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偶遇

二十軍棍對于秦晏這個從小在軍營中,大的人來說算不上什麽。打完之後,像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一臉從容,牽着聞玉,轉身離去。

“侯爺慢走。”張大人稍帶歉意地說道。

傅遠之不甘心自己被忽視,對着秦晏喊道:“我說秦無争,本公子這麽大一個人站在這,你看不見嘛?”

“這麽大一個人了,沒長眼睛麽?”秦晏淡淡的話飄過來。

傅遠之一時語塞,打開手中的折扇,快速扇起來,這個秦無争,以前怎麽沒見他嘴這麽損呢?算了算了,回家去。在街角往左拐了,直接往相府奔去。

今天才初三,并沒有什麽月光,亥時剛過不久,街道兩旁的攤子也已漸漸少了。

偶爾經過尋常人家的門口,燭光透過破舊的窗紙映射在路上,發出微弱的光芒。

“将軍。”聞玉弱弱地開口。

“嗯?怎麽?”秦晏回道。

聞玉雙眼看向遠方,又垂下頭,結結巴巴道:“我,我”說了半天,硬是沒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秦晏輕笑一聲,“那就想好後再說吧。”

聞玉嘆了口氣,“也好。”因為他确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想打破這沉默的氣氛而已。

自從上次宮宴後,聞玉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偷溜去街上,一天到晚便躲在書房裏看書寫字,就連傅遠之來找他也沒有搭理。這一切秦晏都看在眼裏,有點後悔當日帶他去宮宴了。聞玉現在沉悶的性子,完全不如當初那般跳脫。

午時下了點雨,屋裏稍顯悶熱,聞玉放下書,推開軒窗,微風輕拂,不禁閉上雙眼,感受這涼爽,鼻尖隐有花香在蹿動。

待躁動的心緒得到安靜,緩緩睜開眼,就見對面涼亭裏秦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聞玉錯愕,随即白皙的面頰泛起點點粉紅,頗為羞澀。

秦晏沖他招了招手,無奈,聞玉只好提起步子,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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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涼亭內,挨着秦晏坐下,喚了聲:“将軍。”

秦晏擡手整理聞玉被風吹起的鬓發,而後道:“近日在看什麽書?”

“《春秋》”聞玉回道。

秦晏聞言,略顯驚訝,“可全讀得懂?”

聞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知半解的。”

“下午便別看了,我帶你去外面走走。”秦晏說道。

“好的。”既是秦晏提起,聞玉便沒拒絕,畢竟秦晏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

秦晏帶着聞玉來到馬廄,道:“随便挑一匹。”

聞玉愣了一下,“我們騎馬去麽?”

秦晏點點頭,“是的。”

“可是我不會騎馬。”聞玉一臉無措。

“傻孩子,我在旁邊,你還怕什麽?”秦晏摸了摸聞玉的頭,笑道。

聞玉臉一紅,然後看着馬廄裏拴着的馬,最終選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就它了。”

秦晏點點頭,“嗯,在這些馬中,白昀算是性子比較溫順的了。”

然後秦晏牽了一匹棕色的馬走了過來,聞玉一愣,伸手指着另一邊單獨拴着的黑色駿馬,“将軍,你不是乘那匹馬麽?”在雲州的時候,他曾無數次看見将軍騎着那匹馬沖出城門迎戰。

順着聞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正是陪伴自己征戰沙場多年的戰馬——玄寅,玄寅也正朝着自己看來,叫了一聲,似有些不滿。秦晏怔了一下,而後搖搖頭,“不了,它是時候該歇了。”這話不知道是在說馬,還是說自己。

聞玉識趣的沒有再說話,牽着白昀跟在秦晏身側。

二人從後門走出,抄着近道,來到城郊的一片空地上。

秦晏拍了拍馬背,轉頭對聞玉說道:“你且看清楚,我給你示範一下如何上馬。”說完,左手拉着缰繩,左腳踩着馬蹬,一個漂亮的翻身,跨坐在馬上。

聞玉在一旁激動地鼓掌,“将軍好威風!”

“可記住了?”秦晏無奈笑笑。

聞玉一臉躍躍欲試,“是的,記住了。”

于是,便依着秦晏方才的樣子,慢慢靠近白昀,拉着缰繩,踩着馬蹬,剛踩上去,小腿便不由自主地發抖,一個不及,摔在地上。

秦晏跳下馬,拉起聞玉,關切地問:“可有摔到哪?”

“沒有。”聞玉搖搖頭。

“那便好。”秦晏道。

而後,在秦晏的幫助下,聞玉終于如願以償的坐上了馬背,但卻是緊緊抱着白昀的脖子,一動不動的。白昀似乎是感受到了背上人的緊張,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走動着。聞玉這才漸漸放松起來,挺直腰身,手拉着缰繩,嘗試着駕馭它。

林間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嗓音:“我道是誰,原來是安平侯在此。”

循聲望去,只見趙淩風牽着馬,緩緩走近。

秦晏立即下馬,聞玉也跟着下來,走至趙淩風身前停住,拱手道:“王爺。”

趙淩風擺擺手,看了眼聞玉,笑道:“這位小公子倒是見過多次,只是一直不知何稱呼?”

“草民聞玉。”聞玉回道。

趙淩風點點頭,說道:“個子比前陣子高了些許。”

“不知王爺來此為何?”秦晏問。

趙淩風彎腰在地上拔起一些青草,“當然是來喂馬了,這兒草肥。”

秦晏說道:“時候不早了,臣先行一步。”

“诶?本王才剛來侯爺便走,這麽不待見本王麽?”趙淩風臉色一變,話語帶着些許不滿。

秦晏面色從容,道:“王爺說笑,只是出來時間已久。”

“既是如此,侯爺便走吧。”趙淩風揮了揮衣袖,待秦晏二人剛走不遠,便又說道:“五日後便是本王的大婚之日,本王在王府等着侯爺來喝杯喜酒,對了,那位聞小公子也要來哦。”

秦晏步子一頓,而後轉身回道:“臣一定來。”

聞玉揚起頭看了眼秦晏,欲言又止。

“怎麽?”秦晏對上聞玉的眼神,不禁問道。

聞玉思量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将軍,你還是很喜歡那位俞小姐麽?”

秦晏微愣,擡頭看了眼蔚藍的天空,淡淡道:“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從五年前開始,他便再無心思去喜歡。

另一邊,趙淩風騎上馬,朝着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往山頭的方向行去。

穿過重重遮掩,一處簡單的院落映入眼簾,門前站着兩個侍衛,看見趙淩風後,皆抱拳道:“參見王爺。”

趙淩風擺擺手,站在門口朝裏面看了許久,幾次邁開的步子又收了回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步至前廳,剛想再往前行一步,卻被一個清冷的聲音制止住了:“王爺還是別進來的好,以免丢了性命。”

若是換做平時有人這麽對自己說話,那人肯定已經命喪黃泉了,可惜這個人他可不舍得。于是,趙淩風只好乖乖地收回了腳,站在門口,望着跪在佛像前的男子,感慨道:“近日實在是忙,這麽久才來看你一回,莫怪。”

“呵,草民倒是希望王爺永遠也別來。”那人語氣依舊冷漠如冰。

趙淩風眉峰緊蹙,“你這是什麽話?”

那人沒有再說話,專心地敲着木魚,清脆的木魚聲在環繞在耳畔,久久不散。

趙淩風不甘心被忽視,只好再次開口道:“近日我瞧見一個與你模樣相似的人,只不過還是個孩子。”

木魚聲停了一下,只聽見那人嘲諷地聲音:“你後院與我相似的人不是多了去了麽?怎麽,又想把那個孩子也納進去?”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麽?”趙淩風怒道。

“不。”那人淡淡回了一句。

趙淩風面色稍霁,就聽見那人繼續說道:“你連人都算不上。”

“宋谙!”趙淩風似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來。

宋谙勾了勾唇,“王爺喊錯了,宋谙早就死了,被王爺殺了,王爺不記得了麽?”

趙淩風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想心平氣和說說話,可語氣還是帶着僵硬:“好了,不說這個,五日後,本王大婚,你可來?”趙淩風心裏還帶着些期許,希望看見宋谙不一樣的情緒。

“那真要恭喜王爺了,草民曾以為王爺今生恐怕是要斷後了。”宋谙笑了笑,繼而又道:“邀我去參加婚禮?王爺是覺得喜服的顏色不夠紅,想讓我去添些色?”

趙淩風憤怒地揮着衣袖,“你還是這樣不知好歹!”

“王爺謬贊了。”宋谙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

趙淩風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宋谙這才緩緩轉過身,俊美的面龐布滿陰郁,嘴角的笑容緩緩消失,将手中的木魚重重擲于地面,起身離開大廳,往屋外走去。

趙淩風一路馳騁,借着山風舒緩心中的煩躁。宋谙站在山頭,将這番景象收入眼底,雙眼呆滞,不知在想些什麽。當趙淩風的身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

聞玉一回到侯府便又一頭悶進書房裏,秦晏拉開一旁空閑的椅子,挨着聞玉,坐了下來。

秦晏打量着聞玉,問道:“怎麽?心情不好?”

聞玉目光從書中移開,匆匆瞥了眼秦晏,而後又繼續低頭看書,“沒有。”

秦晏勾了勾唇,伸出修長的手指在書上有節奏地敲打着,“書拿反了。”

聞玉仔細一看,還真是拿反了,面上一陣窘迫,默默把書翻轉過來。

說謊被揭穿了,聞玉也很無奈,只好把書合上,深吸一口氣,對上秦晏關切的雙眸,說道:“将軍,我在想怎麽才能進香山書院。”

“你怎麽突然想到這個?”秦晏頗為驚訝。

“因為那是宣國最好的書院。”聞玉回道。

香山書院,對于宣國學子來說,那是一個夢寐以求的地方。在宣國,無論男女老少,有的不知道當今聖上是誰,卻知道香山書院。那是整個宣國最頂尖的書院,但凡從那出來的學子,那個不是封侯拜相的。因此,在百姓心中,香山書院近乎于神一般的存在。

“書院一般正月十六才招生,如今已是三月多,你只能等到明年。”秦晏說道。

“香山書院一年只收十個學生,單從京城來說,想進書院的人不可勝數,你要努力。”秦晏補充道。

聞玉堅定地拍了拍胸脯,道:“将軍只管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秦晏眼前一陣恍惚,靜靜地看着聞玉,似乎在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

當年,那個少年也曾意氣風發的對自己父親講:“父親只管放心,孩兒定是能考進書院的。”

“将軍?”聞玉伸手在秦晏面前晃了一下,連喚了幾聲。

秦晏這才回過神,輕咳一聲,“你慢慢看,我便不打擾了。”說完,便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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