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沒關系

餡餅店實行兩班倒制度,每周輪換一次。錢露這周上夜班,所以早晨起得晚,她媽已經上班去了,留的飯菜在鍋裏,熱一熱就能吃。

錢露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在餡餅店裏站一天,渾身都是餡餅味兒。晚上十點下班回來太晚,她怕打攪媽媽休息,只用濕毛巾随便擦幾下就去睡了,做夢都夢到自己在餡餅店裏剝鹌鹑蛋。她不知這幾個周是怎麽熬過來的,每天站九個小時,還要做各種體力活兒,打熱菜将手指燙出好幾個泡,睡眠不足甚至長出黑眼圈。但是這樣辛苦,畢竟能拿到薪水不是嗎,這就足夠了。

高考出成績那天,錢露很平靜地打電話查出分數,然後她知道那些努力都是值得的,她可以去上她心儀的大學了。将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不出意外,媽媽的反應比她更平靜。點頭說好,媽媽叫她自己去買本報志願的指導書看看,然後就去上班了。二室一廳狹小的屋子,錢露自己站在客廳裏,也覺得空曠。但晚上吃飯的時候,錢露發現桌上有竹筍有牛肉有魚湯,都是她愛吃的。她知道,這就是媽媽表達對她贊許的方式,只是不擅長言語而已。就像她羞于對媽媽說一句謝謝一樣,她們是一對奇怪的母女。

很多很多年,自從錢露九歲那年父親去世以後,她和媽媽一直是這樣相處的。她們互相依靠着相依為命,她們互相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她們互相愛着,也互相憎恨。

錢露的父親早些年是個做生意的,四處倒賣石材,結果被人騙得血本無歸,欠下一屁股債。成天有債主上門讨債,甚至大年初一也不放過,別人家家戶戶都在歡天喜過年,她家卻被一群債主堵住不敢出門。父親開始酗酒,一喝醉就發酒瘋,又哭又笑的,甚至動手打人。媽媽那時也是個火爆脾氣,成天與父親吵架,兩人打得不可開交,錢露吓得直哭,卻沒人管她。

但是父親畢竟十分疼愛女兒,在他沒有喝醉的時候,常常指導錢露做作業,或者教她下棋和她玩耍,父女倆笑得開懷,其樂融融。那時錢露還小,有什麽害怕的哭過就忘了,常常黏着父親撒嬌要吃糖葫蘆。某個冬日下午,錢露早早寫完作業,在父親檢查過之後,正确率百分之百。她要求父親買一支糖葫蘆當獎勵,父親欣然應允。可那時父親不過是個無業游民,身無分文,即使一塊錢一支的糖葫蘆也要伸手向錢露她媽媽要錢。媽媽不肯給錢,怕他又出門去買酒喝,兩人又大吵一架,最後父親終于拿到一塊錢,出門去買糖葫蘆。

那天,父親出門以後再沒有回來。

有鄰居慌張跑上門,說她父親出車禍了。錢露和她媽媽趕到巷子口,然後就看到馬路中間橫躺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身底下全是血,混合着路面上污濁的積雪凍成一灘觸目驚心的紅。後來的事錢露已經記不清了,她不知是如何去的醫院,不知那肇事司機在惱怒些什麽,不知法院如何判決,也不知道父親究竟是真的不幸出車禍,還是像那個司機說的那樣,是他自己跑出來撞上去的。她只記得那天晚上回家,母親揪着她的辮子揚起巴掌,将她一頓毒打,自始至終卻只會說一句話:我叫你吃糖葫蘆!我叫你吃糖葫蘆!我叫你吃糖葫蘆!我叫你吃糖葫蘆……

她将嘴唇咬得死緊,眼圈憋得通紅,卻怎麽都不肯哭。那一刻她是恨媽媽的,根本不是糖葫蘆的問題,如果不是她和父親吵架,父親或許就不會死。

那一夜過後,母女倆變得沉默起來。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裏,卻相互避免着碰面,除非萬不得已才會說一兩句話。母親從一個脾氣暴躁、虎虎生威的女人變成一個木讷寡言、日漸蒼老的婦人。錢露也一天天長大了,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她鮮少快樂,大多數時候她都是憂郁的,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憂郁些什麽,她只是太不會笑了。

洗完澡又把髒衣服洗掉,錢露随便吃點東西就去上班了,她家離市中心比較遠,走路過去要半個多小時。走到餡餅店門口,頭發正好晾幹,她将頭發紮成馬尾,然後換上工作服開始幹活。中午是用餐的顧客最多的時候,店員們都忙得不可開交,但也有閑的時候,比如下雨天顧客就很少。在不忙的時候,錢露喜歡站在櫃臺後面悄悄打量那些用餐的顧客,看他們的小動作小習慣,猜測他們的年紀,做什麽工作,他們身上又可能有什麽故事。

比如坐在最角落裏相互喂飯的那對青年男女,他們臉上甜蜜的笑容,或許兩人剛開始熱戀;比如那個一巴掌将喊着鬧着要吃烤腸的孩子打哭的年輕媽媽,或許她遇到不順心的事,所以才脾氣這般難耐;比如正跟收銀員争執,拒絕使用店裏消毒筷,堅持要用一次性竹筷的光頭男子,聽口音似乎是個南方人,也許這就是南方人的某些特□□,對細節總是精細講究。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顧客在這裏就餐,人生百态,千形萬象,歷歷在目。而最令錢露印象深刻的是兩個男青年,因為他們似乎将這餡餅店當成他們家食堂一般,每日三餐都在這裏解決,一頓不落。這兩個男青年也很有意思,可以說是彼此形成兩個極端。

瘦高男青年長得十分帥氣,皮膚稍黑,短碎發,微留鬓角,高鼻深目,像極了年輕時候的金城武。他常常穿一件軍綠色襯衣配墨綠色長褲,走路甩臂搖頭外八字步,舉手投足都十分招搖。他用餐的時候不管米飯還是粥,都喜歡用左手高高擎着,然後右手拿筷子大口大口扒飯,一邊還用黑亮亮的眼睛觀察四周,那樣快的進食速度,好像餓極了的野狼一般兇猛。而另一個男青年則正相反,身量較矮體型微胖,皮膚白皙,看起來總是懶洋洋的沒精神。他常常穿一件粉紅色短袖T恤配绛紅色長褲,走路低着頭慢悠悠的,用餐的動作也慢悠悠的。碗擺在桌上,他就恨不能把臉□□裏面一樣,一直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吃,那樣慢條斯理的樣子,好像一只曬太陽的懶貓。就是這樣性格極端的兩個人,竟然天天相處在一起,錢露看着都不可思議。

看看時間已經快到晚上七點,那兩個極端男青年竟然還沒來他們家“食堂”用餐,錢露不由得奇怪,擡頭往客座那邊打量。結果沒看到那兩個男青年,卻看到程钰坐在一處靠窗的位置上,正冷冰冰地盯着她。錢露瞬時瞪大眼睛,被他吓一跳。忙活一晚上,她沒注意到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是來找她嗎?

領班陳姐不在,錢露拿起一塊抹布出去擦桌子,然後挪到程钰旁邊,悄聲地問,“你怎麽來了?”

“我有事找你。”程钰擡眼看她,目光異樣的冷漠。

“什麽事?”

“你現在有空嗎?我需要一個小時,和你談談。”

錢露若有所覺,大體猜到他是因為什麽事。她收起抹布,淡淡道:“我還在上班沒有空,改天吧。”

“我等你下班。”

“可我很晚才……”

程钰冷冰冰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我說了,等你下班。”

錢露默然無語。

晚十點半,中央廣場,一張木椅,夜風清涼。

程钰說他有話要說,可是坐在這裏半小時了,他卻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他沉默,錢露比他更沉默,只是她心裏卻忍不住開始焦急,太晚回家怕媽媽會擔心。

“程钰,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錢露熬不住,率先打破沉默,“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你不能強迫我。”

程钰轉頭看着她,阗黑的眸子神色蒼茫,“所以你就報了C大,離我天南海北的地方?”

“不是,”錢露深深吸一口氣,“我本來就喜歡C大,并不是因為你。”

“呵,”程钰笑了,聲音沙啞,“你以為我會信嗎?”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你的意思是,不管你錢露做什麽,都跟我程钰沒關系?”

錢露垂着眼簾,抿起嘴角,“沒錯。”

程钰按在膝蓋上的手頓時攥成拳,他皺起眉頭瞪着錢露,可她徑自低頭看着腳下,理都不理他一眼。懊惱地站起身,他有些煩躁地走來走去,半晌停步,擡手将未喝完的汽水咣當一聲扔到垃圾桶裏。他挫敗地蹲下身,伸手抱住她,把頭埋進她懷裏。

“錢露,別跟我鬧了好嗎?我怎麽能看不到你。”

鼻子陡然一酸,錢露擡起手,想輕輕撫摸他的發,可懸到他頭頂卻又放下了。

“程钰,我要回家了。”錢露出聲提醒。可是程钰動也不動,抱着她的手臂卻越發收緊。“程钰,北京那麽大,你的學校那麽好,一定會遇到很多很好的女孩,你會找到真正喜歡的人。咱們同學一場,就此別過吧。”

程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滴淚水跌落眼眶。錢露心頭重重一痛,忍不住伸出手,想給他把淚水抹掉。可是程钰一把打開她的手,怒然站起身,丢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錢露,我是他媽的瘋了才會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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