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一根羽毛

榮貴是在小梅懷裏醒來的。

由于電量充滿，內部各個組件重新開始運轉，成像鏡頭重新調整焦距，原本黯淡無光的黑色眼睛內部忽然湧出了一個小光點，榮貴“啊”了一聲，醒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小梅。

小梅的眼睛像藍天，像流水，是這片沒有藍天青水的地下城最珍貴的色彩。

榮貴看到小梅的眼睛也亮了。

“早上好啊~小梅！”榮貴充滿朝氣的朝小梅打了聲招呼，就像每天早上做的那樣。

“早上好。”小梅也例行公事般的回複了他。

榮貴就朝小梅樂了。

周圍很明亮，讓他想起葉德罕城他們租住的那個小房間的清晨。

在那裏，每個清晨，燈光升起的時候，周圍就是那麽亮堂堂。

然而——

周圍忽然傳來了震天響的鼓掌聲。

榮貴就朝掌聲的方向歪了歪頭，他這才發現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了好些人，那些人一邊吹着口哨一邊鼓着掌，身上的工裝又髒又破，就像一群從土裏挖出來的泥猴。

榮貴看了一圈四周，視線又回到自己和小梅身上。然後這才發現自己的下半身是橫在地上的，上半身躺在小梅的臂彎內，而小梅單膝跪地，用右胳膊攬起自己的背脊。

好……的姿勢。

榮貴：=口=

Advertisement

下一秒，小梅也環顧四周完畢了，若無其事的用右臂推了榮貴一把，讓榮貴坐直身體，小梅站起來了，照葫蘆畫瓢，榮貴也趕緊跳了起來。

“英雄啊！你們終于醒來啦！”一只髒兮兮的“泥猴”立刻從旁邊走過來了，彎下身，他一把握住了榮貴的肩膀。

↑

沒辦法，榮貴的個子太矮了。

榮貴求助的看看小梅，這才發現小梅也被包圍了，另一批“泥猴”圍住小梅，每個人嘴裏說的都是感謝。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着，跟随着他們的話語內容，“昏迷”前的記憶一點一點出現在腦中，榮貴終于想起了之前的事。

“那個小孩子！”榮貴立刻想到了那個比自己埋得更深的小孩子。

“放心，他已經被救出去了，順着你的手，我們找到了他。”立刻有人回答道，榮貴擡頭一看，發現是那位獸耳公務員。

然後他就看向自己的右手：伸縮機械杆還在，已經收回他的手腕，然而金屬線卻被剪斷了，他的右手也不見了。

心裏空落落的，不過想到那個孩子得救了，榮貴的心随即好受了點。

“你們的身體感覺怎麽樣？因為你們的身體很精細，我們怕弄壞了，就把你們原封不動運回來了。”就在這個時候，又一個人打斷了榮貴的思緒，和他說話了。

聽到“原封不動”這個詞，榮貴一愣，随即想到了自己醒來的時候的姿勢。如果是這樣的話——

“是小梅找到我的？”他立刻想到了這個問題。

“沒錯！就是梅先生找到你的！找到你的瞬間，他就沒電了，你也沒電，害怕貿然分開你們會對你們的機械身軀造成不好的影像，我們索性就把你們原封不動搬了回來。”

“，一開始還擔心不知道怎麽給你們充電呢！結果還好你們的充電器還在慣例位置，這才充上電了……”後面的話榮貴再也聽不到了，越過人群，他踮起腳尖向小梅的方向看去，然後，他終于看到小梅了。

小梅剛好側過身，他便看到小梅空落落的左臂了。

榮貴愣住了。

分開人群，榮貴向小梅走過去了，雖然不知道小梅的左臂是怎麽沒的，可是……

榮貴本能的感覺那一定和自己有關。

他抱住了小梅：“謝謝你，小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可是……”

“對不起……你的左胳膊……”

原本面無表情麻木站在人群中的小梅……任由榮貴抱住自己，他的頭微微偏了偏，平淡道：“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把胳膊卸下來的。”

“可是，如果不是為了過來找我，你大可以像我一樣一動不動原地等待救援的……”

明明是在有很多人的房間，可是兩個小機器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身上名為“二人世界” 的氣場實在太過強烈，一時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很多餘起來。

于是，彼此打了一個眼色，他們偷偷摸摸退了出去。

這一刻，裏面的兩個小機器人不需要別人為他們慶祝，他們只需要彼此就好了。

↑

那個瞬間，幾乎所有人腦中都浮現了這麽一句話。

他們醒過來的時間還算早，畢竟是機器人，只要充滿電便自動開機了。在這段時間內，救援隊已經非常迅速的完成了救援工作，所有人都被挖了出來。

由于救援及時，醫療技術高超，事故中并沒有人死亡，但是很多人需要更換身體部件。

也是，這種情況，如果在榮貴的時代，其實已經算是重傷了，不過到了這裏，只是更換身體部件就會好的小毛病。

“整個營地，加上梅先生，一共有三位三級匠師，接下來，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委托梅先生為傷者制作一些機械部件呢？”那名獸耳公務員又來了，這一回他帶來的是新任務。

“當然，費用以積分沖抵，是外面均價的一倍。”

他說這話的時候小梅正在幹活。

大黃的車窗壞了，他要重新安裝窗戶，除此之外，饒是大黃再結實，被壓了那麽久，車身也有點癟，他還要從內部将大黃的外殼敲敲平整。

再有，大黃裏面的蕾絲窗簾也有點勾絲，小梅拿出榮貴的針線盒，末了，還給大黃把窗簾重新補了補，實在破損嚴重沒法修補的地方，小梅……

小梅在上面繡了一朵花。

獸耳公務員：……

完全不像一名在災難中救了八十六條人命的英雄，此時此刻的小梅，看起來就是一名最普通的人，忙裏忙外，做着最普通的活兒。

僅有一根胳膊也沒關系，他照樣做的很好。

反倒是榮貴在旁邊老老實實做着，什麽也沒幹。

用小梅的話說：你坐着不動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榮貴也不生氣，就笑呵呵看着小梅幹活，時不時和他說話，等到獸耳公務員過來，他就負責陪客。

換做一開始的日子，獸耳公務員大概又要為小梅叫屈，恨鐵不成鋼找了這麽沒用的伴侶，然而經過這一次災難，他再也不這麽想了。

“感謝你沒有使用節電模式，沒有關機。”

“你的聲音救了很多人，包括我。”他誠心誠意的向榮貴道謝了。

榮貴就抓着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幹完了活，小梅接受了獸耳公務員提供的新工作，然後又鑽到大黃身上去拿自己的工具箱了，獸耳公務員辦完了差事，也準備告別了。

“你的歌聲真的很好聽，希望你以後成為一名出色的歌手。”

“礦工家屬。”

揮揮手，獸耳公務員離開了。

留下榮貴，表情很是糾結。

“？”拎着工具箱從大黃身上爬下來，小梅不解的歪歪頭。

“啊啊啊啊~我是很想成為歌手沒錯，可是……”

“我不想用礦工家屬這個藝名出道啊！！！！！！！”

抱住自己的頭，榮貴抓狂道。

“怎麽也要來個字數特別長，特別有意境，特別難寫，特別生僻，讓人一見就覺得很震撼的藝名才行啊！”

“……”小梅就瞅瞅他：“然後，因為太難寫太生僻，一半人不認識你的名字，另一半人讀錯你的名字？”

榮貴：……

不愧是小梅，總是一語命中标的。

事故發生以後，小梅一共救了八十六個人，全是在尋找榮貴的過程中順手挖出來的。他的救援比救援隊更及時，這些一開始被挖出來的遇難者在清醒之後很快加入了援助工作，從而救助了更多的人；

而由于榮貴得救的人甚至更多，他在下墜的過程中無意中打開了播放器開關，所以他在被掩埋過程中的一切聲音都被錄了下來，榮貴鼓勵那個孩子的時候，無意中鼓勵了所有聽到廣播的、同樣被掩埋的遇難者。

這些都是後來榮貴一點一點從旁人嘴中獲得的信息。

對了，榮貴的右手回來了。

第二天就被送回來了，同時送回來的還有一段更加堅固的金屬線。

右手成拳，就像握着什麽一樣，是一個很堅定的動作。

在沒電之前，自己應該将右手交給那個孩子保管了，如今他的右手也只可能是從那個孩子那裏找到的。

雖然早就确認過那個孩子已經得到營救，不過在右手送回來的時候，榮貴還是多問了一句：

“那個孩子還好嗎？他的身體沒出什麽問題吧？我能去看看他嗎？”

“他很好，身體一點事情也沒有，甚至比以前還好。不過……”送手回來的人回答了榮貴前半個問題，最後有點遲疑：“想要看他是不行了，他已經被轉移到上層的大醫院去了。”

那個人手指往上指了指。

榮貴不是十分明白，那個人卻不打算多解釋了，簡單的和他們道別之後，那人迅速離開。

而小梅已經拿起榮貴的右手開始研究了，招呼榮貴過來坐，他準備先給榮貴把手裝上。

“比以前更好？是什麽意思哦？還有……上層的大醫院？”将胳膊攤平放在桌子上，榮貴還在納悶。

“約書亞到底是怎麽啦？對了，小梅，那個孩子叫約書亞，關機之前，我聽到他的話了。”

一邊納悶，榮貴一邊仍然不忘記和小梅聊天。

沒有吭聲，小梅只是埋頭幹活。

他幹活總是又快又好，沒多久，榮貴的系統便提示新硬件安裝成功，重新調試了一遍系統，榮貴很快恢複了對右手的掌控力。

回複對右手的控制力之後，榮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開了右手手掌。

然後——

一片潔白的羽毛忽然從他掌間滑落了。

那當真是一片非常漂亮、純白色的羽毛，羽絨幼細，還有些汗濕的卷曲。

榮貴愣住了。

“這是……”

“應該是覺醒。”就在這個時候，小梅忽然開口說話了。

“體內隐藏的基因覺醒了，伴随着高熱，背後生出雙翼，重新恢複了原血的血脈。”

“這種情況雖然罕見倒也不是從未發生過，有極少在地下出生的人可以在10歲到14歲之間覺醒血脈，這一刻起，他們就可以擺脫地下人的身份，火速被送往上層。”

“比什麽積分都管用，這是綠色快捷渠道。”小梅平淡道。

“……”榮貴就擡頭看了看天空：“你是說……約書亞到天空城去了？”

小梅點點頭：“應該是先被送到隔離層，經過檢測，證明他沒有攜帶來自地下的不良細菌，就可以直接上去了。”

“也不錯呢。”長長的呼了口氣，榮貴笑了：“之前還有點擔心，現在看來，他應該可以過得很好了。”

“謝謝小梅！”将手掌張開，收攏，反複調試了幾遍，确定自己的雙手再次恢複正常，榮貴便高高興興離開了，他要将羽毛收起來，然後開始幫小梅幹活！

而小梅——

盯着榮貴的背影，他沉默了許久。

他知道的比他告訴榮貴的要更多一點點。

約書亞這個名字，并不算什麽稀有名。

然而他知道的約書亞，卻從來只有一個人。

典獄長·約書亞。

掌控了天空城整個刑獄機構的男人。

明明生活在天空城，卻喜着黑衣。

不僅讓黑色出現在自己的衣着服飾上，他還用這種顏色籠罩了他權利所至的所有地方。

在他掌控的場所，即使是天空城，也是一片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色牢籠，可以讓最兇悍的囚犯瘋狂的大獄之刑，就是他一手創造的。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使用這種方式，只是有傳言說他在幼時有過類似經歷。

只有親自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那刑罰有多可怕——

這個約書亞……是那個約書亞嗎？

所有的歷史中，只有他與那個約書亞，每一次，都走到了相同的位置上。

小梅又想了想。

然後開始收拾工具了。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情。

那片羽毛最終被榮貴找了一根細線綁在梗上，吊在了大黃身上，在小梅眼前晃了兩天之後，榮貴找到了新的裝飾品，那片羽毛就被榮貴珍而重之的收起來了。

小梅的眼前也換上了新的裝飾品。

新的星城已經開始順利運轉，薩喀爾城的創傷也被修複完畢，所有人都得到了一筆讓人滿意的積分。

此次的緊急征調任務算是完成了。

所有參與緊急征調的人的名字都會被烙刻在新星城的土地上，當然不是讓他們自己跑過去刻字，而是事先留下簽名，然後自然有相關部門去負責處理此事。

榮貴和小梅的名字是連在一起的，就像他們之前每次在新地方留下的名字一樣：“阿貴與小梅，于某年某日”可以繼續出現在新的地點啦~

還是從來沒有人踏上去過的新星城！

拉着小梅寫完了簽名，榮貴心裏美滋滋的。

簡直是老天爺也在支持他和小梅的愛好，有木有？

在新星城留下自己來過的痕跡，榮貴和小梅即将重新踏上前往原本目的地的道路了。

不過，這一次，他們不僅僅給新星城留下了東西。

新星城也回饋了他們一份禮物。

在他們做最後的整理工作時，獸耳公務員拎了一個大盒子走過來。

打開一看，裏面竟是一根精巧異常的手臂！

左臂！

端着盒子，榮貴驚訝的擡頭看向獸耳公務員。

“這是使用新星城的特殊金屬礦物制作的手臂。”

“為了救人，梅先生在這次活動中失去了原本的機械手臂，我們一直感到很抱歉，這不，加班加點趕了好幾天，總算在你們離開之前，将材料準備好了，營地裏另外兩名三級匠師又趕了一晚上工，終于合力完成了這只手臂的制作。”

“也是代表我們的感謝。”

聽到這句話，榮貴和小梅都愣住了。

還是榮貴醒過味來的快一些，他很快高興起來，催促小梅試試看新的手臂了。

在他的催促下，小梅慢吞吞的裝上了新的手臂。

除了顏色和之前的有區別，新的手臂和原本的手臂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好極了！

“哇！金燦燦的！小梅你看起來特土豪！”榮貴在一旁評論道：“這叫黃金左臂！”

小梅：……

“使用上還可以嗎？”獸耳公務員殷切的問。

“可以。”小梅甩了甩手臂，平淡道。

然後，獸耳公務員就笑了。

“那就好。”

“感謝你們為新星城建設作出的貢獻！再見！祝您在接下來的旅途中不用再收到緊急征調令！”說着，獸耳公務員還促狹的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我也知道我們很讨厭”的表情，揮了揮手，他轉身離開了。

在他身後，兩個小機器人肩并肩站着，站了很久，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榮貴扭過頭，看到小梅正在低頭凝望自己的新右臂。

“即使小梅很厲害，不過，偶爾用用別人制作的東西，也不錯吧？”

小梅就看了他一眼。

用新裝的左手打開車門，小梅平淡道：“上車了。”

“噢耶~目标！西西羅城！前進——”榮貴大叫一聲。

跟随在長長的出營車隊後，榮貴和小梅再次上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拉着小梅寫完了簽名，榮貴心裏美滋滋的。

簡直是老天爺也在支持他和小梅的愛好，有木有？

小梅：……我并沒有這種愛好。

以及 腦洞區的讀者啾真的十分厲害~

居然猜中典獄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