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答應我吧

挂完兩瓶水，錢露的高燒已經退下來，咳嗽也好了很多。正是中午放學的時候，路上人很多，五顏六色的羽絨服和大衣穿梭在覆滿積雪的校園裏，看上去熱熱鬧鬧的，生機勃勃。六人組去食堂吃午飯，錢露吃不下，只喝了半碗粥。

鑒于錢露的身體狀況，大家決定下午還是在宿舍上自習吧，教學樓距離很遠，路上風又大，怕她剛好一點又被風吹壞了。錢露自然同意，看到姑娘們真的關心她，心裏也暖洋洋的。

鄭珺路過商店門口，又買了一只烤地瓜啃得起勁，仿佛剛剛在食堂裏吃下一大碗雲吞面加半份雞柳的人不是她。葉含蕾看她那貪吃的樣，鄙夷道：“某人不是要減肥嗎，吃這麽多還要不要臉了！”

“不開心就要暴飲暴食，開心了就要大吃大喝！”鄭珺嘴裏塞得滿滿，一臉的幸福樣。

“那敢問鄭小姐，您現在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大約可能或許沒準兒是有點開心。”

六個姑娘叽叽喳喳往回走，剛到通往宿舍的岔道口，錢露一擡頭，忽然間愣住了。

只見路對面站着一個人，劍眉星目，高瘦挺拔，萬千人中他站在那裏，一眼就只看到他。

“露露，怎麽了？”牛豔豔見錢露忽然停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頓時呆住了。

謝楠也忍不住低聲驚呼。

還是李小菲反應快，大體猜出眼前狀況，迅速拉着那幾個燈泡溜走了。

錢露怔怔看着程钰，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他朝這邊走過來，一臉嚴肅地站在她面前。

“你……”錢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來了？”

程钰不說話，只是垂目盯着她打量，半晌，擡手摸她的額頭，“你感冒了？”

錢露低下頭躲開他的手，“上午打過針，已經快好了。”

“下午有事嗎？”程钰冷着臉問。

錢露點點頭，又搖搖頭，程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就走。

“你幹嗎呀，這是要去哪？”

“我有話跟你說！”

将錢露拖到花壇後面僻靜的小路上，程钰看着她緊抿的嘴角蒼白的臉色，又生氣又心疼，原本已經平穩的心情又被她攪得亂七八糟。

“你怎麽會來這裏？”錢露忍不住問。

程钰沒好臉色，瞪她一眼，“你說我為什麽會來？”

心裏忍不住猜測，莫名的有些激動，但是又很不安，錢露讪讪地躲開他的目光，低下頭。

“怎麽不說話了？你給我解釋一下，什麽叫‘別再給我發短信了，看着很煩’？我哪一點招你煩了，你說，我改！可你一句話都不解釋，手機一關就再找不着人算怎麽回事？你知道我多着急嗎？”程钰叉着腰開始發威了，脖頸上凸起條條青筋，“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會這樣，怕你出什麽事，給你打一晚上電話都打不通。我又給莫馨打電話，那家夥不知在哪裏鬼哭狼嚎，一句話都聽不清！深更半夜不能打你們宿舍電話，你知道我急得一晚上都沒阖眼嗎！”

“怕你是不是考試不順利，怕你是不是想家難過，怕你是不是被人欺負，怕你是不是認識了別的男生，再也不想給我機會了！”程钰激動起來，語氣也越來越咄咄逼人，“直到淩晨收到莫馨短信，我才知道是你室友丢錢的事，她們錯怪你，你就拿我出氣？叫我別再給你發短信！你還不如叫我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出現在你面前！錢露你果然好樣的，果然越來越有出息了！他媽的你就會欺負我，我他媽快被你氣死了！”

焦急慌亂地搖着頭，錢露眼睛裏升起水霧，可是想解釋卻無從開口。

“你不是叫我別再發短信嗎，那好，我不給你發短信！我親自跑來跟你說行了吧！錢露我告訴你，你這丫頭我要定了！今天不行就明天，今年不行就明年，只要我還在，你這輩子就休想打旁的主意！我不管你們學校有多少年輕才俊風流少年，你要敢找別人，我保證，我保證……”程钰皺着眉頭，正在思索什麽樣的威脅才足夠有效，嘴唇卻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捂住了。

眼神略微驚訝，程钰抓住那只手，握在自己掌中，看她不停搖頭，剛剛急躁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沉聲問道：“怎麽了？”

“程钰，”錢露模糊着淚眼，擡頭看他，“如果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那是哪樣？”程钰皺眉，抹去她腮旁的淚水，“只要是你就行，我都喜歡。”

心裏滿盈盈的，又好像空蕩蕩的，沒有真實感，錢露緊抿着嘴角，只是淚水不停滑落。那溫熱的淚水好像奔湧的洪流，緩緩将她心中高築的壁壘沖垮，她覺得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原來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堅決。她抵不住他的溫柔，她不知要如何去拒絕他。

“錢露，你怎麽這麽愛哭？”程钰捧着她的臉，給她擦眼淚，然後把她摟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聲道，“答應我吧，只要你答應，以後程钰的衣服專門給你擦鼻涕。”

“不答應就不給擦嗎？”錢露把臉貼在他衣服上，感受那細密溫和的面料，忍不住蹭了幾下，一時間想哭又想笑。

“那當然。”程钰把她從懷裏拽出來，兩手撐住她的肩，阗黑的眼睛裏滿是期待。

心跳得不像話，錢露被他盯得臉頰發燒，目光掃過他挺直的鼻梁，落到那淡紅的唇上，記憶裏似乎是柔軟的，帶着滾燙的溫度。輕輕踮起腳尖，錢露把唇貼上他的，淚水忍不住又開始滑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他，忍不住想投進他懷裏，忍不住想要他的關懷和撫慰。明明想靠近，卻總是千方百計地抗拒，可是現在她沒有力氣了，她無法推開他，無法推開暴怒中也帶着一絲溫柔的他，無法推開此時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觸手可及的他。什麽擔憂與恐懼都不去想了，就讓她自私一次，她只想要他。

程钰的身體觸電般顫了一下，他不敢相信，直到那滾熱的淚水沾濕他的臉頰，他才伸手抱緊錢露，逐漸加深那個吻。錢露卻忽然推開他，尴尬道：“我……我感冒了。”程钰看着她，不知說什麽好，直接擡起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回到宿舍裏，錢露被圍攻了，姑娘們擦亮一雙雙火眼金睛盯着她虎視眈眈，一致要求她老實交代犯罪過程。錢露求饒半天，終于逃出門，答應她們先送程钰去機場，回來就給她們一個交代。

第二天還有物理考試，程钰必須連夜趕回學校，錢露埋怨他不該這麽莽撞，竟然跑到上海來。但程钰顯然不這麽認為，他現在心情好極了，握着錢露的手笑了一路。從高一開始追她，這萬裏長征終于在今日得償所願，未來終身大事基本落成一半了。

班機是晚上八點二十，錢露他們抵達機場才不過下午四點鐘，程钰拉她去必勝客坐着消磨時間，順便把晚飯解決掉。早飯午飯都沒吃，程钰餓壞了，點了一堆吃的，花去好幾百元。錢露看得直皺眉，坐在拉絨沙發上十分拘束，她不習慣這樣清新優雅的格調，雖然不過是一家快餐廳，卻也不是她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頭頂上懸挂着一串串水晶吊燈，淡黃的光芒折射在其間，萦繞出迷離而夢幻的光效，白紋磨花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連面前的玻璃桌都水樣幹淨，一絲灰塵都不見。不知放的什麽音樂，一個說英文的女人輕輕低吟，緩緩地訴說一樣溫柔呢喃，卻聽不清她究竟在碎語些什麽。就連程钰的面孔也變得疏離起來，還是那樣清俊的眉眼，只是隔着一張透明玻璃桌，卻好像無端生出很多距離。錢露正襟危坐，悄悄打量四周，她不知道西餐要怎麽吃，只知道“左手刀，右手叉”，可桌上擺的那一排餐具着實看得她頭痛。

“別到處看，”程钰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地朝她眨眼睛，“叫人看出咱第一次來。”

錢露有些驚訝，“你也沒來過？”

“沒。”程钰笑，“這不今天特別嘛，沾你的光，我也跟來長長見識。”

“可是……這些餐具我都不會用呀。”錢露擠擠鼻子，心裏放松很多，似乎離程钰也沒有那麽遠了。不管他是真沒來過還是假的，那些都不重要了。她能體會他的用心，也不再去計較什麽，不如快樂地接受，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不是嗎？

拿起刀叉切牛排，程钰示範道：“沒事，你怎麽順手怎麽來，這裏也不是什麽正規西餐廳，自己吃飽就行。”

錢露開始很拘束，漸漸也放松下來，切牛排切得滿頭汗，一邊和程钰說話，一頓飯吃得也蠻開心。短短兩個小時，她獲得很多個第一次。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吃披薩，第一次吃水果沙拉，第一次喝咖啡，第一次見到那麽多外國人，第一次和黑人用英語對話，第一次和別人共用吸管，第一次和心愛的男孩子共進晚餐。

程钰的笑容好像下午三點的陽光，溫暖和煦，剛好照進她的心間。她輕輕拉開緊閉的門扉，試探着沐浴在陽光下，直到渾身都曬得暖洋洋，她忍不住貪婪起來，想要多一點的陽光，想要太陽永不落山。

可是地球自轉運動并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太陽總會落山，就像八點二十的飛機總會抵達一樣。飛機開始檢票了，程钰磨磨蹭蹭拖到最後一分鐘，抱着錢露使勁親一下，這才急匆匆沖進檢票口。

趴在欄杆上探身觀望，看程钰在拐角處回身招手，看他的背影一轉眼消失，錢露兩眼飽含着淚光，有種甜蜜又哀傷的情緒在心裏發酵。還未等她回味清楚，收到程钰的電話。

“錢露。”

“嗯。”

“今天是1月4號。”

“嗯。”

“晚上11點，我應該還在飛機上，不能短信跟你說晚安了。”

“嗯。”

“所以我現在提前說了吧。”

“嗯，好。”

“晚安。”

“晚安。”

“我愛你。”

“……哦。”

“哦什麽？”

“沒什麽。”

“你呢？”

“我……我怎麽了……”

“你說呢？”

“我……”錢露握着手機，窘得說不出話來。

程钰笑了，“不逼你了，我該關機了。錢露，寒假見。”

“嗯，你注意安全。”

“好。”

電話斷掉的那一刻，聽着手機裏傳出的忙音，錢露擡起頭仰望夜空，遠處一架飛機伴随着巨大的轟鳴聲掙脫黑暗的束縛，逐漸飛向遠方。

她抿起嘴角，對着話筒無聲地說：我也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