!”屈戰堯內心壓着的火蠢蠢欲動起來,燒得他氣息奄奄,丢了半條命。
心裏的希望一下破滅了,他拿着手機怔在原地半晌,将半張臉埋在臂彎裏,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走進簇擁着的人海裏,他感受到了實實在在的格格不入。
這街道上任何歡笑喧鬧都與他無關。
委屈的感覺像洪水猛獸,一旦傾巢而出,怎麽拉都拉不住。
還好他走的不算太遠,能找到回車站的路。
屈戰堯拍了拍臉,呼了口氣,有什麽大不了的,是啊,沒什麽大不了,不過就是一次失敗的旅行而已,把他當成一次失敗的旅行就好。
他這麽安慰自己。
乘上車後,他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動也不想動,靠着椅背睡得天昏地暗。
回家後,因為傷口發炎了,他足足發了兩天燒,這段時間接二兩三的折騰,他瘦的很明顯,臉尖了一圈。
二毛和三炮心照不宣,沒有在他面前提過關河兩字,大家似乎回到了之前那樣沒心沒肺的日子,只有夏珊珊一臉苦悶的吸着煙,看着屈戰堯欲言又止。
“老大都沒事了,你愁個什麽勁兒啊。”
夏珊珊拍了一下三炮的頭,“你懂個屁,他們……”想了想他們似乎連屈戰堯真的高興還是假的高興都琢磨不透,更何況是他對關河的感情了,給他們一百二十個眼睛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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